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煙繚繞,緋紗飛揚,燭火搖曳,窗外的月光透過敞開的窗櫺射了進來,一地的銀光,未央殿寢宮內,安靜無聲,宮少華睡在外側,弦月躺在內側,徐嬤嬤依令在寢宮門口候着。
弦月翻了個身,微閉着眼睛的宮少華突然睜開了眼睛,動了動身子,看着弦月:“睡不着?”
弦月恩了一聲,單手撐着下巴:“母后,你和我說說蘭公子小時候的事情吧。”
她盯着宮少華,一臉的認真和期待。
“軒兒嗎?”
弦月點了點頭:“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嗎?”
宮少華躺在牀上,仰頭看着繡着精細圖紋的牀帳,雙手從被子裡邊抽了出來,似乎是在回憶些什麼,半晌纔開了口:“他是蘭國的大公子,是要繼承蘭國大統的人,沉默寡言,行事沉穩,很少和其他的皇子皇女嬉鬧,和現在一樣,臉上掛着笑容,讓人覺得親近,卻不敢靠近,就算是對我和他的父皇,也很少親近,沒幾個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小小年紀,就讓皇宮的太監宮女還有那些大臣對他敬愛有加。”
弦月和宮少華一樣,平躺在牀上,雙手撐着後頸,和她想象的差不多,和哥哥一樣,都是少年老成,不喜歡和那些皇子皇女玩也很正常,他的行爲處事,豈是他們能夠明白得了的?
“就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弦月的聲音悶悶的,突然笑出了聲,湊到宮少華跟前:“母后,他小時候會尿牀的吧,最後一次是幾歲?”
宮少華瞪大眼睛,盯着弦月近在咫尺的笑臉,笑着搖了搖頭:“他出生沒多久就被宮裡的嬤嬤抱去了雪蘭殿。”
弦月雙眸的光亮黯然,沒精神的哦了一聲,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沮喪。
皇室的規矩向來如此,每個皇子在出身之前都會物色好嬤嬤,之後由她照顧,若是母妃受寵些,還能經常聚在一起,若是不受寵,一年都難得見上幾次面。
身爲蘭國的大公子,又是王后所出,生來就肩負着重大的使命,不過因爲他的生母並不是蘭國的大家族所出,沒有強大的勢力,再加上深得蘭王寵愛,想來是經常見面的,感情深厚,要不然他對宮少華不會有那麼深的仇恨,那件事也不會在他的心裡留下那麼大的陰霾。
她不認爲蘭裔軒對那些皇子皇女的疏離有什麼不對,身在皇室,聰明的人不會輕易交付自己的感情。
“雪兒很小的時候就喜歡纏着他,那孩子,心高氣傲的,對別的皇子們不屑一顧,來蘭國的那段時間,整天纏在軒兒的身後,無論他去哪裡都喜歡跟着,有一次他出宮巡訪,雪兒也偷偷跟了去,他爲了避開雪兒,躲進了當時蘭國最富盛名的醉月樓,當時朝中有幾位大臣也在,一眼就認出他來,他當時直接拔腿就跑,雷安雷雲就是那次他從宮外帶回來的。”
安靜的未央殿,傳出弦月愉悅爽朗的笑聲還有拍打牀榻發出的乒乓生:“母后,笑死我了,蘭公子多大就逛妓院了。”
宮少華也跟着笑出了聲:“那個時候他才八歲。”
弦月捂着肚子,漸漸止住了笑聲:“母后,蘭公子爲什麼要離開蘭國?”
弦月側過腦袋,單手撐着下巴,低頭看着宮少華問道。
“本宮也不清楚,他十歲生日的那天,王上在雪蘭殿替他慶祝了壽辰,文武百官前來道賀,當時還有不少朝中大臣的千金孫女也來了,王上之前已經和我商量過,在那些人當中挑選幾個合適的作爲未來世子妃的人選,宴會上,王上問軒兒要什麼生日禮物,軒兒什麼都沒說,宴會結束之後,王上在惠合殿召見了他,我也不知道他們二人說了些什麼,兩個月之後,他就離開了蘭國,沒有一點音訊,直到最近纔回來。”
宮少華嘆了口氣:“他離開了之後,本宮多次去找王上,詢問軒兒的下落,可他一直都不告訴我,恰巧塵兒的母妃過世,王上就讓他陪在我身邊,宸兒真的是個很乖巧的孩子,開始的時候整天都在未央殿陪我,納妃離宮了之後,每天也會向我請安,告訴我民間的趣事爲我解乏,軒兒雖然是我親生的,卻不是我一手帶大的,和我也不親近,這麼多年,我真的是把宸兒當成我的親生兒子,沒想到他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宮少華的聲音有些哽咽,一邊說就開始掉眼淚。
弦月伸出另外一隻手替她擦掉臉上的淚水:“二皇子對母后的孝心可鑑,他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母后能夠開心,現在就算他離開,母后也應該笑口常開,方纔能不辜負的他的一片孝心。”
宮少華點了點頭,拿出枕頭底下的袖子將眼淚擦乾:“月兒呢?你一國公主,在鳳國和江湖都是傳奇的人物,當初是因爲什麼離開皇宮,獨自一人闖蕩江湖?”
輕柔的聲音,十分的親切。
“我啊,傳奇嗎?”
弦月笑了笑:“我做的那些當然是爲了哥哥了。”
“母后在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愛母后如命的父皇認爲是我害死母后的,將我扔在雪桑殿之後,完全任由我自生自滅,後宮那些無聊的妃子見我不受寵,經常欺負我,那個時候,真的就只有哥哥一個人對我好,父皇賞賜給他的東西會先讓我挑選,會替我教訓那些欺負我的妃子還有宮女,還幾次三番因爲我的事情和父皇鬧矛盾,每天晚上會給我講故事,摟着我睡覺,我童年所有美好的記憶還有溫暖都是他給我的,那個時候什麼都不懂,只想着將來要守護好哥哥,就像他對自己那樣,也要好好保護他。”
“哥哥的身體很不好,後來爲了救我落水,留下了病根,我恨死了李貴妃,討厭父皇的猶豫不決,在我看來,那就是軟弱無能,所以我親自將李貴妃殺死了,因爲她傷害了哥哥,因爲哥哥,我不得已離開皇宮,十年來和柳心悠生活在一起去。”
弦月笑了笑,倒在牀上,扭了扭有些麻木的手臂:“母后可能不知道柳心悠是誰。”
“月兒和哥哥的感情真好,讓人羨慕。”
宮少華笑了笑,眼底的深處,是一片潛藏着的陰狠和得意,還有爲心裡想着的即將發生的一切的快感。
弦月將手舉在半空,五指張開,透過五指的縫隙看着懸着的帷幔:“那是因爲哥哥對我好,知道娉婷姐姐對他的心意,對姐姐也動了真心,卻因爲擔心來到蘭國,無人照顧,執意讓她陪我來到蘭國,爲了我,哥哥吃了很多苦,就算是那些他想要的東西,他也放棄了,所以呢,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有我在,我就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他。”
“如果是軒兒呢?”
“蘭公子既知道哥哥爲我的付出,也明白哥哥對我的重要性,到頭來卻要傷害我最最親近的人,這樣的愛還是愛嗎?”
弦月偏過腦袋,看着宮少華,清亮的眼眸堅硬如磐石:“我相信蘭公子,他不會傷害我哥哥的。”
宮少華微仰着頭,看着滿臉堅定的弦月,點了點頭,笑出了聲。
“如果他真的傷害了我哥哥,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
宮少華聞言:“這話要是被軒兒聽到,他心裡指不定該難過了。”
她笑了笑:“我累了,先休息了,月兒也早些睡吧。”
說完閉上了眼睛,上翹的嘴角,瞧不出半點的傷感。
弦月沒有說話,半天沒有動靜,直到旁邊傳來沉穩的呼吸聲,她這才收回了半空的手臂,眼角微斜,看向就躺在身側的宮少華,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褪去,心下一片冰涼,如果身邊躺着的是蘭裔軒的生母還有多好,那樣的話,說不定自己真的就能躺在她的懷裡撒嬌,訴說小女兒的心思,可是現在,兩個人躺在一起,不過是各自心懷鬼胎。
宮少華留下她,是爲了試探,到底蘭裔軒和哥哥哪個人對自己更重要一點,這樣一個爲了愛情瘋狂執迷的女子,現在終於可以放下心來了吧,而她說的那些,不過是順從她的心意而已,哪些話是真,哪些話摻假,或許都是真的話,不然怎麼能騙得了身邊這個精明的女人呢?
她達到目的之後,放寬了心,便安然睡去,而她,終究不能和想象中的那樣,對着她撒嬌。
弦月撐着身子,她探過身子,下巴輕輕的在宮少華左邊耳垂的位置蹭了蹭,將那些披散的青絲撥開,寢宮內,燭火搖曳,或明或暗,宮少華依舊閉着眼睛,絲毫沒有察覺,弦月低着頭,盯着她左邊的耳垂,小巧而又精緻,上邊什麼都沒有。
宮少華突然睜開眼睛,弦月陡然轉移視線,和她相對。
“看什麼?”
宮少華眯着眼睛問道。
弦月單手撐着下巴:“想看看蘭公子和母后長的像不像。”
弦月重新躺了回去:“蘭公子長的還是和母后像些。”
那只是長得像,可那性子,弦月笑了笑,閉上眼睛,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