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戰局一觸即發之時,陳閒忽然笑了。
這一聲笑意,在浪潮翻涌的海面上,顯得突兀而莫名。
就連那個刺客都停下了手。
他皺起了眉頭,在船上的這幾天,他始終都在觀察陳閒,試圖瞭解這個島上流傳的,被所有人都畢恭畢敬稱呼爲少東家的人,到底有什麼能耐。
可這些日子的觀察之下,卻沒成想,這人似乎,只不過是一個喜歡遊山玩水的富家公子哥兒,到處遊玩不說,便是連指令都不曾下達,全仰賴手下這幫人忠心耿耿,替他出謀劃策,不然以他的瞭解,真按照陳閒的操弄,這艘船想要平安駛出濠鏡都不可能!
這是一個無能的掌舵人!
他恐怕就連最基本的航海要素都不知道!
而且他還貪圖享樂,至手下之生死於不顧!
比如所有人都下到底艙划船脫離災厄,他卻一個人留在甲板上,貪生怕死!
他都不知道這個廢物到底有什麼用!
就這樣的人還被視作救星?
雖然這個看上去極爲混賬的小子,機緣巧合之下,是躲過了他的一次刺殺。
而這第二次刺殺同樣有人捨生忘死,相助這個少年人,但仍是無法改變他的命運!
該死的,要死的!
就去地獄裡做他的公子哥罷!
陳閒就那麼淡淡然地看着他,彷彿絲毫不將這個刺客放在眼裡。
甚至連手邊整齊擺放的暗器都懶得動用,伸手推到了一旁,而後說道:“金烏,你知道有些人自以爲功夫天下第一,卻不知道,這世上還人外有人嗎?”
金烏愣了愣,而也就在這時,那個刺客猶如鬼魅一般逼近了金烏,只要殺了這個少年,陳閒的腦袋便唾手可得。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的頭皮一陣發緊,緊接着,錐心的頭痛從頂瓜皮上穿了過來。
他感覺自己的雙腳都離了地。
他一個八尺男人竟然被人活生生地擡離了地面。
他痛的五官扭曲,可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很賤的少年人聲:“就你這樣的貨色,本少爺我要打十個!”
叫囂,猖狂!
那刺客一咬牙,猛地朝陳閒的方向把手中的短刀一擲。
只聽“哎喲”一聲,那少年罵罵咧咧地說道:“還好本少爺輕功不凡,不然豈不是遭了這個無恥小人的道了,來啊,把他的胳膊給我卸了。”
刺客只感覺到一隻大手,已是握住了自己的肩胛,而後微微一用力,他聽到了自己骨肉錯位的聲音,巨大的疼痛蔓延了全身,他腦子一片空白,而後徹底暈了過去。
陳閒看着被維娜像是死狗一樣提着的刺客,有幾分索然無味。
無敵可真是太寂寞了。
只是陸續的底艙的人已經摺返到了甲板上,並且小舟也轉回了安全地帶。
這本就沒有什麼奇怪的。
陳閒也不會二次身陷險境。
這一切不過是誘導他人動手的餌。
不過,只是這條魚這麼容易上鉤,卻是沒有這麼容易想到,陳閒吩咐了幾句,已是有醫護人員將金烏擡了下去。
他們還想上前替陳閒包紮一二,陳閒揮了揮手,叫他們先行退下。
“少東家。”天吳一拱手,在他身邊的狴犴也低頭行了一禮。
“問題也只會出在這些船上的人身上,你們以後不必介懷。”陳閒安撫了一句,見得衆人仍是面色凝重,反倒是笑了起來。
“有什麼可不樂的,本少爺運籌帷幄,若是覺得你不可用,如今你們自然也不會站在我的身邊了。”陳閒看他們一副神情凝重的模樣,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素來知道,這些冥人對他忠心不二,但同樣分外敏感。
從前的他們自卑,覺得自己並非是一個人,這種脾性到了現在都沒有半分更改,對他們而言,他們如今的一切都來自於陳閒的接納和賜予。
一旦陳閒選擇不再重用他們,他們將一無所有。
陳閒低聲說道:“東西不是靠別人給的,是靠自己去抓的。”
陳閒也知道這貨冥人雖然好用,但同樣充滿了問題,可以說,用得好就是一柄尖刀,但一旦用不好,就容易全盤崩潰。
說白了,他們的肉體可以爲陳閒所犧牲,毫不猶豫。
但一旦精神受到攻擊和創傷,那麼就將徹底萬劫不復。
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部下。
有也難以馴服,君不見三姓家奴勇冠三軍,亦是不見虎癡勇力大智若愚。這世上便是如此,真有本事,又無缺陷的人,如何會屈居於人下?
陳閒便是覺得,自己若是他們其中的一員,保不齊就想要反了。
但他們不會。
陳閒嘆了口氣,他看着衆多冥人說道:“你們什麼都好,但終究缺了點‘野心’。”
他沒有等他們回答,已是低聲說道:“沒有野心的人,不過是一把兵器,你們可能是鋒銳異常的刀劍,但絕不可能是能夠穩定軍心的將領,
相比於其他的事情,你們如此患得患失,顯然讓我更爲失望。”
衆人羞愧地低下了頭。
陳閒背過身,看着遠處正搖擼而來的兩條小船,繼續說道:“你們要有野心,要有仇恨,要讓自己有勇冠三軍之志,而不是成日想着有我的重用,便可高枕無憂。
權勢,地位,榮譽都是自己掙的,你們從前靠老天賞一口飯吃,如今這個施主變成了我,你們還是如同從前的樣子。
說句你們最是不樂意聽的,若是我不慎死了怎麼辦。”
衆人一陣騷動。
“在海上猝死之事時有發生,一枚流彈,一次大浪,人可能就葬身魚腹,什麼都沒有了,到時候你們怎麼辦,是去找下一個施主,還是替我殉葬,不準備好好活了?”
“好好想想你們之前死於海盜之手的親朋好友吧,想想,你們之前過得豬狗不如的日子吧。沒有人可以賞賜你們一輩子,也沒有人可以帶領你們走完漫長的生涯,
你們何去何從,你們的未來,都應該被你們自己所掌握。”
陳閒看着遠處海天一色,低聲說:“哪怕,是被仇恨燃燒,都比現在的你們來得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