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觀,唐僧與悟空齊飛……
寒州背依山面靠水,是個難得的修養聖地,自從方阿草成了沈家的二太爺,這日子是日漸逍遙,沈越一道命令下來,整個沈家分莊,乃至整個寒州城,都把方阿草供上了。
俗話說,這人賤起來就是攔不住啊,這方阿草被沈越養得是白白胖胖,活蹦亂跳。但日子久了,毛病也就上來了。
話說這日,方阿草睡到太陽曬屁股才懶洋洋的爬起來,丫鬟一大羣的伺候爽利了,小豬耳朵端上來了梅子酒也上了,方阿草坐在廊子下的陰涼地裡看着院子中間的荷花池來了興致,興致勃勃的指揮着一干小廝說要下荷塘摘藕。
這七月天兒的,藕才冒個尖尖呢,哪裡會摘得到啊,可是沈少爺說了,方先生說什麼就是什麼,於是沈越回到方阿草住的小院看到的就是滿院子的下人泥猴似的在小荷塘裡擠着,他偉大的師父方阿草褲子捲到膝蓋,站在荷塘邊的淺水裡指手畫腳,臉上掛着兩道黑乎乎的泥印子。
“這是做什麼呢?”沈越皺皺眉問道。
自從在寒州遇見方阿草之後,他多年的舊疾終於治好了,到底是年輕,這身子骨好得飛快,只幾天而已,看上去就完全不像一個多年宿疾纏身的人。而沈老爺得到消息更是笑逐顏開,一股腦兒的下令整個沈家生意完全移交給了沈越,所以這幾日他忙得腳不沾地,而方阿草自是不願意跟着他,草草的咬了手指給了他一個染血的錦囊就躲在沈家分莊裡醉生夢死了。
方阿草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並不搭理,倒是管家抖抖索索的爬上岸,跟自家少爺彙報去了。
沈越聽完老管家帶淚的控訴,只是不以爲意的揮了揮手,命人去取了一把遮陽傘打在方阿草頭上就離開了。下人們在烈日中看着救世主瀟灑的背影淚奔。
方阿草擡眼看了看頭頂的遮陽傘,又看了看遠去的白色身影,一股邪火燒了上來,又是這樣,這人難道不會有個反應麼,不論自己怎麼折騰,沈越都不皺一下眉,溫順的像只綿羊,這種一拳出去砸到棉花上的挫敗感,讓他分外惱火。
於是方阿草跳上岸,叉腰叫道:“來人啊,老子要出門!”
於是滿院子的下人們又苦哈哈的爬上岸去給二太爺準備出行車駕。自從住進沈家,方阿草是極盡奢華之能事,擺譜擺到了極點,出門必是豪華馬車,前有小廝開道,後有丫鬟打扇,中間還得跟倆拿茶壺,酒壺,食盒,書等等等雜物的下人。真真是不出門則已,出門必定轟動全城。
午時三刻,日頭最毒的時刻,方阿草大搖大擺的出門了。
“方先生,我們去哪?”老管家一邊抹去額頭的熱汗一邊小心翼翼的問道。
方阿草靠在四面垂簾的車廂裡撐着腦袋想了一會兒才懶洋洋的道:“這寒州城裡,可有那極妙的去處?”
管家愣了愣:“先生是指?”
方阿草一根手指頭挑開簾子,露出半張臉:“嘿嘿,老子最近虛火上升,有點燥熱,老沈你說呢?”
管家看着簾子後面那張連半點汗珠都沒有的精緻的臉,反應半天才哈哈道:“哦,小人明白了明白了,咱們這就去,這就去!”
方阿草微笑:“老沈不愧是老沈,咱們這就去吧!”
馬車一路晃晃悠悠,日頭雖烈,但方阿草乘坐的馬車後部,一個大大的筐子裡盛着塊滴答滴水的冰塊,小丫鬟在後頭打扇,涼風徐徐,舒暢萬分。於是方阿草哼着小曲兒想着呆會兒會有怎樣的風流快活,臉上便掛上了詭異的微笑。老管家偶爾從被風掀起來的簾子縫隙裡看到這樣的表情,立即驚得一身冷汗:
“乖乖,這道爺該不會是走火入魔了吧!”越是這樣想,老管家越是擔心,只吩咐那車伕把個馬車趕得飛快,生怕裡面那位要是一不留神怎麼樣了,少爺還不拿自己當下酒菜啊。
於是,方阿草春夢正酣的時候,被老管家給喚醒了。
他咂吧咂吧嘴,還回味着夢中瞅見的那白皙結實的胸膛,雖然被老管家打斷了沒看到臉,不過,總算解了個飢,再說,正餐就要上來了,犯不着和下人制氣,這麼想着,他便擡手掀開簾子準備下車,這一掀簾子不要緊,方阿草當場石化。
松濤掩翠,古木森森,檀香嫋嫋,碩大的紅底藍字招牌在清風中無言凝視方阿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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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觀?!!!”
“先生?先生?”管家老沈見方阿草呆滯了,感緊喚道。
“老沈……這就是你心中極妙的去處?你確定你剛剛理解了我的意思?早知道我就不那麼文縐縐的了!這他媽的什麼破地方!風月觀!道觀!”方阿草突然跳起來,一把扯掉了馬車的簾子,驚得身後打扇的小丫鬟吧嗒掉了扇子。
老沈目瞪口呆的看着方阿草暴怒,欲哭無淚,他實在是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了這位祖宗:“先生……這……這……”
“這這這……這什麼這!”
“可是,先生不是得道高人麼,極妙的去處難道不是道觀?您不是燥熱要去道觀清修麼?”老沈無限委屈。
方阿草氣得翻白眼:“靠!”
這一番動靜雖說不大,但還是驚動了道觀的道人,只聽山門嘎吱一聲,走出來兩位束髮青衣的小童,見了門口這奢華的排場不由得一愣,再一看,身着道袍的方阿草首當其衝,到底是道觀長大的孩子,只微微詫異了一下便俯身作揖:
“施主有禮,敢問施主爲何在我清修之地喧譁?”
方阿草雖是個半路出家的半吊子道士,僞神職人員,但面子上的事情還是要過得去的,用他的話來說,職業道德不可不守。所以當下也只得回禮道:
“二位道友見諒,貧道初來寶地,驚訝於貴地風水之盛乃平生少見,故而喜不自勝情不自禁,叨擾貴觀清修,實乃罪過罪過!”
這一番話又吹又捧,鮮花漫天撒,很快哄得兩個小道童喜笑顏開,當即邀請方阿草進觀品茶,倒是老沈一臉被雷劈的樣子,這還是那個又刁又刻薄滿嘴老子的先生麼?
方阿草臉皮甚厚,這一番鬼話說完也居然施施然的跟着小道童進觀,說要參觀一下難得的風水寶地。老沈等衆位下人待要跟進去的時候,卻被攔住了,小道童十分有禮貌的表示,今日觀內有貴客,地方太小,人多容不下。於是方阿草大手一揮,就讓老沈和衆下人當了門神。
進得觀中,舉目望去,朱樓綠瓦,青磚小徑,竟是說不出的幽靜,當下方阿草那一股邪火就被壓下去大半,加之觀內檀香嫋嫋,誦經之聲不絕於耳,倒也心平氣和了不少,於是便在道童的帶領下,一心一意的參觀起道觀來。
待行至一處月亮門處,兩位小道童止了步,恭恭敬敬的說道:“道友請止步,裡面就是我家觀主清修之地,本應請道友一敘,無奈今日有貴客臨門,着實不便,還望體諒。”
方阿草站在月亮門口向裡探了探,見無非是些房子小徑之類的,也就失了興趣,點點頭就要回轉,哪知就在這時卻聽見了幾聲極熟悉的聲音,忙忙扭頭去找,卻赫然發現,就在月亮門後的假山上,方家第十九代大弟子方阿花嘴叼半個桃子正啃得汁水淋漓毫無形象。
“咦?”方阿草奇怪道,這吃裡爬外的猴子自從被沈越收買以後就一直跟着沈越,寸步不離,如今怎麼會在這風月觀給見着了呢?想到這裡,他試探性的喚了一聲阿花,哪知那猴子飛快擡頭,一見是方阿草,立即一個飛撲,連滾帶爬的撞進了他的懷裡,吱吱的叫個不停。滿嘴的桃子汁蹭了他滿身。
“這……”方阿草有點發懵。還未說什麼,卻聽其中一個道童道:
“道友可是認得這猢猻?”
方阿草點點頭。
“哦,那可巧了,這猢猻是今日我們貴客帶來的,此刻貴客就在觀主的靜室裡,道友既然認識這猢猻,想必和我們貴客也曾相識,我們何苦阻住道友呢?”說着,連忙請方阿草到靜室一敘。
方阿草一邊把兀自亂扭的方阿花治牢實一邊胡亂點頭,其實他並不想去那個什麼靜室見什麼觀主,這樣的道觀,那觀主也必定古板教條得緊,方阿草一向自由散漫慣了,剛剛跟那兩個道童一番文縐縐的話已經讓他很不耐煩了,可一想到沈越也在這裡,他就不由得好奇,據他所知,沈家最近應該正處於權力交接的關鍵時段,此時的沈越應該是埋首在一堆賬本和很多個胖墩墩的分店掌櫃之中的,而突然出現在這清靜幽雅的道觀,倒真真耐人尋味了。
兩個道童帶着方阿草穿過月亮門進了那小院子,沿着假山下的小徑穿過了花圃進了左近第一間屋子。
“道友在這裡稍後,容我們去回稟一聲。”道童說完便退了出去。
方阿草皺着眉打量着這間屋子,屋子不大,很乾淨,只是他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自從走進這個院子,他那多年養成的職業習慣就告訴他,這個院子不簡單。好像總有一股力量在和他體內的血液抗衡,而這種感覺一般只出現在他抓鬼的時候。
難道院子裡有鬼?不過反過來想一想,阿花在這裡,沈越也在這裡,以他那個體質,吸引幾隻野鬼也是可能的,但問題也出在這裡,方阿草給沈越的那隻錦囊上時染了血並且畫了符的,一般情況下,鬼魅不得近沈越方圓兩丈的地方,而這個院子並不大,目測而去東西只有一丈多一點,那麼,是什麼原因讓這些鬼魅居然敢不怕死的靠近呢?
方阿草想不明白。
還未等他想明白,門咯吱一想,剛那兩個道童中的一個回來了,說是請方阿草移步觀主靜室。於是方阿草抱着方阿花昂首闊步的走了出去。
兩人在右邊第三間屋子門口停了下來,道童正要敲門,卻只聽方阿花尖叫一聲,突然伸爪子撓了方阿草一把,趁着他吃痛,掙扎着一溜煙的跑了,表情甚是驚恐。
“阿花!”方阿草喊了兩聲,可是猴子早已沒了影子。
“算了!”方阿草撓撓頭說道,“反正帶着這東西去見觀主不大好。”
小道童笑笑,並不答話。
打開門,方阿草唯一的感覺就是暗,舉目望去才發現這屋子根本沒有窗戶,靠南的牆邊,坐着一位身着道袍的老者,正端着茶碗悠閒的品茶。聽到動靜,擡頭衝這邊看了一眼。
光線太暗,方阿草並未看清他的表情,只覺得那老者的眼睛就像暗夜的貓一樣,有種閃閃發亮的感覺。屋內並未見沈越。
“道友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坐吧!”老者終於出聲,但聲音卻似破鑼,生生的刮耳朵。方阿草在心中罵了一聲,伸小指頭掏了掏耳朵,然後一腳邁進屋內。
這一腳下去,前腳剛落地方阿草就感覺不對,想要趕緊撤回來卻冷不防被後面的小道童一推,整個人立即失去平衡,一頭栽了進去。
“他孃的,暗算老子!”方阿草在心中怒罵,只是沒等他罵完,眼前一黑,接着後背一陣劇痛,登時看見了許多星星。
方阿草是什麼人,那是行走江湖刀尖上過日子的傢伙,什麼場面沒見過,所以,縱使此時四周漆黑一片,情況不明,他還是躺在地上緩了半天然後纔開始進行探索,他摸了摸周圍,是乾燥的泥地,空氣中還能隱隱聞到一股檀香的味道。
想起方阿花進屋前的反常表現,方阿草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畜生比人機靈,剛想到這裡,又突然反應過來不對:
“呸呸呸,老子比那隻吃裡爬外的猴子聰明得多!”
想到方阿花,就又想到那該死的沈越,於是剛剛下去的邪火呼得又騰了起來:
“要不是那死小子,老子就不會在這寒州城耽擱,不耽擱就不會到這什麼風月觀來,不到風月觀就不會在這裡挺屍!孃的,說到底都是那死小子的錯!”
這麼磨磨唧唧怨來怨去的在地上躺了很久,直到他聽見自己的肚子咕咕叫,這才慢吞吞的摸出懷中的火摺子晃亮,他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暗自慶幸自己還沒有完全被沈越那個紈絝子弟腐蝕掉,一邊打量周圍的情況。
這是一個類似地窖的地方,牆壁上居然還鑲着油燈,方阿草猶豫了一下,上前點燃了油燈。暖黃色的光線瞬間充滿周圍,他眨眨眼睛,卻看到牆角蜷着一個人,臉埋在胸口,看不清楚。
“嘿,居然還有同類,別告訴老子是沈越那個死小子!”方阿草冷笑道。走過去一探,居然是沈七。
“喂,醒醒!”方阿草粗暴的踢了沈七一腳,後者只是悶哼了一聲。
“不錯,死不了,還知道哼哼!”方阿草刻薄道,取下腰間的酒壺,含了一口酒噗得噴在沈七的臉上。
後者哼了一聲,終於慢慢睜開了眼。
“先……先生……”沈七迷迷瞪瞪的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
方阿草翻了個白眼,一把掐住沈七的臉來回拉扯:“喂,你給老子清醒一點,清醒一點……”
“啊……啊……先生,疼……”沈七一陣嚎叫。
方阿草滿意的收手:“知道疼就好,快說,這怎麼回事?”
沈七委屈的揉着自己飽受□□的臉盯着方阿草看了好一會兒才完全清醒:
“少爺!不,先生,求求你,快救救少爺,那個觀主,他是個妖怪,他是妖怪啊……”沈七突然翻身一把抱住方阿草的大腿就開始嚎。
方阿草繼續翻白眼,果然是那個該死的唐僧體質的沈越又出事了。
“放心,老子不是給了那死小子一個錦囊麼,死不了!”方阿草像拍小狗一樣拍拍沈七的腦袋說道。
哪知聞言沈七嚎得更大聲了:“不……”
“不什麼不,大男人的,快給老子起來!”方阿草不耐煩了,踢踢沈七說道。
可是沈七就是不撒手,一邊繼續把方阿草的大腿當救命稻草,一邊抽抽噎噎的從懷中掏出個東西,方阿草低頭一看,也愣住了。
橘黃的燈光下,沈七的掌心裡赫然躺着方阿草送給沈越的錦囊,上面還用被方阿草壞心的用血畫了一隻狗頭……
“這個……這個是我跟少爺進道觀的時候,被花園的樹枝給掛掉了,我撿起來本來準備還給少爺,可是還沒等我給少爺,就看見……就看見那個老妖怪突然像章魚一樣伸出好多觸手,然後……然後就把少爺拖走了……嗚嗚……”
聽着沈七斷斷續續的話,方阿草皺起了眉:
“觸手?喂,你沒看錯吧,你家少爺只招鬼稀罕,不招妖怪待見!”
“千真萬確,先生,你快救救少爺吧!”沈七又開始嚎哭,鼻涕眼淚全往方阿草的衣襬上蹭。
方阿草撓撓頭,頭又開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