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下旬,濱口雄幸總算得到了國內確切的答覆,而在這之前的幾天時間裡,他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來與南京中央政府周旋,沒想到還真能拖延到今天。這天一大早,他冒着一陣淅淅瀝瀝的小雨乘坐轎車來到總統府,正式與馮國璋、伍廷芳、陸宗輿等人磋商臺灣租界的相關問題。
伍廷芳首先要求的是廢除在臺灣領土上施行的日本憲法,一律改爲租界管理辦法。同時在日本人特權方面,他仍然堅持之前宣佈的決定,取消所有日本人在華特權利益,遵照平等原則來制訂臺灣租界管理辦法。
在這一點上,濱口雄倖進行了據理力爭的堅持,甚至還拿出法租界、英租界的事例來做理據,強烈要求臺灣租界的管理按照國際慣例來行事,否則日本於國際、於列強之間的威信必有所失,也會讓其他各國在華租界誤認爲這是在用臺灣當典範,遲早會推行到所有租界,對南京中央政府的影響也不小。
然而伍廷芳、馮國璋等人豪不理會濱口雄幸的言之鑿鑿,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在這一點上是無可退讓。關於臺灣租界管理辦法,可以允許租界管理方享有部分法律裁判權,只是在重大刑事案件上必須遵照中國的刑法來處置。
即便濱口雄幸不願意接受這樣的條件,可是面對伍廷芳、馮國璋等人無比強硬的態度,他只能暫時答應,在新一屆租界管理局成立之後,會邀請中方官員參與租界管理章程的制訂,到時候在詳細論證這一系列問題。
在處理了諸如此類的形式條款後,中日雙方纔正式開始交涉租金問題。
不過所謂的交涉並沒有存在討價還價,馮國璋直接告訴濱口雄幸,現在擬出的租金金額是中方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最終決定,也是給日本政府的最後決定,如果日方不能接受這個金額,那這次會談就沒必要再繼續下去。
關於臺灣租金問題,由馮國璋主張、伍廷芳親自蒐集各國租界的案例研究,最終決定按照清政府時期簽訂的上海租界租金份額爲基礎,將這份租金份額毫無修改的運用到臺灣租界上面。當時上海法租界以每畝地八兩庫平銀爲年租金,雖然這比普通田地收租子可能要賺一些,可畢竟是在他國領土上的租界,更何況幾乎很少有真正的租金交到政府手裡。
伍廷芳詳細的爲濱口雄幸解釋了一番,八兩一畝地的租金確實不是最便宜的租金,最便宜的還是一千五百文一畝的年租,如今中華民國自然不能像前清政府那樣迂腐無能,理所當然要取一個合適的價格。以現在的匯率來折算這八兩庫平銀大約相當於十二日元,這是南京中央政府經過對各個租界對比後,取來的折中金額。
臺灣島的總體面積大約是三萬六千平方公里,轉換爲畝制的話就是五千四百萬畝。爲了方便計算,也爲了給日方一個優惠,索性就取一畝地年租金爲十日元。整個臺灣的年租金定爲五億四千萬日元,摺合爲美幣大約是八千萬美元。
“之前將近四十年的時間,我們南京政府就不跟你們斤斤計較。如果濱口公使覺得這份合同沒有問題的話,那時間就從明日凌晨十二點整開始計算,一直到明年的這個時候爲止。至於租期,我們南京政府態度是隻限準爲二十年,並且你們要先支付十年的租金,也就是八億美元。”外交部秘書長顧維鈞煞有其事的說道。
“八億美元!!”濱口雄幸只感到自己臉上的肌肉在抽搐,雖然日本內閣授權自己來向中國交涉臺灣租界的問題,可是他心裡很清楚,大藏省五年的財政收入都沒有這個數字,更別說日本目前正陷入經濟困境,從哪裡找來這八億美元?
“沒錯,是這樣的。”伍廷芳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
“我希望諸位先生能明白,就算我們大日本帝國和中華民國加起來算,五年的財政收入只怕都沒有這個數字,很顯然八億美元是我們無法接受的數額。”濱口雄幸面無表情的說道。
“也就是說,我們沒有辦法再談下去了?”馮國璋輕描淡寫的說道。
“不,不是這個意思,在下只是希望諸位先生能明白,八億美元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或許我們可以換一個方式來解決,比如可否以一年爲單位,再這一年時間即將結束時一次性支付該年的租金!”濱口雄幸立刻說道。
“你以爲這是什麼?隨便去一家酒樓吃飯,又或者是跟市井小販討價還價?先拿貨後給錢?如果這樣說,老夫也打算租借你們的九州島,先使用土地,然後再給錢,你說怎麼樣?如果你肯答應,那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下來。”馮國璋譏諷的說道。
面對馮國璋這樣惡意的諷刺,濱口雄幸心中很是不滿,只是在這個時候他只能儘量容忍下去。很顯然中國人對這場談判已經咬定了結果,他即便再如何努力去扭轉這個局面,只怕效果也是微乎其微。
緩緩的嘆了一口氣,他保持着平靜的臉色說道:“即便一定要讓大日本帝國先支付租金,那也應該開出一個我們能夠接受的數字。八億美元,哪怕是美國政府都不可能有這麼多現金儲備。在下認爲,在基礎價格上應該有所調整,另外也不可能以十年爲一期來交付租金,如果副總統閣下可以讓基礎價格減半的話,或許我能說服內閣大臣閣下進行半年期的支付。”
伍廷芳與馮國璋交頭接耳小聲議論了一陣,之後伍廷芳又跟顧維鈞說了幾句話。濱口雄幸只能耐着性子等待着對方的商議,不過看到這一幕時,他覺得自己的提議應該還是有希望。
這時,顧維鈞說道:“濱口先生,不是我把話說得太刻薄,我記得在日本東京城區租一棟兩室一廳的房屋,一年的租金也不止一百日元。如今我們一幕地只要十日元的年租金,你還想讓我們降價,這無論如何都有些說不過去吧。”
伍廷芳接着說道:“考慮到濱口先生剛纔的提議,一次性收取十年的租金,確實太難爲日本政府了。既然如此,我們可以寬限一些,就按照一年一期來繳納租金。至於濱口先生認爲租金實在太貴,那我們索性再退讓一步,一口價,五千萬美元。這可是很大的讓步了。”
濱口雄幸快速的在腦海裡盤算了一陣,隨後嘆了一口氣,試探的說道:“可否七千萬日元?五千萬美元的價格也着實有些昂貴。諸位閣下應該很清楚,我們日本國目前的經濟環境並不好,國民百姓的生活已經大不如前,這個時候很難再肩負如此沉重的財政支出。再者,諸位閣下可以往更長遠的利益去想,即便租期只有二十年,每年七千萬日元也能爲南京中央政府的國庫充裕不少。”
馮國璋冷冷的哼了一聲,揶揄的說道:“五億日元讓你說成七千萬日元?濱口先生,單單甲午戰爭的賠款也不止這個數字,再加上之前的庚子賠款,相比之下這五億日元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伍廷芳提高了聲音,嚴肅的說道:“就是,既然你們日本支付不了這麼多租金,那索性不要租這麼大的地界。大不了我們在臺灣劃幾個縣鎮做爲租界,這樣總能緩解日本財政的窘境了,你看如何?”
濱口雄幸暗暗捏緊了拳頭,心中怒不可遏:你們還真以爲能收復臺灣了,給你們租金已經很給面子了,居然還得寸進尺。他的表情受內心情緒的影響而顯得非常陰沉,可是即便自己內心有千言萬語的憤怒,然而只能竭盡所能的遏制在肚子裡,不能輕易的表露出來。
“請允許在下說一些發自內心的實話,如果諸位一定要求支付如此鉅額的租金,在在下的職權範圍之內必然是無法決定的,而爲了維護中日之間的關係,在下也會盡力與我們國內溝通,看看能否找到合適的解決問題的辦法。只是如此一來,整個會場的期限不得不向後拖延,到頭來對中國的利益未必是好的。”沉默了一陣之後,他不帶任何感情的說出了這番話。
“你這番話倒是很有誠意。”馮國璋若有所思的說道。
伍廷芳、陸宗輿以及顧維鈞三人則再次低聲交換了一下意見,外交部的會議室內陷入了一種令人鬱悶又躁動的氣氛中。中日雙方的代表都聚精會神的等待着結果,也都寄希望在一天之內解決所有閒雜的問題。日本方面既然已經決定息事寧人,也不在乎這場會議能拖延多久的時間,相反還能讓之前的計劃進入正常的階段。
“既然如此,我想試問濱口公使你,在你的職權範圍內能接受什麼樣的價格。”伍廷芳拿出一副煞有其事的語氣來問道。
“八千萬日元,這是在下能做主的最高限度。”濱口雄幸表情鄭重的說道。
“如果這樣的話,我們是不能接受的。”在伍廷芳還沒有開口說話之前,馮國璋搶先表示了自己的態度。他這番突如其來的話,一下子讓全場都有些驚訝,包括中方自己的代表。外交部和總統府都很清楚,臺灣在短時間之內是絕不可能索要回來的,這次之所以要跟日本人談,無非是奉行“亞洲戰略”的惑敵計劃,能撈到一筆好處自然是最好,當然更重要的還是麻痹日本國。
既然濱口雄幸態度如此堅決的只能把金額限制在這個程度上,反正對中國來說不算吃虧,拿到八千萬日元基本上就有了充足的開戰經費,毋須再繼續浪費時間下去。
“副總統先生,那依照您的意思,這次會談是無法進行下去了?”濱口雄幸冷着臉色說道。他暗暗在心裡下定決心,如果馮國璋還是像上次那樣態度不和,堅決不肯退讓半步的話,自己索性站起身來離開,反正事情已經超出自己的能力範圍了。
“五千萬美元,這是我們的底線,臺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領土,前清這個爛攤子必將在今日由我們中華民國來收拾乾淨。不過考慮到濱口先生與日本政府的窘境,我們可以再放寬一些條件,你看如何?”馮國璋慢條斯理的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如何放寬條件?”濱口雄幸立刻問道。
“八千萬日元按照現在的匯率應該是一千九百萬美元。我們簽署這份合約之後,可以在附加條款上追加一項協議,日本國將一年租金分爲三期來交納,餘下三千一百萬美元可定在今年十月份和明年一月份交納,你看如何?”馮國璋說道。
濱口雄幸雖然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主意,但只要能順利拖延時間,等到日中大決戰過後,到時候一切都可以重新再談,別說讓中華民國把這一千九百萬美元吐出來,還要讓他們付出更沉重的代價。總之,現在的忍耐只是爲了以後獲得更多的利益,所以他必須忍。
“看來,也只有這個辦法了。”他故作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