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官道上,左邊是高聳入雲的山巒,叢生的樹木,滿世界的翠綠,倒映在正右邊的碧湖上,陽光下,在寬敞的石子路上投下一道道斑駁的光影。
那素色的身影,背靠着綿延起伏的山峰仰頭,隔着重重的綠影,看着天空漂浮不定的雲朵,感受着那枝葉扇動間帶來的陣陣的涼意,雪白的臉蛋被曬的通紅,她舔了舔嘴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肚子。
這個時辰,她應該已經吃飽喝足,躺在雲錦上睡着她的午覺。
她伸手擋住天空直射的陽光,四下張望,半個人影都沒有,她轉過身,繼續向前走,有幾分懊惱。
她覺得她不該隻身獨往,反正將來到了磐城都是要見面的,她應該讓蘭裔軒把雷雲借給她三個月,這樣的話,一路上還是會有人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站在這四下無人的官道上,再怎麼你不濟,她也應該自己僱輛馬車,最重要的是,要買上美味可口的乾糧。
越想越覺得自己衝動,做了賠本的買賣。
這裡的官道,並不像城內街道的石板路,而是一個個坑坑窪窪的小石子,正午的太陽一照,熱的都能冒出煙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那長長的道路,一眼望不到盡頭。
守株待兔這麼久,卻連半兩馬車都沒見到,弦月決定繼續趕路,前邊找個林子,她要睡上一覺,風餐露宿,習慣了就好。
這樣想着,她的精神很快就來了,走到對邊的河畔,掬水洗了把臉,熱氣頓時消了大半,她滿足的談了口氣,蹲下身子,連續喝了好幾口水,恨不得將飢腸轆轆的肚子給撐滿勒,起身,甩了甩頭,臉上的水珠灑在水裡,濺起似有若無的水花。
她仰頭,那一剎,被水珠浸滿的眼眸突然迸射出耀眼的星輝,她對着湖水,雙手使勁的抹去臉上的水珠,將擋在額頭的頭髮撥到兩邊,忍不住笑出了聲,就像是這東流的河水,奔騰不息,完全無法抑制。
弦月一蹦一跳的,口中哼着歡快十足的曲調,一躍,跳上馬路,昂着頭,方纔洗臉河水時,素白的衣裳上沾滿了水珠,急忙忙的上來,被水打溼的髮絲黏在臉上,根本就瞧不清模樣。
這輛馬車放在街上,絕對是屬於不起眼的那種,在高門府邸前,這馬車的主人一定會被守門的小廝瞧不起,不過呢,這輛馬車對弦月來說,無異於沙漠綠洲,而她,則是在沙漠行走的路人,馬車的主人,就是她的救星。
那雙露在外邊的眼睛,閃爍着興奮的星光,那種感覺,就好像是狗見到了骨頭,盜匪遇上了土財主,讓人忍不住打冷戰。”
弦月看着那歡快的背影,搖了搖君品玉的手臂。
“進去吧。”
君府並不是很大,府內的擺設也相當簡單,小院內,不像其他人家,種滿了各色的花花草草,只有一個花架子,正中是一口枯井,收拾的倒是十分整齊,卻依舊給人一種破舊的感覺。
府內的下人也很少,一路上進來,就之碰上了三四個小廝,還有兩個丫鬟,看到君品玉,皆是一副驚喜激動的模樣,可見這人平日裡很受府裡下人的尊敬。
“福伯就住在那個房間。”
君品玉站在天井旁,指着不遠處的一個房間,房門是敞開的,應該是方纔榕彭進去報信的時候,興奮推開的。
“這房子你們住了多久了?”
“二十多年了。”
君品玉仰頭看着四周,帶着濃重的沉思。
“是—是少爺回來了嗎?”
那聲音,許是激動,許是興奮,許是蒼老,帶着濃濃的顫音。
君品玉收回視線,看着房門口的方向:“福伯出來了。”
他鬆開被弦月挽着的手,跑了過去,他跑到門口,出來的時候,手上扶着一個鬚髮花白的老人,那個老人看着他,雙手緊緊的握住他的手,不知在說些什麼,君品玉則對着他,不停的應聲,那一剎,太陽太過刺眼,她竟有種落淚的衝動。
她,從未見過這樣瘦弱的老人,身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經縮水,就像是枝頭完全失去了水分和養分的花,隨時都有可能凋謝,握着君品玉的手,像是樹皮一般,呈現出灰黑的顏色,看着觸目驚心,卻又讓人心疼。
她看着面帶微笑的君品玉,心裡忽然覺得心酸,饒是見看慣了生死,可是看到昔日將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人這幅模樣,心裡會覺得難受的吧。
妙手回春,能治百病,可到頭來,卻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唯一的親人老去。
“聽你還帶了少夫人回來。”
他握着君品玉的手,也是顫抖的。
“弦月,過來向福伯問安。”
君品玉招了招手,弦月剛準備過去,卻見蒼老的福伯已經鬆開他的手,一步步,顫顫巍巍的朝着她走來,君品玉小心的跟在他身後,卻沒有上前扶他。
福伯弦月跟前,那張臉,皺巴巴的,那雙眼睛,只露出一小段縫隙,盯着弦月,弦月不知道在這樣強烈的陽光下,他能不能看清自己的臉,可是那張像樹皮一般的臉卻漸漸綻放出了笑容。
“福伯。”
弦月走到他跟前,對着他的耳朵,說話的聲音微微的有些大。
福伯笑了笑,那雙原本就小的眼睛,笑的連最後一絲縫隙都不見了,不停的點了點頭:“好,好。”
然後,跪在了弦月的跟前,弦月驚詫的看着地上的老人,然後看着君品玉,忙彎腰,就要將他扶起來。
福伯的雙手放在弦月的手臂上,卻怎麼都不肯起來,他仰頭看着弦月,然後雙手平攤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對着弦月行了叩拜之禮,捉住了弦月的手:“少夫人,今後我就把少爺託付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