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照南聽說張盛霆公司要涉足菸草行業,並沒有表現什麼不好,他告訴衆人自己的南洋兄弟菸草公司雖然關閉,可是並沒有拍賣出去。以他目前的資金,隨時都可以重開菸草公司,只是因爲受到了洋人煙草的排擠,公司的營業額一直不好,只得先暫停下來。
“原來是這樣。”吳紹霆恍然了道。
“當初我之所以辦菸草,就是看到我們廣東市面上充斥的全是洋菸。洋人用普通的菸草冒充高檔貨,又用抵擋的菸草充當普通貨,大肆的賺取我國民的利益。這就是壟斷商品的罪惡之處呀。”簡照南沉沉的嘆了一口氣。
“簡叔叔,不用擔心,我們跟你合作,一定能夠成功打敗洋人的菸草。”張小雅充滿信心的說道。
“談何容易呀。”簡照南苦笑道。
“其實未必沒有辦法,如果簡先生願意與我們合作,重開南洋兄弟公司的話,我會提供另外一條銷售渠道,能夠避免直接與洋人的菸草市場發生衝突。”吳紹霆正色的說道。
簡照南詫異的看向吳紹霆,連忙問道:“是嗎?吳將軍有什麼好門路嗎?”
吳紹霆微微笑了笑,好整以暇的說道:“我可以讓南洋兄弟公司的捲菸成爲軍隊特供煙。這一點對我來說還不算難,簡先生意下如何?”
簡照南眼前一亮,立刻就看出了其中的商機,雖然他還是第一次聽說軍隊特供煙這個詞,不過單單從詞面上就能理解出什麼意思了。整個廣東的部隊可是不少的,士兵們無聊時抽菸那也是非常之普遍,這個市場確實很大。
更重要的是,把煙特供給軍隊,省去了市面上的競爭環節,解決了洋人排擠的一大難題。
除了簡照南之外,在場的其他賓客也紛紛感到大有賺頭,有了吳紹霆這個軍隊門路,既有保障又有穩定。他們不禁在心中盤算着,找個機會與簡照南私下談一談,看看自己能不能入幾分股,分一杯羹。
一番簡短的思索之後,簡照南切聲的問道:“吳將軍,你真能如此?”
吳紹霆從容的笑道:“吳某身爲軍中之人,雖然位不高、權不重,但是這件事還是有把握的。還請簡先生放心就是了。更何況,吳某豈會拿自己的公司開玩笑呢?”
簡照南想想也是,其實哪怕僅僅只有第一混成協這一支部隊抽自己的煙,南洋兄弟公司也就不會虧本了。畢竟他深知自己的菸草公司現在的規模不大,生產量和輸出量都是有限的。
“如果真能如此,這筆生意值得一做呀。”簡照南嘆聲道。
“不過在下也另有要求。”吳紹霆語氣一轉,適時的說了道。
“哦?吳將軍不妨說出來聽聽。”簡照南正色的問道。
吳紹霆看了一眼張小雅,又看了一眼張志誠,隨即說道:“南洋兄弟菸草公司重開之後,必須接受我們張盛霆公司注資,大概要佔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您看怎麼樣。”
簡照南臉色變了變,一口氣就拿走百分之五十的股份,這也太多了一點吧。
不過他知道吳紹霆是南洋兄弟菸草公司唯一的出路,而且公司一旦接受了張盛霆公司的注資,產業規模會擴大,同時也能得到進一步的發展。
吳紹霆看着簡照南猶豫的臉色,微微笑了笑,說道:“簡先生不用急着回答,我們今日只不過是初次商討,彼此當然還應該有更深入的瞭解和考慮纔是。”
簡照南點了點頭,道:“吳將軍所言極是。南洋兄弟菸草公司之所以有‘兄弟’一說,正是因爲這是我與舍弟一同創建的,這件事關係重大,我要先與舍弟細細商議一番。不巧舍弟現在馬來亞,還得過一陣才能回來。”
吳紹霆不疾不徐的說道:“當然沒問題。其實我們原本打算自己開辦一家菸草公司,只可惜我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所以才希望與簡先生合作。”
這句話其實是在提醒簡照南,他們張盛霆未必非要與南洋兄弟合作,一旦簡氏兄弟覺得百分之五十股權不合理,他們大不了自起爐竈或者與其他菸草公司合作。這筆穩賺的買賣,還怕找不到人嗎?
簡照南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他聽出了吳紹霆的弦外之音,同時也明白了爲什麼吳紹霆年紀輕輕就能如此風生水起。這年輕人還真是老辣,不僅能精打細算,更具有驚人的魄力。
這時,張小雅見吳紹霆與簡照南沒談妥,有些抱怨的說道:“簡叔叔,你就跟我們合作嘛。有了你,我們菸草行業就算穩固了。接下來我們就可以進軍碼頭啊、飯店之類的行業了,那離稱霸三百六十行又近了一步。”
衆人都哈哈笑了起來,只當這是小孩子的戲言。就算是在厲害的企業家,最多也只是稱霸一個行業,還沒聽說過能稱霸所有行業呢!
不過伍先生在笑的時候看了一眼吳紹霆,發現吳紹霆並沒有笑的太厲害。他心中不禁猜到張盛霆公司可能真有那麼的野心,最起碼下一步肯定會涉足碼頭生意。
宴席過後,簡照南又請衆人到客廳喝茶。考慮到張小雅是在場唯一一個女孩子,而且年齡差距太大,他還特意叫來自己伯父家的侄女陪張小雅。
剛剛閒聊了一會兒,伍先生忽然起身走到了吳紹霆身邊,說了一句悄悄話:“吳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吳紹霆有些疑惑,他對這位伍先生還不太瞭解,甚至名字都還沒記住。這都要怪張小雅,她剛進來時就直接歡喜的跑去跟“伍叔叔”攀談了,以至於介紹的時候伍先生不在場。他看到對方神神秘秘的樣子,可能是有什麼要事,於是微微頷首,起身跟着其出來了。
兩個人來到前院花園,就站在走廊的廊廳上。
“伍先生見諒,在下還未請教伍先生大名?”吳紹霆很客氣的問了道。
“吳將軍太客氣了,大名不敢當,敝人名廣廷,字開元。”伍先生笑呵呵的說道。
“聽說先生是伍秉鑑大人的後人,真是榮幸之至呀。”吳紹霆笑道。
“哪裡哪裡,都是陳年往事了。如今我們伍家可大不如前了。”伍廣廷嘆息道。
吳紹霆本以爲伍廣廷說的是客套話,畢竟伍秉鑑可是十七世紀的世界首富,就算子子孫孫坐吃山空,也不至於才三代人就結束了。不過當他看到伍廣廷嘆息的樣子時,似乎還是感受到了對方無奈的氣息,難道伍家真的沒落了?
他暫時不去想這些,問道:“伍先生找在下出來,有什麼要緊事要吩咐嗎?”
伍廣廷略微猶豫了一下,禮貌的笑道:“先前在酒桌上,在下聽張小姐說,張盛霆公司似乎對碼頭生意也很興趣呀,不知這是戲言還是真有此意呢?”
吳紹霆看着伍廣廷,心中不禁猜到:難道伍廣廷對碼頭生意也有意嗎?那找我出來究竟是要合夥,還是希望我不要插手碼頭呢?
他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的說道:“其實但凡賺錢的生意,我覺得有必要都去嘗試一些。既然我們張盛霆公司手裡有多餘的資本,何必白白放在哪裡不爲所用呢?”
他頓了頓,不等伍廣廷開口,接着又反問了道:“怎麼,伍先生對碼頭生意也有意嗎?”
伍廣廷嘆了一口氣,臉上有些傷感,說道:“其實我們伍家早先就有不少碼頭,可是這些年來,要麼被洋人霸佔,要麼被官府霸佔,要麼被其他黑幫搶去。不可不嘆人心不古呀。當年先祖父還在時,這些人都是卑躬屈膝的顏面,沒想到啊……”
吳紹霆微微點了點頭,表示同情,他說道:“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人心可畏呀。”
伍廣廷默然了一會兒,似乎是想等吳紹霆發問。
可是吳紹霆反而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麼,伍廣廷把他叫出來說了一堆過去的話,與自己現在有半毛錢的關係?難不成伍廣廷覺得自己會經營碼頭,就想跑來合作嗎?碼頭生意可不是菸草生意,經營只是其中一個環節罷了。
伍廣廷見吳紹霆也不說話,沒辦法,他只好又說道:“吳將軍,其實在下在黃埔還有一處碼頭,只不過讓巡警營的人經常騷擾。若是吳將軍能夠幫在下一個忙,這個碼頭在下願意與吳將軍共同經營,哪怕五五分成都可以。”
吳紹霆恍然大悟,原來伍廣廷是希望自己當他的後臺。
這本不是什麼難事,碼頭生意本來就需要靠強硬的實力支撐,其一是要能夠保障來往船隻和貨物的安全,其二則是要保障自己的安全。
黑幫要搶一個碼頭,或許不會直接帶一幫人來碼頭上搗亂,因爲碼頭上的工人都只是打工的,只能傷其表而不能動起根。最直接的辦法,那就是直接阻攔船隻在這裡靠岸,打砸船員,哄搶倉庫的貨物。不需要一個月的時間,這家碼頭的生意就會終止了。
如果有後臺就容易多了,黑幫人來攔船,直接把黑幫人的幹掉就完事了。
甚至後臺硬一點的,來鬧事的人只要一打聽就會自動放棄。
不過吳紹霆聽到伍廣廷說的是巡警營,不禁多懷了一個心思。
“伍先生,敢問你怎麼與巡警營交上過結了?”他問了道。
“哪裡是在下與巡警營有過結,自從在下家道中落,外人經常都跑來揩油。但凡是民用碼頭,巡警營都會勾結地痞流氓前來勒索保護費,如果不交,那就搶打砸。碼頭生意雖然不是在下唯一的生意,可是一旦失去了這個碼頭,在下銷往國外的貨物成本將大大增加。”伍廣廷加重語氣說道,甚至都透露出請求的意味了。
“這樣啊。”吳紹霆明白了過來。
他在心裡盤算着,巡警營總督察是與總兵平級的官員,雖然都是正二品官階,理論上是與新軍的都統平起平坐,可是現在舊軍總兵的威信越來越衰弱。更何況巡警營嚴格的說是屬於警察編制,並非軍隊編制,雙方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可是他以一個標級參謀官的身份,就這麼明目張膽的挑戰大好幾級的總督察,終歸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尤其像這雷敲詐勒索的事情,本來就是巡警營的油水,就像當年值守城門時收過路費一個道理,大家各有分區、各有底線,相互之間絕不會越這個底線。
如果新軍要去搶着黃埔碼頭,那就等於搶巡警營的飯碗了。
一旦事情鬧到上面去,吃虧的肯定還是新軍。
他緩緩的嘆了一口氣,皺着眉頭說道:“這點麻煩呀。”
伍廣廷心中不禁着急起來,連連道:“吳將軍您在廣州可是大人物呀,不僅手中有兵權,而且還認識那麼多權貴。巡警營算什麼?名義上是總督府罩着,可是實際上還是向京城的警察司負責,張總督壓根就沒把這夥人當作麾下呢。”
吳紹霆苦笑道:“伍先生你是這麼想,但未必就是真實情況。軍界的事我比你清楚,有些規定雖然不成文,但往往要比明文的規定更麻煩呢。”
伍廣廷一咬牙,馬上說道:“吳將軍若是肯幫忙,在下願意出讓九成的股權,只留一成佔個名份好了。在下要求不多,只要吳將軍日後准許在下的貨船免費靠岸裝貨、卸貨即可。碼頭所有盈利在下都可以不要。”
吳紹霆揚了揚眉毛,這伍廣廷還真是果決呀!不過由此看來,這些年伍廣廷經營這座碼頭確實很艱難,不僅沒賺到錢,反倒還牽連到了其他的生意。他不禁動心了,這等於把碼頭白送給自己了,既然是自己的碼頭,豈能容許巡警營的人來揩油?
“等等,那你幹嘛不把碼頭的股權讓給巡警營的莫督察呢,說不定你只要送他五成,他就會保你一輩子安然無事呢。”他忽然想到了這一點,於是問了道。
“吳將軍有所不知,以前莫督察確實可以保我,哪怕碼頭的利潤全給他我都不在乎。可是現在要對付我的,並非是巡警營一個了,還有渣打銀行買辦陳廉柏。不知道吳將軍認識這個人嗎?”伍廣廷說道。
“呵呵,陳廉柏?我當然認識呢!”吳紹霆露出了一副冷笑。
“陳家從我父輩開始就與我們伍家作對,他們吞併了我們家的三家紡織廠,又利用洋人的關係封殺我們家的出口貨物。我祖輩積累的產業,幾乎都是讓陳家的人給巧取豪奪了。”伍廣廷言真意切的說道,臉上滿是悲痛和仇恨之色。
吳紹霆有些意外,原來陳廉柏與伍廣廷還是世仇呀!
伍廣廷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現在陳廉柏又打起了我家最後一座碼頭的主意呢。以前莫督察並沒有與陳廉柏勾結,可是年初時不知爲什麼,莫督察竟然站在陳廉柏那邊了。這幾個月那些流氓地痞,甚至還有船幫的人,接二連三的來搗亂,可是莫督察竟坐視不理。這擺明就是要逼我出讓碼頭!”
吳紹霆微微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伍廣廷臉色漸漸慍怒起來,咬牙切齒的說道:“我寧可毀掉碼頭,也不會讓它落入仇家之手!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吳紹霆看出了伍廣廷對陳家人的憎惡,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鄭重的說道:“伍先生,我答應你了。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幫你擺平這件事。至於碼頭的股權,不需要什麼九一分成,就照五五分成。我吳紹霆喜歡雙贏的生意,絕不趁人之危。”
伍廣廷當時就激動了起來,向吳紹霆抱拳行了一個大禮,讚歎道:“吳將軍果然是有情有義之人,我伍廣廷佩服的五體投地。日後吳將軍若有什麼差遣,伍某願爲前驅。”
吳紹霆還禮,笑道:“伍先生太客氣,在公你我是合作生意,在私你又是張小姐的朋友。張小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義不容辭。”
這時,廊廳口上突然跳出了一個人影,“哈”了一聲,笑嘻嘻的說道:“好呀,你們揹着我在說我什麼呢?”
吳紹霆與伍廣廷回頭一看,這人影竟然是張小雅,也不知道這小女孩躲在那邊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