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日上午,宋教仁在特勤局護衛與外交部派遣的隨員陪同之下,帶着無奈的心情登上了前往上海的快艇,由上海轉乘太古公司的遠洋油輪直接前往美國。所有官方的手續都是在一天之內完成,爲此外交部的代表在美國公使館費了不少口舌。
同樣是在這天中午,總統府秘書處大廳張貼了一份人事調任通知,上面除了對唐紹儀的免職、宋教仁的遠赴美國就任公使之外,還有一則關於外交部代理部長的任命。吳紹霆親自任命年逾花甲的伍廷芳繼唐紹儀之職,代理外交部部長事務,並委派自己的外務副官顧維鈞爲外交部首席秘書長。
在前往上海的快艇上,宋教仁佇立在甲板最後方,望着已經看不到的南京城郭方向,臉上滿是惆悵和無奈。從昨天早上見過吳紹霆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踏出公寓半步,因爲他知道那些特勤警衛是不會允許自己輕易外出。不過好在吳紹霆還留有幾分情面,沒有限制電報通訊,於是在下午時發了幾封電報交代離開中國之後的事情,其中大部分還是給家鄉族親帶話,央求照看年事已高的老母親。
他原本可以趁這個機會發電報到上海和杭州,聯絡孫中山或者黃興,把吳紹霆反常的事揭露出來,但是到提筆準備寫下內容時,卻又躊躇難落。這些年他都是親眼目睹吳紹霆的所作所爲,就算有獨斷專行的時候,也絕沒有不顧國家利益,或者說如果沒有吳紹霆雷厲風行的作派,中國也不會在短短几年裡有這樣的起色。
最終他沒有發出這樣的電報,只是暗中在心裡叨唸着,希望吳紹霆能好自爲之。
快艇沿着長江江面開始轉彎,一股江風迎着快艇吹了過來,撲打在宋教仁的背後。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雙手有些懊惱的在甲板護欄上磕了磕。
“唉,國家與政治……”他喃喃的說道。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沒過多久有人說道:“宋大人?”
宋教仁回過頭去,看到站在身後的正是外交部派來跟隨自己一同赴美的隨員,問道:“嚴秘書,有什麼事嗎?”
此人名叫嚴鶴齡,正是日後與宋子文齊名的近代中國外交家,並且是清華大學兩任代理校長,於1931年時出任中華民國駐美公使。此時他手裡拿着一個密封完整的信封,一邊恭恭敬敬的將信封遞到宋教仁手裡,一邊鄭重其事的說道:“宋大人,昨天晚上吳執政特意找到在下,委託在下在上船之後把這封信親手交給宋大人。”
宋教仁疑惑的接過信,他看到封口處是用蠟油封住的,似乎是一封很重要的信。他問道:“吳執政還有什麼其他交代嗎?”
嚴鶴齡說道:“其他的交代就沒有了,吳執政只說宋大人看完這封信會明白的。”
宋教仁點了點頭,嘆息的說道:“好吧,希望他真能讓我想明白。”
嚴鶴齡欠了欠身,說道:“那在下先告退,有什麼吩咐您只管叫在下。”
宋教仁“嗯”了一聲,等嚴鶴齡離開之後才拆開了這封信。信文不長,區區兩頁紙,不過是用鋼筆字寫的。吳紹霆在信文的開頭說了一些客套話,諸如道歉和勉勵,隨後又透露一些第一屆國民大會結束後的決定,他說“假使英日列強咄咄進逼,不顧公理和道義,我中華民國只能背水一戰”。
雖然這句話說的很含蓄,沒有指明中國會加入同盟國與協約國作戰,但宋教仁還是輕易看出了這層意思。他沉重的嘆了一口氣,喃喃的嘆道:“這正是震之賭國運的辦法了!”
他繼續看下去,吳紹霆又提及到在這個時候委派其出任美國公使的用意。這次嚴重的泄密正是因爲文治派鬥爭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如果在這個時候吳紹霆再不採取措施遏制文治派膨脹的野心,等到宣佈加入同盟國陣營時,將會處處掣肘,到那時候任何一步失誤對中國都是滅頂之災。支走他的目的,就是要讓國會失去一員可以影響大局的人物。
除此之外,吳紹霆也希望藉助其在任美國公使期間,儘可能拉攏美國協助中國,務必要說服美國將中立國保持下去。
“震之啊震之,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商量呢!”看到這裡,宋教仁沉重的嘆了一口氣,不過心中原本隱藏的那股怒火卻漸漸消弱,他從這封信裡最起碼感受到吳紹霆真誠。
在信文的最後一段,吳紹霆寫到“餘素知兄共和之堅定、民主之磐心,然今時今日國家必經非常之階段,方能奠定萬世大業之基石。餘亦知兄多年革命奮鬥,旨在驅除韃虜、建立真正可爲的共和國,此番決定必然使兄積怨於心,憤餘之顛覆、怒於之背信、恨於之不義。諸如此類之言,餘不勝釋對,只在理智健全之際留書一封,以昭餘之赤心。倘使吳某當政,亂國誤國、禍國殃民,違背今日書中之言,兄可在五年之後回國聯絡蔡光武、馮復武,近畿鐵道集團軍許司令亦非餘親信,合衆人之力討取吳某項上人頭。此書爲證,兄可記之。”
宋教仁讀完這一段,心身感動不已,甚至有一種熱淚奪眶的衝動。
“果不其然,這就是吳氏與袁氏不同之處。震之有這等承諾,總算解我心頭之憂。”他長嘆的說道,隨後將信文好好的收了起來。擡頭望着清晨霧茫茫的長江,他感慨萬千的點了點頭,對着南京方向鄭重的說道:“震之,就給你五年時間,等我回國時倒要看看你爲大中華奠定什麼樣的基石。”
回到快艇的艙內,四名警衛靠在船舷邊閒聊,其他外交部的隨員則各行其是。
宋教仁看到嚴鶴齡正在讀一份今天的報紙,頭版新聞就是昨天總統府的新聞發佈會,唐紹儀“僞造”中德盟約、泄露國家機密,民政部大小官員涉嫌袒護,中華民國陷入列強訛詐之中。他在嚴鶴齡旁邊坐了下來,嚴鶴齡連忙收起了報紙。
“嚴秘書,國內的事我們暫時不要再理會了,當務之急要做的就是搞好中美關係。”他正色的說道,雙眼中透露着深遠的意味。
“宋大人,我知道了。”嚴鶴齡看到宋教仁情緒與上船時截然不同,猜測是吳執政留下的那封信讓對方釋懷了,這總算是一樁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