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現實教育人,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吃過晚飯,照例,馬車讓給李夫人,一行人繼續幕天席地,本來李長生堅持要值夜,但蘇牧說什麼也不同意,最後只得讓沈七值夜,李長生蜷在沈越身邊睡了。方阿草剛一躺下便覺得睏意襲來,雖然心中覺得有些奇怪,但最終沒抵擋過睡意的侵襲,很快便睡熟了,

這一覺似乎分外沉,醒來時居然已經日上三竿。方阿草揉揉脖子,坐起身,看看周圍,見沈七靠在一棵樹下睡着了,便有些生氣,再回頭卻發現不對了,如果說他一個人睡過頭了還情有可原,可是大家都睡過頭,這就不大可能了。

想到這裡,一些東西便在腦子裡漸漸清晰起來,正後怕時,蘇牧也醒了,當兩人的眼光對上的時候,都明白,似乎有些不對勁了。

方阿草伸腳去踢沈越:“喂,起來!”

沈越不動,方阿草奇怪,他這一腳並沒有腳下留情,按說就是死豬也該給踢醒了,可是沈越卻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喂……”方阿草伸手去掐沈越的臉,死命的掐,可是後者依舊閉着雙眼。

“怎麼回事?”方阿草嘟囔道,正要去掐脖子,蘇牧卻道:“慢着,好像不對勁。”

“怎麼不對勁,這死小子,睡得太沉了。”

“你探探他魂魄。”蘇牧微微變了臉色。

方阿草擡頭看着蘇牧,似乎要出言相譏,但最終還是食指虛伸,凌空畫符,淡紅色的光芒射向沈越的眉心,只一閃,便沒了。

“誒?”方阿草驚叫,他這一探,居然如石沉大海,毫無反應,“遭了!”

“果然還是着道了。”蘇牧眼神冷冽,看着馬車的方向,微風吹起車簾,可以窺見車內並沒有人,本來睡着李長生的地方,也早已人去地空。

方阿草黑着臉一巴掌拍在沈越毫無反應的胸口:“那一對狗男女!姓蘇的,誰讓你收留他們了!還老子好徒兒魂魄來!”

蘇牧陰着臉半晌才黯然道:“不是我,我沒收留他們,我以爲是你收留他們的。”

方阿草愣住,是啊,現在細細回憶起來,似乎沒有人提出讓那一對男女同行,他們就那麼自然而然的上了馬車,就是沈越,也只是送了他們兩套衣服。當時他正被那甜膩的香氣薰得發昏,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

對了,香氣!

“你前天晚上和昨天有沒有聞到一股甜膩膩的香氣?”方阿草難得的正經起來,嚴肅問道。

蘇牧點點頭:“本來以爲女子身上有這香氣很正常,雖然不好聞,但不便講,如今看來……”蘇牧眯了眯眼睛,墨色的瞳仁裡閃過一絲寒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香氣,應該是引魂香……”

“有了引魂香,配上攝魂珠……就能勾出生魂……”方阿草黑着臉接完下半句。

兩人頭一次,嚴肅的看着彼此沒有互相譏諷,心中卻都沉甸甸的。

說話間,沈七,小牲和方阿花相繼醒來,看到方阿草和蘇牧河蟹相處的景象,沈七和小牲俱是驚訝,只有方阿花毫無顧忌的爬上沈越的胸口,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去抓他的頭髮,試圖喚醒沈越。

方阿草突然起身,奔到馬車上,一把掀開沈越經常坐的那個墊子,果然,在墊子下,一絲淡淡的攝魂珠的氣息還未消散,他忽的放下墊子,一腳踢飛了桌上的茶壺。

蘇牧看着方阿草奔進了馬車,眼底閃過一絲擔憂,但隨即開始吩咐沈七和小牲把沈越扶起來,準備放到馬車上去,再做別的打算。

沈七聽蘇牧說了半天,才接受了自家少爺已經被人害了的事實,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抱着沈越的身體死不撒手,方阿花也吱吱的尖叫着跟着湊熱鬧。

蘇牧頭疼的看着這亂成一團的一人一猴,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見方阿草自馬車上下來,走到空地上盤腿而坐,接着挽起袖子,露出胳膊,右手寒光一閃……

“你要幹什麼?”舉到半空的匕首被握住了,蘇牧惱怒的問道。

“招魂,你不是看見了麼,我說你能不能讓開。”方阿草煩躁的回答道。

雖然說沈越只是他的掛名弟子,可是畢竟相處了一個多月,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被害了,他不甘心,再者,敢明目張膽的在他方阿草的眼皮子底下動手腳,這簡直是對他職業的侮辱和挑釁,不蒸饅頭爭口氣,怎麼着,他也要把沈越的魂魄給弄回來。

“你不要命了,你哪來那麼多血糟蹋!不就是死了麼,按照他那個體質,早晚會遭這一劫,你救得了這一次救得了下一次麼?”蘇牧怒道。

其實真正的招魂並不像那些江湖騙子那樣,燒幾張符紙,跳大神一般的舞弄幾下就可以的。要知道世間萬物皆有序,招魂這種道法是明顯的逆天而行,即便是方阿草這種特殊職業者,也必須以血爲祭,以血爲媒憑藉施法者強烈的意念才能成功。而此時的方阿草,剛剛經歷了荒村那一戰,肩上傷口未愈,就連體內的屍毒也未清乾淨,再勉力施法,必然自損。

“姓蘇的,你給老子閉嘴,滾開!”方阿草掙開蘇牧的鉗制,吼道。

“阿草!”蘇牧惱了,反手又擋住了方阿草的匕首,“你要想想你自己的事情,只有這半年了,我爹說你必須保持體力才能成功,你不能這個時候浪費體力。”

方阿草陰沉的盯着蘇牧的臉,眼中神色變幻不定,末了終是哈哈一笑:“老子的事情,不用你這無情無義之人來管,你讓開。”

“無情無義?你說我無情無義?”蘇牧吼道。

“讓開,再不讓開,老子不客氣了。”

“好好好……你要折騰就折騰吧,折騰沒命了,你那死鬼老爹也就不寂寞了!”蘇牧白了臉,鬆開方阿草的手,轉身就走。

寒光一閃,殷紅的血終是流了出來,方阿草伸指沾血開始凌空畫符,微眯的雙眼中精光四射,飛濺的血珠帶着攝人的紅光開始遊走於身邊,最後一筆橫飛而過,血珠濺上了他的臉,愈見蒼白的臉上,一點殷紅,竟然多了幾分致命的魅惑。

“侮辱老子的職業素質,就要付出代價!”方阿草挑着嘴角輕聲道。

沈越在迷迷糊糊中覺得有什麼東西牽引着他慢慢坐起來,然後站起身,他看着地上的自己,方阿草依舊睡相極差的把自己當抱枕,口水打溼了他半個肩膀,一條腿橫在他腰上,右手卻揪着他的耳朵。他想喊,可是卻發不出聲音。像是有一道無形的繩子拉扯着他,回頭看去,卻只看到一團藍瑩瑩的光芒,當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吸引着他,不由自主的靠近,直到那團光芒將他籠罩。

再清醒時,眼前白濛濛一片,卻聽到一男一女的對話,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格外空濛。

“主上,事情已經辦妥。”女聲很熟悉,細聲細氣,沈越想了想,覺得似乎有點像那個李夫人。

“唔,很好,你下去吧!”男聲也有些熟悉,卻想不起是誰。

“是,可是主上,那個挑夫怎麼辦?”

“你看着辦吧,賞給你了。”男人的聲音帶着一絲絲暗啞,像是在壓抑什麼一樣。

接着是一聲歡呼,女子似乎轉身走了,沈越感覺到一陣晃動,眼前便有些發暈,再回神,卻只覺得一股暖風輕輕吹了過來,像是情人的手,慢慢的拂過他全身,沈越猛地打了個激靈,生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暖風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很快消失了,之後便是一陣令人窒息的寂靜。

沈越突然覺得一陣恐懼,心頭有什麼揪緊了,他扶住心口,低聲輕呼:“師父……”

空間又是一震,沈越眼前一花,彷彿看到一雙眼睛,飛快的閃過,那眼神裡的東西讓他心中又是一悸。

“師父?”沈越只道這是夢,便掙扎着試圖通過呼喊讓自己清醒,卻發現只是徒勞。

周圍越發安靜,暖風和聲音都沒再出現過,時間的流逝也感覺不到了,沈越覺得心裡發慌,他想動一動,可是卻發現根本動不了,或者說,他只是一個意識,而沒有了軀體。

正恐慌時,卻感覺到空間又一震,接着是那男人的怒喝:“什麼人?”

“哈哈哈哈……”一陣熟悉的大笑,接着便是沈越再熟悉不過的臺詞了:“冤魂引路人方家第十八代傳人方阿草方爺爺是也!孽障,還不速速投降,老子饒你不死,哦,不對,你已經死了,是老子饒你不灰飛煙滅!”

方阿草晃動着手中的木劍瞪着路邊的女子,那女子男子衣衫,長髮未束,儼然是那個李夫人。

李夫人一見不妙,立即轉身就逃,方阿草提劍就想追,卻突然發現旁邊的草叢裡露出黃呼呼的一個毛團,然而剛剛如果他沒有幻覺的話,應該聽到的是一個男人的怒喝,而不是那個李夫人嬌滴滴的小嗓子。

方阿草摸摸下巴,飛快的思索了下那個李夫人是人妖的可能性,覺得還是踹一腳這個黃毛比較靠譜,於是飛起一腳過去,只聽一聲嗚咽,一隻黃狗夾着尾巴竄了出去,眨眼就竄進了高草深處。

“原來是這個畜生!”方阿草暗自笑自己多疑,而就這麼一耽誤,那李夫人早已不見了蹤影,方阿草跺跺腳,只得再次貢獻他寶貴的鮮血。

很快,方向再次找到,方阿草幾乎是貼着草皮飛奔,一路上,隨着意念越來越強烈,心中的不安也越來越大,他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追了差不多兩柱香的時間,終於在一座山崖下尋到了最終的線索。

這是一個陡崖的最下面,山崖幾乎是呈現一種倒斜坡的樣子,因爲陡峭,所以陽光很難照到這裡,因而大中午的,卻陰森滲人,崖底的山石上,綠油油的長着一些青苔,有些地方還在滴答滴水。

方阿草皺皺眉,這種地方常年陰氣逼人,的確是鬼魅藏身的好去處。如果說勾走沈越魂魄的是鬼魅的話,爲何他並沒有從李長生或者李夫人身上感到鬼氣?不過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似乎對於沈越執着的,不僅僅是鬼魅了。上次的殭屍不是也沒有鬼氣麼,差點讓他中招!

想起荒村裡的種種,方阿草氣就不打一處來,用力一腳踢在路邊的山石上:

“嗷……”方阿草一聲慘叫,氣沒撒出去,到踢疼了自己的腳,這下子心中多日的不滿和煩躁全被激發了,方阿草發狠,力貫木劍,順着陰氣最重的地方,一劍紮了下去,只聽噗一聲輕響,一直灰色的小獸慘叫着竄了出來,慌不擇路一頭扎進了方阿草的懷中,方阿草也不客氣,隨手畫符將那小獸抓牢。

原來這是一隻灰色的小狸貓,驚恐的雙眼水汪汪的,被方阿草抓在手中,渾身都在顫抖,方阿草皺眉,這只是一隻普通的小狸貓妖,身上的妖氣很純淨,並不是他要找的。於是,只得鬆手。

那狸貓落地,輕巧的打了個滾,化成一個灰衣的少年,俯身向着方阿草輕輕磕了個頭就又滾入草叢不見了。

方阿草看着狸貓消失的地方,心中的焦躁被這個玲瓏的少年驅散了不少,擡頭看天已經過了正午時間,天色漸晚,這對於他來說可不是個好事情,天一黑,陰氣上升,就是平常鬼魅都能厲害三分,更不用說勾走沈越魂魄的這個怪物了。

當下便不再耽擱,屏氣凝神順着感覺慢慢往崖底的黑暗處摸去。

轉過一塊山石,外面的天光已經完全被遮住了,眼前黑乎乎一片,方阿草停下來,輕聲唸咒,轉眼掌心騰起一小團金色的火光,照亮了前路。

“嘿,這姓蘇的寶貝,果然不錯!”方阿草低聲輕笑,順手撥弄了下掌心的黃色小玉石。這是他走之前,在跟蘇牧較勁的時候順手摸來的。叫暗夜石,其實他覬覦這個東西很久了,無奈蘇牧鐵公雞之極,方纔不小心摸到了,自然不肯放過。

這一照,方阿草才發現這裡是有個洞的,洞內絲絲的泛着水汽,空氣中也混雜着一些讓人十分不舒服的味道。

方阿草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走了不久,就聽到洞內深處傳來輕輕的喘息聲,像是有人在緊張時刻意壓抑呼吸,結果卻更明顯了。

方阿草心中一緊,立即熄滅了手中的金光,眼前頓時一片黑暗,定定的站了一會兒,他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前面有一團黑乎乎的暗影,聲音就是從那裡傳來的。

方阿草悄無聲息的畫符,試圖感應一下對方的屬性,結果血出去好幾滴,卻沒一點反應。他心中暗叫糟糕,要麼這裡的東西不是鬼魅,而是殭屍或者妖精,要麼就是那鬼魅已經強到了極限,能夠隱藏自身的鬼氣了。

然而這兩種情況,方阿草都不想見到。

沈越自欣喜的聽到方阿草的叫聲之後,緊接着便又是一陣劇烈的晃動,眼前頓時一片漆黑,再清醒時,卻發現自己依舊在這個空間裡,四周也恢復了安靜。

他有些焦躁,方阿草是追來了,可是現在呢,如何了?是沒找到自己,還是不幸遭了對方毒手?

想到這裡,沈越一陣心慌,擡手想捂住胸口才發現自己根本沒身體,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片空濛,是誰,到底是誰要致自己於死地?以前不是沒有被鬼魅纏身過,可那時候的感覺,就像是被人丟進了冰水裡,渾身的熱氣一絲絲的被剝離,而這次,居然直接魂魄離體,難道自己生來就是要遭遇這樣的命運麼?

沈越越想心情越激盪,全然沒有發覺因爲他的情緒,周圍的空間已經發生了變化。

白濛濛的霧氣慢慢散去,視線開始變得清晰,一團漆黑中,一點金光一閃而逝,耳邊是重重的喘息聲,間或有滴答的落水聲。

沈越發現這些情況的時候,本能的發出一聲驚呼,而幸運的是,顯然他的聲音驚動了別的東西。

只見眼前突然一晃,接着是面前像是有一堵透明的牆一樣,一股粘噠噠的透明液體從上面緩慢的流下來,扭曲的視線。

“吧嗒!”只聽一聲輕響,沈越覺得一晃,眼看要失去意識,心中頓時一緊,趕緊集中精力,好在只是微微暈了下,便又清醒了。

但晃動並沒有停下來,像是有節奏似的,沈越很快摸清了這種節奏,也不暈了,他猜測自己應該是被囚禁在某個東西里了,而這個東西,應該帶在某人身上,現在的晃動,應該是那人正在走動。

正如此想着,卻見眼前的黑暗中,突然竄起一片金光,照亮了一張熟悉的臉,眉角微挑,似怒似嗔:

“喲,老子怎麼鑽狗洞來了!”

“狗洞?”沈越有些迷糊,方阿草這是在開玩笑還是幹什麼?雖然身在未知空間,但他剛覺得的囚禁自己的人正十分緊張。他想出聲喊方阿草,卻發現就是剛剛那一道粘噠噠的液體,似乎是個結界,封住了他,無論他怎麼高聲大叫,外面的方阿草都只是蹙着眉,兩眼似乎盯着自己又似乎不是。

“誒?這畜生怎麼長得這麼眼熟?”方阿草自言自語道,沈越看着他一步步湊近,甚至向着自己伸出手來,但最終卻落在了比自己視線稍高的地方。

“算了,老子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居然追到了狗洞,哎……”方阿草收回手,輕聲嘆道,聲音格外惆悵和悲哀。

沈越看着方阿草的墨色眼睛裡閃過一絲水光,憂鬱的神色激得他心中一酸,他看着方阿草轉身出去的背影,只覺得一股力量突然從腦中生出來,逼迫着他張口,聲嘶力竭的叫了一聲:

“師父!”

這一聲出去,眼前頓時一暗,但隨之而來的還有方阿草的驚呼:“小越?”

原來那一聲呼喚,終於穿透了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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