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一百多名俘虜大概只有一部分人能活着去到三亞,因爲他們當中差不多有一半人都在這場戰鬥中受了不同程度的傷,而萬山島上的醫藥物資全都是靠島外補給,肯定不可能過多浪費在這些海盜身上,頂多也就是幫他們止個血而已。至於能不能挺過去,那就要憑藉個人的身體素質硬抗了。
值得慶幸的是,這次戰鬥中海漢方面的傷亡倒是控制在了個位數的水平上,一如既往地保持了壓倒性的優勢。戰前最讓軍方高層們擔心的海上交戰,反倒是並沒有出現戰死的人員,戰船也基本沒有受到大的損傷。
至於說這次戰鬥繳獲的物資,就更是乏善可陳了。一堆從俘虜手上收繳的冷兵器,幾百兩碎銀,幾門只能拿去回爐的小土炮,還有十幾支不知海盜們從哪裡買到的二十七式火繩槍。這些東西在軍官們看來只能算聊勝於無——光是戰鬥中打出去的上百發炮彈,其價值就要比這些破爛高多了。
大大小小的海盜船倒是收繳了十來艘,可這些船普遍都是因爲船體受損,無法及時逃離纔會被俘。有的船身被炮彈打得滿身瘡痍,進水嚴重,有的桅杆被炮彈打斷,還有的是在試圖阻攔海漢戰船時被撞成了重傷。總之拖回港口的這些海盜船,基本上都需要進行大修才能恢復使用,而萬山港這地方根本就沒有能夠提供船隻大修所需的船塢,僅有的幾個木匠兼職的修理工也只能乾點修修補補的小活兒,像換桅杆、補龍骨這種大動作,他們也幹不下來。萬山港管委會想要把繳獲的海盜船變成可用的資產,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實現得了的事情。
“修船這事你找我說沒用啊!勝利港造船廠可不是軍委下屬的單位,調人這事我們軍方說了沒用。”陳一鑫擺擺手拒絕了厲斗的糾纏:“再說勝利港造船廠現在生產任務都已經飽和了,加班加點在趕工造戰船,哪還能抽得出人手調到我們這裡來做事。”
厲鬥卻不依不饒道:“這可不光是我的事情,你想想,這些船修好之後,執委會是不會有興趣把它們收回三亞去的,最後肯定都會劃給我們這邊使用,到時候不管用來打漁也好,運貨也好,輸送移民也好,甚至你拿去當巡邏船用,總之都能派上用場,修理期拖得久了,吃虧的其實是我們自己……”
“行了行了,你別說了,你現在跟我去見王湯姆,要找執委會拉援助,那還是由他出面更合適一些。”陳一鑫面對厲斗的不依不饒只能認輸。
王湯姆雖然並不是執委會的執委委員,但他現在是海軍總指揮,軍委第三把手,說話的份量可比陳一鑫、厲鬥他們這些中層管理人員大多了。而且在這次的軍事行動結束之前,王湯姆作爲戰區最高指揮官,擁有萬山港所有事務的最終決斷權,同樣的事情如果是由王湯姆出面向執委會提出要求,那獲得的效果肯定會有所不同。陳一鑫自知人輕言微,但厲鬥一番話的確也說動了他,如果萬山港能多個十幾條船可用,那麼今後可以從事的業務也會比現在增加不少,拋開經濟上的收益不論,至少能讓島上的生活環境得到一些改善和加強。
不過當他們找到王湯姆,將事情彙報之後,王湯姆的態度卻並不是很樂觀:“這個事我可以報告給執委會,但你們也不要對此報太大的希望。第一,勝利港造船廠現在的確是忙不過來,未必能抽得出人手支援萬山港。第二,這次我們雖然是打了勝仗,但花費可也不小,繳獲的東西又值不了幾個錢,如果讓大本營再負責這些船隻的修繕費用,在執委會那裡恐怕會被卡住。第三,萬山港這地方實在太小,港灣內也不太好修建船塢,要在這地方搞船舶大修不太現實。”
王湯姆的回答無疑是給兩個毛頭小子澆了一盆涼水,儘管他們對於如何建設和完善萬山港有着諸多的設想,但現實卻未必會按照他們的意圖發展。特別是在物資和人員的投入方面,萬山港的劣勢其實也很明顯——地方太小,很多項目根本就沒法佈置在這裡。
當然萬山港在規劃的時候就沒有被定位爲一個大型基地,說白了選擇這裡也只是在目前階段一種不得已而爲之的過渡性選擇——如果實力足夠,那麼軍方肯定會選擇開發前景更好的香港島地區。今後隨着海漢軍力的逐步增強,珠江口據點也遲早會有變動位置的一天,現在在大萬山島過多地投入資源,對執委會而言並不是一樁很合算的買賣。
交戰這天正好在萬山港的外來商船,基本上沒有在交戰過程中遭受太大的損失,只有一艘船因爲停靠的位置不太好,被炮彈把船舷撕出了一個口子,不過維修的難度倒也不大,本地的木匠就足以勝任了。
“顧掌櫃,我們將全部承擔你這艘船的修繕費用,不過就是得再耽擱你兩天時間,實在不好意思了。”跟這些商家打交道原本應該是商務部的事情,不過因爲萬山島的人員配置有限,這個事情一直是由厲鬥兼職在做。
姓顧的掌櫃連忙拱手作揖道:“兩天而已,談何耽擱。倒是這修繕費用,怎可讓貴方承擔!這劉香一夥來勢洶洶,若不是民團的弟兄們拼死作戰,小人這連船帶貨都不見得能保住,感激都來不及,豈能把這筆帳算在貴方頭上。厲主任,小人這裡準備了紋銀二百兩,慰勞民團的各位弟兄,切勿推辭!”
厲鬥將各路商人一一安撫過來,也沒怎麼聽到抱怨,倒是各種名義的慰問金收了一千多兩銀子回來,勉強也可以補貼一下這次行動的支出了。
外來商人對於這次交戰的觀感是比較一致的——海漢民團不僅在陸上能打,在海上的表現也不差,劉香算是廣東沿海勢力最大的海盜頭子,然而他的船隊在攻打萬山港的行動中卻是明顯吃了大虧。商人們並不知道王湯姆一路將劉香追得雞飛狗跳,但海盜船隊在港區內受到攻擊,被打得狼狽逃竄的景象,大家可都是親身經歷親眼目睹,半點都做不得假。而之後海漢船隊毫髮無損地歸來,被鐵鏈鎖成一串一串的俘虜,以及碼頭上停靠的那些被擊傷後俘獲的海盜船,都充分證明了這完全是一場結果勝負分明的戰鬥。
這些商人並不瞭解海漢的武器有多厲害,戰術有多先進,兵員素質有多高,但雙方的實力對比是很明顯的——海盜來了好幾十艘船,而海漢這邊出戰的船就只有十來艘而已,但這種情況之下海漢還是以少勝多而且打得對手毫無還手之力,雙方實力差距可見一斑。
雖然海漢並不會拿着戰果去向廣州官府報功,但這次的交戰仍很快就會通過各種途徑在民間傳播開,不想可知在今後的一段時期內,關於海漢民團的種種神奇傳聞又會成爲廣州民衆茶餘飯後的主要話題。
澳門的葡人理事會在第二天就得到了這次交戰的報告——當時停靠在萬山港裡的一艘商船是從南洋返回廣州,離開萬山港之後去澳門卸貨,船上的水手船員便添油加醋地將頭一天的見聞傳了出去。這個消息讓葡人理事會在震驚之餘,多少也有些慶幸,如果兩個月之前沒有與海漢人達成和平,那麼澳門附近的葡萄牙船隻也難免要與海漢民團一戰,戰果會如何,劉香已經已經爲理事會作出了最好的示範。
執委會自然是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了萬山港通過電臺傳回來的戰報,能夠獲得這樣的戰果,雖然也在意料之中,但仍然讓執委們感到非常欣喜。因爲這畢竟是自身實力得到加強之後的一種體現,回想上半年討論設立萬山港據點的時候,大家都還在對自家水面武裝力量的實力充滿了質疑,擔心這個據點會受到附近水域海盜的攻擊。然而半年過去之後,民團海軍就在萬山港附近擊潰了劉香海盜團伙的來襲,這已經充分證明了執委會花在萬山港以及海軍的巨大投入沒有白費,效果也算是相當理想了。
儘管劉香海盜團伙在這一仗中損失慘重,可以確定他們在一段時期內都無力再度發起進攻,但執委會仍然沒有給出徵的部隊留下太多的時間慢慢休整,回電要求王湯姆在佈置好當地防務之後,於本月25日之前率部返回勝利港。
執委會之所以如此急切地要召回出征的部隊,是因爲有人比執委會更爲急切地盼望着民團海軍的出現。就在萬山港海戰爆發的兩天之前,從升龍府來的使者抵達了勝利港,並向執委會表明了北越王朝希望海漢民團出兵助戰的意圖。
北越的軍隊在三個月之前就已經打過爭江防線,並且在爭江以北建立了大營,逐步將兵力南移過去。然而三個月時間過去了,北越軍隊在戰場上所取得的進展卻非常有限,如今只是將戰線向南推進了五十多裡,雙方在洞海附近隔河形成了新的對峙局面。
這倒並不完全是因爲北越軍隊的戰鬥力所限,事實上如今的北越軍隊因爲越來越多地列裝了海漢火槍火炮,戰鬥力是處於穩定的上升階段,之所以推進速度減緩,主要還是因爲運力上限與補給需求之間的矛盾。
現在北越軍需物資的運送主要都是通過海運進行,從北部的紅河三角洲出海,運到南部由海漢控制的永安港,再從永安港轉運到40海里之外的前線。其中從紅河三角洲到永安港的這段航程,幾乎都是由海漢貨船包辦了運輸,而北越不多的海船則主要承擔了後面這五分之一距離的運輸任務。饒是如此,前線幾萬人的日常所需仍然讓北越的運輸船隊承受着極大的壓力,遇到海況不好的時候,甚至會在短期內造成前線的物資短缺。
根據黑土港軍區爲北越軍隊所做的調查來看,戰線每向南推進十里地,海船運送物資來回所需的時間就至少增加三個小時。如果接下來的戰事順利,戰線從洞海推進到洞海以南一百六十里,被稱爲“順化府屏障”的廣治城,那麼運送物資所需的時間還要在現在的基礎上增加整整兩天,屆時再依靠現有的運力,肯定就無法滿足幾萬人的作戰所需了。
在這樣的事實面前,北越朝廷如果想要繼續往南推進,就必須要擁有更多的海上運力。而黑土港造船廠的產能有限,一時半會兒也滿足不了作戰的需要,北越朝廷唯一能夠藉助的外力,就只有海漢這邊了。
先前海漢與南越使者阮經貴達成臨時停戰協議一事,三亞方面並沒有對北越隱瞞,並且承諾如果南越拒不投降,那麼海漢將會繼續出兵協助北越攻打南越,當時北越也對此表示了理解。當時約定的停戰期爲三十天,不過因爲後來廣東這邊出了狀況,執委會也沒空再理會安南這邊的戰事,將精力都優先放到了廣東戰場上。
然而三十天過去,北越沒看到海漢這邊出招,六十天過去,海漢這邊還是沒有動靜,北越方面就有些急了——說好軍事援助呢?說好的協同作戰呢?
等到十二月,升龍府終於沉不住氣了,派了清都王的大兒子鄭柞當使者,徑直找上門來了。派出鄭柞這個級別的要人當使者,除了他本身就跟海漢這邊打過多次交道,關係比較熟悉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次北越朝廷希望能夠跟海漢達成一攬子解決方案,儘快解決南越問題。
之前海漢這邊的每次出兵助戰,基本都是單獨講好條件再出兵,每次雙方都得進行談判討價還價,效率低下不說,北越也因此背上了極爲沉重的經濟負擔,以至於上半年有一段時間,北越甚至拒絕了海漢共同出兵的邀請,原因就是他們已經付不起海漢所要求的軍費。、
鑑於之前的這些狀況,升龍府希望能夠達成一個期限更長,合作範圍更大的協議,一次性談妥海漢協助北越完成統一大業的條件。儘管海漢人可能會爲此而開出一個天價,但升龍府認爲這總比每隔兩三個月就被放一次血要來得痛快一些。
在聽完鄭柞代表北越朝廷所提出的建議之後,執委們也都十分驚訝。安南內戰一直被執委會視爲建立僕從國體系的試驗基地,自從與北越建交以來,海漢一直在通過經貿、文化、軍事的輸出來逐步加強在安南國內的影響力,同時也從安南獲得了大量的財富和人口,照着現在的進度進行下去,三五七年之後,安南成爲海漢的附庸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對於幫助北越統一國內,執委會也早就爲他們準備好了一系列的交換條件,但大家都從未設想過將這些條件一次性全拿出來,與北越朝廷進行交易。
執委會之所以在過去以單次的軍事行動或者作戰目標來開價,是因爲這樣做便於預判戰爭走勢,計算軍費開支。但如果要將目標定爲消滅南越政權來計算軍費,這個就比較複雜了。即便是海漢民團傾盡全力,也很難保證在一個月兩個月之內就完全消滅掉南越的抵抗勢力。如果沒辦法規劃出大致的交戰期,就很難計算出合理的軍費預算,也談不上開出一個相對合理的價格了。
“要不就乾脆給他們來個獅子大開口,反正他們也沒別的出路,只能認我們這本賬!”將鄭柞送去迎賓館之後,越之雲便急不可待地提出了建議。
“要錢!要人!要地!要權!”顏楚傑目無表情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既然北越朝廷求上門了,我也跟小越的意見一致,抓住這機會好好敲一筆。不然等安南統一之後,我們要再拿捏升龍府就沒這麼容易了。”
“棒子是肯定要敲下去的,但敲哪個部位,力度該怎麼掌握,這還是值得考究一下的。”陶東來旁敲側擊地提醒道:“老顏說的這幾個切入點很不錯,我也補充一下,我們向北越提出的條件,除了經濟收益和移民之外,也必須考慮到如何加強我們在中南半島的影響力和控制力。”
“其他幾個方面的事情我不太懂,我就說說軍事方面的。中南半島是我們今後通向南海的重要戰略節點,所以南越地區的幾個主要港區,必須都要置於我們的控制之下。不管是割地也好,租界也好,或者治理權也好,總之是要把這些地方拿過來才行。”顏楚傑接着說道:“另外北越派來勝利港受訓的第二批軍官進修學員,上個月也已經畢業回國了,下一批估計很快就到,我建議執委會應該考慮如何在那邊逐步扶持起親海漢的勢力,以進一步增加我們在當地的實際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