鳳傾天下
隆冬白雪,雪桑殿的寒梅傲然獨放,那是母妃生前最最喜歡的花,父皇坐在臺階上,手中拿着母妃生前釀造的梅花酒,她坐在哥哥親手爲她編的鞦韆架上,父皇不時會回頭望着自己,溫柔慈愛,旁邊涼亭的石桌上,擺放着的全都是她愛吃的茶水糕點,哥哥就站在她的身後,像小時候那樣,輕輕的推動着鞦韆,唯恐她摔着,小心而又憐愛。
“鳳弦月,你還要不要臉了,這麼大的人還賴着哥哥不放。”
白戰楓端起酒杯,悶了口酒,那黑亮的眼睛卻是滿是鄙夷,卻並不讓人覺得討厭。
弦月扭過腦袋,吐了吐舌頭:“白戰楓,你就嫉妒吧,嫉妒我有這麼一個好哥哥,嫉妒我可以撒嬌,嫉妒有人給我推鞦韆,酸死你。”
她勾了勾脣,挑眉,看向君品玉,視線落在他身旁坐着的福伯身上,心裡一驚,眼睛也跟着瞪大,從鞦韆上跳了下來,奔到福伯跟前,激動的握住他的手:“福伯,你還活着,太好了。”
鬚髮蒼蒼的福伯從凳上站了起來,拍了拍弦月的手背,玩笑道:“閻王把我放回來了。”
弦月點了點頭,望向君品玉,笑容燦爛:“這樣君品玉就不會孤單了。”
“月兒,你看誰來了?”
弦月轉過身,金色的陽光下,四周的白雪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來人一身紫衣,腰圍白璧玲瓏帶,若美玉雕成的俊臉上帶着一抹雍容而閒適的淺笑,踩着金色的白雪,通身的貴氣,彷彿剛剛接受了百官的膜拜,一步步,從金鑾大殿走來,溫和的眸,淺淺的笑,一步步朝着自己走來。
弦月迎了上去,推了推蘭裔軒的胸膛:“你怎麼來了?”
蘭裔軒淺笑,伸手將她的髮絲撥於耳後,攬住她的肩膀:“求親。”
弦月一愣,沒反應過來,兩人齊齊對着站在鞦韆架後的鳳久瀾,但見他笑着點了點頭:“月兒,我已經替你允下了。”
鳳久瀾走到弦月跟前,牽起她的左手,然後拉住蘭裔軒的右手,兩隻手緊緊的交纏在一起,弦月掙扎,鳳久瀾和蘭裔軒都不鬆開,弦月瞪大眼睛,不解的盯着鳳久瀾:“月兒,蘭公子溫柔體貼,心細如髮,他身份尊貴,足智多謀,能護你周全,我看的出來,他是真心喜歡你,會好好待你的,把你交給他,哥哥也就能放心了。”
鳳玄凌也從臺階上站了起來,看着弦月,滿是愧疚,說話的聲音也染上了幾分哽咽:“月兒,這些年是父皇對不起你,父皇不該將你母妃的死怪罪在你身上,父皇也對不起你母妃,她臨死前讓我將她的那份愛一併給你,可我卻將你冷落在雪桑殿,由着那些妃嬪欺負你,沒照顧你,也沒能照顧好瀾兒,我允諾今生只娶她一個人,可現在卻是後宮佳麗三千。”
鳳玄凌邊說邊已經是老淚縱橫,握住弦月的另一隻手,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九泉之下,我還有何顏面去見你們的母妃啊。”
“王上不必太過自責。”
淡淡的眉眼,流露出的是君品玉一貫的憐憫,福伯跟在他的身後,那雙滿是蒼老的眼睛已經有些昏暗,始終追隨者君品玉的身影,滿足而又慈愛。
“多年來,我鑽研醫書,已經找到醫治殿下的方法,那時殿下再不必受病痛折磨,如常人一般的生活。”
弦月見他一副篤定的模樣,心頭大喜,盯着君品玉的眼神滿是激動,走到鳳久瀾的跟前,顫抖着叫了聲:“哥哥。”
然後仰頭,笑出了聲:“我就知道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就知道,哥哥一定會好起來的。”
她還倚在鳳久瀾的懷中,肩上一痛,轉過身,原來是白戰楓,怒了努嘴,不過她心情好,不與他計較了。
哥哥終於可以不用再受病痛的折磨了,他可以好好的。
“女人,你要幸福。”
恩?弦月盯着真誠的白戰楓,難掩訝異,這白戰楓何時變的這般大方識體,他不是該以此爲由找蘭裔軒決鬥的嗎?
白戰楓難得洞悉了弦月的想法,揚起下巴,挑了挑濃密的劍眉:“鳳弦月,不是你不要我,而是我在你和老爺子之間選擇了他,我們天生肩負責任,我已經逃避太久了,老爺子已經老了,身爲白家的繼承人,我必須才承擔起身上的責任來,老爺子已經爲了尋了門親事,雖然比不上白家,不過也是楚國的名門,聽說那個女子知書達理,溫婉賢惠,老爺子說,她和你一樣十分的聰慧,能助我料理白家,最重要的是,她會一心爲我,我會和她生兒育女,然後慢慢的將你淡忘,鳳弦月,沒有你,我也可以活的很好,過的幸福,所以,沒有我,你也要幸福,我們都幸福吧。”
弦月還來不及驚歎,忽聽到一聲熟悉的叫喚:“楓哥哥。”
循聲望去,是許久不見的念小魚,挺着個大肚子,靠在羅成的身上,一臉幸福的微笑,向着他們緩緩走來,女王似的甩掉羅成的手,盯着弦月:“我一直希望你能和楓哥哥在一起。”
她昂着下巴,卻沒有了以前小辣椒似的兇狠,斜眼看向她身旁站着的白戰楓,那眼神,依舊有藏不住的深情,而羅成就站在身後,望着挺着大肚的念小魚,同樣的深情款款,還有包容。
念小魚很快收回自己的視線,退到羅成的懷中,撫着自己圓圓的大肚子,昂着下巴:“我很快就要當娘了,弦月。”
她很不客氣的叫了聲:“你當我孩子的乾媽吧。”
弦月抿着脣,走到念小魚的跟前,眼睛睜的大大的,念小魚突然捉住她的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你貼着耳朵聽聽。”
弦月依言,耳朵伏在自己貼着念小魚小腹的手背上,那裡正孕育着一個小生命,多麼的神奇,一下一下的律動着,弦月的嘴角忍不住上揚,臉上的笑容越濃,突然,肚子裡的小生命踢了一下,弦月整個人一震,突然直起身子,指着念小魚的肚子,轉身對着鳳久瀾,驚喜的叫出了聲:“哥哥,他剛剛踢我了。”
其餘的人看着一臉欣喜激動的弦月,也笑出了聲。
“這裡好熱鬧啊。”
如銀鈴般的聲響,高貴而又端莊,她的身後,是一身王者霸氣的軒轅昊,行走間,兩人雖然隔開了一段距離,不過從那淺淺的笑容卻可以看的出來,他們相處的很好。
寧雲煙先是走到君品玉跟前,已爲人婦的她褪去了以往的青澀,越發的高貴雍容:“君神醫。”
舉止落落大方,微微頷首,少了幾分高不可攀,多了幾許親近,更有一國之母的風範。
“公主。”
君品玉躬身行禮,卻被寧雲煙攔住:“我也算是神醫的半個弟子,哪有師傅向徒弟行禮的道理。”
寧雲煙轉身看着弦月,用只有她可以聽到的聲音道:“我該感謝你,我很滿足現在的生活,高高在上,萬人膜拜,我很愛我的夫婿,他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男子,舉世無雙,我和你不一樣,我從不敢奢求我的另一半,弱水三千只取我一瓢飲,王上他對我很好,他已經冊封了我們的第一個兒子爲太子,無人能夠撼動我在軒轅的地位,他想爭這天下,我定當竭盡所能,住他一臂之力。”
軒轅昊只是在站在一邊,視線在弦月和寧雲煙的身上游移,沉默不語,可弦月卻已經覺得滿足。
沒有硝煙,沒有戰爭,每一個人都過得很好,陽光暖暖的,那些包裹着自己冰冷入骨的河水,也變的暖暖的,低頭,蘭裔軒已經握住了自己的手,重新將弦月攬在懷中,右手指着念小魚隆起的小腹,下巴在弦月的額頭上戳了戳:“你喜歡孩子?”
淡淡的口吻,帶着濃濃的笑意:“將來我們也會有自己的孩子,一窩的孩子,整天纏着你。”
弦月仰頭,那雙溫和如水般的眼眸染上了戲謔,弦月懊惱,用手肘去推蘭裔軒,他卻好像事先就預料到了一般,單手扣住弦月的手肘,緊緊的將她抱在懷中。
“蘭裔軒,你給我鬆手,誰說要嫁你了,哥哥說的不算,我不嫁,不嫁。”
弦月這邊不停的反抗,而旁邊站着的那些人全都大笑出聲,那眼神,彷彿他們是一對鬧着彆扭的恩愛小情侶。
蘭裔軒雙手環住弦月的腰肢,嘴脣近的貼着她的耳畔:“你不嫁我,還能嫁給誰,除了我,還有誰敢要你?”
灼熱的氣息噴在臉上,耳根都是熱的,蘭裔軒紊亂的呼吸一點點慢慢的平靜下來,雙手摟着弦月的肩膀,讓她面對着自己,那溫和的眸光像是深邃的大海,陽光下,波光粼粼,載着深情:“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攜老,我蘭裔軒這輩子只會娶你鳳弦月一個女人,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站在我身邊的永遠就只有你一個,無論我對別人做了些什麼,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柳心悠是柳心悠,你也不是你的母妃,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鳳弦月,冷靜睿智,聰慧無雙,而且重情重義,蘭裔軒也不是個喜歡用甜言蜜語哄騙女人的男人,我們確實都是自私的人,但是鳳弦月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你也沒關係,我蘭裔軒爲了你也可以做到放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還有這件錦繡江山,我相信你,無論你做什麼,我都相信你,弦月,其實我沒有那麼大的野心。”
弦月盯着蘭裔軒,這些話她莫名的覺得耳熟,仔細一想,才明白都是自己說過的,而他把自己的話,記的那麼清楚。
她呆呆的望着蘭裔軒,手還放在他的手臂上,一旁的鳳久瀾向她投來鼓勵的眼神,而其餘的人似乎也在爲他加油打氣,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掛着笑容,冬日的陽光,異常的柔和,灑在身上,梅花的香氣飄來,歲月靜好,細水流長。
她勾脣,剛要點頭,身後忽然傳來聲嘶力竭的尖叫聲,像只憤怒的野獸,逃脫了牢籠,朝着她的方向奔了過來,快如閃電:“軒哥哥是我的,誰也不準搶。”
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弦月轉過身,只看到一襲粉色的身影,還有那雙光華灩瀲的眸,陰狠而又嗜血,手上拿着鋒利的寶劍,劈頭劈腦的向她襲了過來,那粉色的身影背後,還有一團黑黑的影子,看不清楚她的眉眼,操縱着一切,弦月本能的想要後退,可身後的路卻被堵住,無法退卻分毫。
“月兒。”
她看到那鋒利的箭頭直直的朝着自己的臉劈了過來,那滿世界的白色頃刻間被鮮血塗滿,弦月一愣,渾身如置冰窖。
“不要不要不要。”
弦月嘶聲尖叫着,整個人也在瞬間凝結成冰。
“弦月是不是在裡邊?”
皇陵外,蘭裔軒盯着被封住的石門,與華初雪想對,那空濛的眸,沒了一貫的溫和,冰冷異常,十分的駭人。
弦月主動找他,他就料到會有現在這樣的局面,他故意喝下她給的酒,其實當時並未昏迷,只是想看看她要做些什麼,沒想到她居然點了自己的睡穴,因爲手法與常人有異,費了些時間,現在才趕來。
“軒哥哥。”
華初雪低着腦袋,小手無措的拽着自己的衣襟,弱弱的叫了聲。
“弦月是不是在裡邊?”
蘭裔軒的聲音提了幾個聲調,明顯的不悅。
“把門打開。”
命令的口吻,不容置喙。
華初雪擡頭,小心翼翼的看了蘭裔軒一眼,眼睫低垂,向後退了幾步:“弦月姑娘沒在裡邊。”
左右躲閃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是在說謊,她的話還沒說完,隔着厚重的石門,便聽到那撕裂般的尖叫聲,蘭裔軒一愣,目光如炬,盯着那緊閉着石門,跑了過去,那腳步竟是慌亂的,四處看了一眼,八卦圖已經被毀,想要進去,只能另尋渠道。
華初雪擡眼便瞧見蘭裔軒慌亂的模樣,心頭自是氣憤懊惱,跑到他跟前:“那個女人到底有什麼好的,刁鑽野蠻,一點也不把軒哥哥放在心上,你不是說你喜歡溫柔乖巧的女人嗎?你都是騙我的嗎?”
華初雪跑到蘭裔軒跟前,握住他的手,不讓他繼續:“皇陵裡邊的重重機關已經被我打開,沒人這樣橫衝進去還能活命的。”
華初雪盯着蘭裔軒惶恐的眸,突然笑出了聲,軒哥哥是她的,她難受,她也要他跟着自己一起難受,她痛,那他也休想舒服:“你聽到她的尖叫聲了吧,她已經死了。”
她得意的笑出了聲,那般的殘忍:“就算現在還沒死,離死也不遠了。”
蘭裔軒只覺得自己的指尖剎那間冷到了腳底,不停的冒着寒氣,比起醒來時,翻遍整座府邸,沒發現她時的驚慌,這個時候,心,好像是空的,空蕩蕩的,彷彿靈魂已經從自己的身上抽離。
華初雪見他半天沒回過神,臉色蒼白,整個人呆呆的,被嚇住了,晃了晃蘭裔軒的手臂,那精緻的狐媚眼帶着同樣的緊張,可那嫣紅的脣瓣卻是上揚的:“軒哥哥,你失控了。”
蘭裔軒猛然甩開她的手,華初雪跌倒在地上,突然大哭出聲,抱怨着蘭裔軒的狠心,哭着哭着卻又大笑出聲,那絕美的臉在蘭裔軒看來卻是猙獰的:“軒哥哥,她死了,哈哈。”
“她死了就沒人和我搶了,軒哥哥,你是我的。”
眼前的這張臉讓他忍不住想到另外一個人,他內心深處最最厭惡仇視的人,怎麼甩都甩不開。
華初雪淚眼朦朧,卻能感受得到蘭裔軒眼底的厭惡,坐在地上,像個小孩般不依不饒的:“軒哥哥,不關我的事,是她自己執意要進去的,她的死和我無關。”
蘭裔軒一聽華初雪提到死這個字,猛然瞪大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坐在地上的她,過了好半天那急促的呼吸才漸漸平穩下來,再沒了以前泰山崩於前的面不改色的淡然,動了動乾燥的脣:“我不會怪你。”
甩袖離開,迎面碰上急衝衝趕來的白戰楓,那如死灰般的眼眸頓時迸射出如煙火般的笑意,拽着他的手,那速度比驚雷閃電還要快,指着緊閉的石門:“弦月在裡邊。”
白戰楓一愣,他能明顯的感覺得到蘭裔軒指着石門的手是顫抖的,而那隻拽着自己的手更是在不停的冒着冷汗,情況緊迫,他就知道那個女人不會如此輕易罷手的,千防萬防,還是讓她陷身險境,要不是有人通知自己,他到現在還蒙在谷裡呢,楚國的皇陵機關重重,來不及細想那神秘人到底是誰,白戰楓對着蘭裔軒大喝了一聲:“鬆手。”
疾馳到皇陵的另外一邊,坐在地上的華初雪見狀,立馬就慌了,跌跌撞撞的站了起來,盯着白戰楓,怨恨而又不滿:“你要幹什麼?”
白戰楓哪裡還有時間答理華初雪,在他看來,這個女人就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華初雪見白戰楓不理自己,就要衝上去,卻被蘭裔軒攔住,他微抿着脣的,依舊給人一種上揚的感覺,好像是在微笑,那一貫溫和空濛的眸,只剩下凍人的冰霜,華初雪頓時愣在原地,不敢再動分毫:“軒哥哥。”
悽楚的聲音,帶着懇求和挽留。
“華初雪,不要逼我動手,我會殺人的。”
那是警告,冰冷的不帶感情,卻又不是警告,華初雪緊咬着脣,想哭,想和以往那般,假裝乖巧,然後撒嬌,但當對上那雙冰冷的眼眸時,卻又膽怯了,一切都晚了。
她哀怨的盯着蘭裔軒,心裡卻沒有絲毫的懷疑,她心底其實是相信的,相信屬於她的軒哥哥因爲另外一個女人與自己動手,甚至將那骨節分明的手掐住自己的咽喉,她反倒希望現在的蘭裔軒是歇斯底里的,瘋狂的,至少那樣還能騙自己說,他只是因爲那個女人失控了纔會說出這樣無情的話來,可是不是,他如此的清醒冷靜,那她心底最後燃着的一絲希望掐滅。
“彭咚。”
石門漸漸的打開,蘭裔軒轉過身,看着那幽閉的地方漸漸有陽光穿透,尖叫點地,飛一般的衝了進去。
“軒哥哥。”
華初雪大驚,叫了一聲,整個身子跟着飛撲了上去,跌在地上,什麼都沒捉住,她趴在地上,大哭出聲。
“公子。”
雷雲雷安二人同時趕到,只看到石門前留下的紫色身影還有飄蕩在空氣中的迴音:“不準跟來。”
白戰楓打開石門的機關,就要衝上去,情況緊急,他向老爺子問明瞭啓動石門的機關之後,就火急火燎的趕來了,皇陵內的機關重重,一旦打開,除非闖過去,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條。
白戰楓跟着就要衝進去,身後忽有一道才蒼老的聲音傳來:“楓兒,不準去。”
白戰楓轉身,入眼便是跌跌撞撞往這邊趕的白鰲,伸着手,恨不得手能不停的伸長,然後拽住他不放。
白戰楓遲疑了片刻,咬了咬牙,轉身還是要衝進去,白老爺子瞪大着眼睛,心提到嗓子眼上,指着白戰楓的背影:“你要是敢進去,我立馬就死在你跟前。”
白戰楓沒有回頭,挺直的背影僵硬,白鰲加快腳下的步子,那發白蒼蒼的老人跑起不來竟和兔子一般的靈活,雙手拽着白戰楓的手不放:“你要是想我死,就進去。”
白戰楓的雙手緊握成拳,鬆開了握緊,握緊了又鬆開,最後緊握成拳,重重的捶在石門上,鮮血流了出來,可他卻半點不覺得疼,仰頭大叫了一聲,整個山林的枝葉晃動,飛鳥亂竄,白鰲盯着自己的孫子,臉色陰沉,心底卻鬆了口氣。
“楓兒,爺爺知道你心裡難受,覺得爺爺自私,恨着爺爺,你是爺爺的孫子,爺爺最重要的人,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我已經經歷過一次,不想再經歷第二次,爺爺老了,時日無多,有生之年不知道還能不能抱上曾孫,但是至少你要給我平平安安的,這樣九泉之下,我才能去見你的父母。”
白鰲握住白戰楓的手,一下一下的撫摸着,掌心上是厚厚的繭子,卻怎麼也讓人無法安下心來:“這裡還有另外一條道可以通向死亡谷的入口。”
白鰲見白戰楓望向自己,嘆了口氣,繼續道:“我帶你去。”
白戰楓鬆開白鰲的手,走到趴在地上的華初雪跟前,手指着她的眉心,渾身上下散發着陰冷的駭氣,周圍的空氣也似乎凝結了一般:“你最好祈禱她沒事,不然的話,我一定讓你給她陪葬。”
白鰲沒有制止,他知道自己孫子的脾性,現在說太多都是於事無補,走在最前邊帶路,白戰楓緊隨其後,雷雲雷安兩人看了彼此一眼,最後雷安留下,守着入口別讓人合上,雷雲跟在白戰楓,沿途留下標記,若是蘭裔軒從入口出來,也能跟上,華初雪從地上爬了起來,低着頭,看着腳尖,跟在雷雲的身後。
雷安雷雲的心裡都很清楚,如果沒有尋到弦月,他們的公子是不會輕易從入口出來的,若是弦月姑娘真有個什麼好歹,他們簡直不能想象,公子會變成什麼樣子,他們只能在心裡不停的祈禱,但願弦月姑娘不要發生什麼事,兩個人都好好的,好好的。
“哥哥。”
“哥哥。”
她跳過一個個的臺階,路過的那些太監宮女皆是一臉的同情憐憫,還有些則是明顯的怨恨,她不解,不過沒有關係,她向來只在意哥哥,這些人怎麼看自己都沒有關係。
君品玉說能治好哥哥,今後他再也不用受病痛的折磨了。
終於走完了長長的走廊,弦月只看到雪桑殿三個大字,但心裡卻覺得這不是雪桑殿,因爲雪桑殿沒有那麼多的臺階,也沒有那麼宏偉大氣,可那院子的構造卻和她以前住着的雪桑殿一模一樣。
那些圍在一起的人羣見她來了,紛紛讓開道路,地上放置着被鮮血染紅的擔架,躺在擔架上的玄衣男子,渾身上下被一層白布遮蓋,臉也被檔住了,她不解的看着四周的人,才向前走了兩步,便見鳳玄凌怒氣衝衝的朝着自己而來,揚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她捂着臉,火辣辣的疼痛,倒在地上,一片的恐慌,卻不敢哭出聲。
“你這個孽女,害死你母妃還不夠,現在居然把你哥哥也害死你,你說你爲什麼要害死你哥哥,枉費你哥哥對你那麼好。”
弦月坐在地上,倔強的昂着頭,淚眼朦朧,不停的搖頭:“我沒有我沒有,我不會害哥哥的。”
父皇不是剛剛纔說,母妃的死與她無關的嗎?不是說要把母妃的那份愛一併給自己的嗎?
鳳玄凌掀開罩住鳳久瀾的白布,那如梨花般的臉上滿是鮮血:“還說沒有,瀾兒就是被你害死的,我現在就要你償命。”
弦月呆呆的看着地上的人,揚手又是一個巴掌,弦月不躲不閃的,任由鳳玄凌打,兩邊的臉頰腫的高高的,嘴角滿是鮮血。
“哥哥。”
皇陵內,黑漆漆的,亂石堆積,還有那鋒利的插在石上的箭頭,觸目驚心,蘭裔軒看着那些石棺,一顆心提在半空,臉上卻還勉強維持着平靜:“弦月。”
“鳳弦月。”
他大聲叫着,幽閉黑暗的空間,他的叫聲隨風來回飄蕩,再沒有其他。
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蘭裔軒在心底一遍遍對自己說,以那個女人的本事,怎麼會讓自己葬身於亂世之下,可無論他怎麼勸慰,心裡卻還是七上八下的,而那聲熟悉的交換卻讓他渾身的血液沸騰起來。
她還活着,她還活着,這樣的想法讓蘭裔軒欣喜無比,太好了,蘭裔軒的情緒平靜了許多,空氣中那似有若無的迴音,是顫抖的,是哽咽的,也是絕望的,她到底在下邊經歷了什麼。
這個地方,根本就不可能有鳳久瀾。
“弦月。”
“鳳弦月。”
可無論他怎麼叫喚,卻始終沒能得到半點回音。
蘭裔軒的眉頭微皺,那一貫乾淨的紫衣已經沾滿了灰塵,可他卻半點也不在意,或許他太掛心不知身在何方的弦月,根本就沒有察覺,藉着透過石門傳來的微弱光亮,他微皺着眉頭,掃了眼那些堆積在一起的石棺,心裡很快有了主意。
取出藏在懷中的軟劍,對着石棺的一角,手腕微動,但見漆黑的皇陵,銀芒閃動,石棺上的石頭被切成小片小片的碎石,打在四周的牆壁上,濺起陣陣的火花,將漆黑的皇陵照亮。
“咚。”
幾乎在同一瞬間,蘭裔軒就發現了那微小的動靜,如炬般的目光快速掃了四周一眼,在發現地面出現細小的裂縫時,飛身上前,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跳了下去。
一切都還來得及。
冰冷入骨的河水,森森的寒意,一點點沁入骨髓,一顆心也彷彿凝結成冰,沒有絲毫的溫度,弦月呆呆的坐在地上,抱起擔架上的鳳久瀾,不停的掉眼淚,擡頭,白戰楓,蘭裔軒,君品玉,圍繞在周圍的全都是自己熟悉的身影。
“君品玉,你不是華佗在世,能起死回生嗎?你快救救我哥哥。”
弦月拽着君品玉的衣角,仰頭看着他,滿是哀求,君品玉看着她,不停的搖頭嘆氣:“人都已經死了,我怎麼救?”
她看向白戰楓,白戰楓蹲着身子,那黑亮的眼眸沒了以前充滿霸氣的溫柔,雙手環胸:“是你自己嫌我羅嗦,管這管那,將我拒之千里之外的,現在鳳久瀾離開了纔想起我來,我白戰楓可是白家的大公子,何必委屈自己娶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老爺子已經爲了尋了一門親事,那個女人出身名門,知書達理,溫柔乖巧,比這個除了吃就只知道睡的女人不知好上多少倍,我馬上就要和她成婚了,今後別來找我了,你來找我我也不會見你的,你是生是死都與我無關了。”
那黑色的身影化成一股濃濃的青煙,眨眼就不見了。
她轉身,對上的便會蘭裔軒的眸,冰冷的脣角向上揚起,溫和的眸滿是嘲弄,華初雪靠在他的懷中,小鳥依人,昂着下巴,得意的笑,笑的那麼大聲,像是要把她的耳膜震破了一般。
“蘭裔軒。”
她瞪大眼睛,大叫了蘭裔軒一聲,還想說什麼,卻被華初雪的冷笑聲打斷。
“你剋死了你的母妃,害死了一心一意爲你的哥哥,你就是個掃把星,誰和你在一起誰倒黴,軒哥哥,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蘭裔軒將華初雪摟在懷中,笑着點了點頭:“你以爲你還是鳳國的公主嗎?鳳久瀾死了,你根本什麼都不是,還憑什麼對着我大吼大叫的,我做那些,看上的不過是鳳國的勢力,沒想到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簡直就是浪費時間,鳳弦月,你去死吧,今後別再來糾纏我。”
弦月大口大口的喘息,卻還是覺得呼吸不上來。
爲什麼會這樣呢?白戰楓,你不是我們都要幸福的嗎?蘭裔軒,你不是說要娶我嗎?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攜老,不是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嗎?爲什麼要抱着華初雪,這個世界就只有一個鳳弦月,不是說要爲我放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性命和這錦繡的江山?都是假的嗎?都是假的。
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大腦的神經緊繃着,像是有人扯着兩邊的細線,不停的拽進,弦月的雙手緊握成拳,心痛的無法呼吸。
大家都不要她了。
“我纔是王朝的公主,憑什麼你比我還要高傲,不將我放在眼裡,你活該。”
“弦月,你爲什麼要和我搶楓哥哥呢?”
我沒有和你搶,沒有。
“王上都說放過我了,妖女,還我命來。”
弦月一陣陣的暈眩,那水浪一波接着一波,朝着自己席捲而來,衝擊着她的所有的理智和意識,撐在牆壁上的手一點點的放鬆,那一張張臉,模模糊糊的,繚繞着的白色霧氣漸漸的散去,一點點慢慢的清晰,如此的熟悉,又是那般的真實,冰冷的,嘲諷的,極其輕蔑的。
是來向自己索命了嗎?
“哥哥。”
她低低的叫了聲,伸手輕輕的擦去鳳久瀾嘴角的血跡,緊緊的將他摟在懷中,漸漸的失去了最後的意識,抱着鳳久瀾,大吼了一聲:“我不要你們,不要,都給我滾,滾。”
水花如海浪一般襲來,衝進她的口鼻,將她整個人徹底淹沒,弦月沒有任何的反抗,隨同水波逐流,微攏着的手指一點點慢慢的鬆開,緊皺着的眉頭也舒展開來,兩邊的眼淚完全不受控制,與冰冷的河水融爲一體。
心,冰涼一片,那個地方好像都不會跳動了,弦月覺得自己好像着陸了,那些冰冷的河水漸漸褪去,可身上卻依舊是冷冰冰,僵硬的一片,她直直的倒在地上,慢慢的閉上眼睛。
身體溼溼的,明明是冰冷的,牙齒上下不停的打顫,可是她卻好像已經麻木了一般,身下軟綿綿的,像是別人說的棉絮,空氣中,飄散着似有若無的花香,還有青草的味道,耳畔還有飛鳥嘰嘰喳喳的聲響,陣陣的山風襲來,那濃郁的畫像撲散在鼻尖,沉沉的,想要睡過去。
她覺得自己好像跌進了一個黑不見底的深淵,四周全部都是光滑的石壁,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爬不上來,她挑了挑眉,想要睜開眼睛,可渾身上下卻沒有半點的力氣,微微擡了擡眼皮,很快合上。
“月兒。”
“月兒。”
柔和如風一般的聲音,像是羽毛般撓在心尖,那瘦弱柴骨的手指,指節分明,朝着自己伸了過來。
“哥哥。”
弦月在心底輕輕的叫了聲,淚眼洶涌。
好難受,比跌落進山崖的那一瞬還要心痛,想要哭,想要叫,可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根本就說不出話來,崩潰的心卻連尖叫都不能。
我人生的溫暖就只有那麼多,那些全部都是哥哥你給我的,爲什麼要離開我呢?又只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
哥哥,這個世界就只有你一個人是真心對我好的,我一個人,該怎麼辦?我說過會守着你一輩子的,天上人間都不改變。
哥哥,我好累。
弦月倒在地上,手指一點點的鬆開,長長的睫毛沾滿了水珠,微微的顫動,蒼涼的心,再沒有半分的眷戀,意識跟着模糊。
就這樣,永遠的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