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母與八卦同在, 願上天保佑爾等。
天矇矇亮的時候,初冬的大地銀霜還未褪去,茲牙關剛剛打開, 守關城的士兵海迷迷糊糊沒睡醒, 就見兩匹馬載着兩人呼啦一下子衝過關口, 沒入了關外茫茫的沙塵中。
士兵噗的一聲吐出嘴裡的沙子咒罵了一聲:“這大早上的, 是趕着去投胎呢!”
跑在後面的棗紅馬主人突然一勒馬, 馬兒陡然直立,長嘶不已,他回頭看了看黃沙中的茲牙關, 目光陰沉。
“蘇兄,怎麼了?”當先衝出去的那匹黑馬見狀, 也停下來詢問。
蘇牧沉默不語, 只是看着茲牙關厚重的城牆在黃沙中若隱若現。沈越看着他, 心中也被一種沉甸甸的東西壓住了。
半個月前的那一場慘敗,讓蘇牧陡然間變了個人, 雖然他本來就不是個開朗的人,但以前還能笑笑,開開玩笑,而今,就彷彿臉上貼了個面具, 一天到晚都陰沉得嚇人, 如果不是瞭解這些事情, 恐怕沈越也不敢靠近他。
鬼王抓走了方阿草, 蘇老爺子也在重傷之下拖了幾天帶着遺憾去找了地底下的方老爹。整個蘇府一夜之間籠罩了一層陰鬱, 蘇老爺子臨走前,死抓着蘇牧和沈越的手, 要他們發誓救回方阿草,否則他就和地底下的方老爹一起來掐死他們。
所以,沒等處理完蘇老爺子的後事,蘇牧就和沈越一起上路了。
他們不知道鬼王把方阿草帶去了哪裡,蘇牧只有靠着方阿草很久之前送給沈越的那個染血的錦囊做媒介,一點一點的搜尋方阿草的氣息,但因爲那晚蘇牧也受了重傷,所以得出的結果並不盡如人意,只隱隱約約知道方阿草是往西邊去了。
半個月來,二人風餐露宿,但每次都在即將氣息最濃的時候又感覺到方阿草離得遠了,在一個破廟裡,沈越甚至找到了方阿草撕下來的破衣服,上面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我想,大概,這個鬼王是故意引我們跟着他,氣息沒有消失,證明阿草還活着。”蘇牧看着那件血衣道。
沈越只是默默的把衣服疊好放進懷中,他站起身道:“蘇兄,我後悔了。”
蘇牧一挑眉:“你現在知道,晚了。”
這刻薄的話激得沈越臉色發白,他雖然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體質是個麻煩,但因爲之前每次都能化險爲夷,久而久之,在沈越心中,似乎再兇惡的對手,都會被方阿草消滅掉,再不濟,還有個蘇牧。於是他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方阿草用鮮血換來的安逸,而如今,真正碰上個厲害的對手,一切都不是那麼回事了。
蘇老爺子的死,方阿草的傷,都是自己造成的,如果自己沒有出現,蘇老爺子和方阿草就不會把希望寄託在自己身上,那麼他們就會想更加穩妥的辦法,而不是如今的結果。
沈越覺得自己像個笑話,一個害人的笑話。
“蘇兄,你喜歡師父嗎?”沈越突然問道。
蘇牧聞言,臉色一白,僵硬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沈越輕輕一笑:“沒什麼,你的表現已經給了我答案,是我錯了。”
蘇牧看着沈越蒼白的臉,心底閃過一絲異樣:“你想幹什麼?”
“沒什麼,我就隨便問問。”沈越轉身,“走吧,我們趕路吧!”
鬼王一向是白天躲在哪個陰暗的地方休息,天黑趕路,於是半個月過去了,方阿草覺得自己就跟那見不陽光的小菊花一樣,乾巴了。
這天天矇矇亮的時候,鬼王提着方阿草又躲到了一個破屋子裡,此時,他們已經離開秦州很遠了,鬼王一直在向西行,三天前,周圍的景色就變了。
沒有了連綿的山脈,也沒有了遍地的草木,有的只是漫天的黃沙和裸露在空氣裡的石頭,風捲着沙粒刀子一樣的割人臉,脫離了秦州那個背靠大山的阻隔,北邊吹來的冷風格外要人命,方阿草覺得自己每天都在冰水裡泡着,渾身上下就只剩胸口那一片有點暖氣兒了。
蘇牧和沈越還是沒有追來,也許是追來了,卻追不上,鬼王雖然是夜裡趕路,可是那個速度,方阿草這輩子不想再試第二次,雲裡霧裡的飄着,寒風割面……
他比任何時候,都懷念腳踏實地的感覺。
“喂,你飛這麼快,老子可就失去誘餌的作用啦!”當方阿草再一次被鬼王像只小雞仔一樣抓在手裡飛奔的時候,他怒道。
鬼王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反倒是突然提速。
一口帶着沙子的冷風灌進了方阿草大張的嘴巴里,嗆得他差點把小命兒交代了。
“誘餌要有誘餌的自覺,閉嘴!”冰冷的聲音傳來,方阿草瞪着旁邊的冰木頭,恨得牙癢癢。
這天停下來的時候,方阿草臉色發青,腳步虛浮,精神卻還好。鬼王不知道從哪裡弄了點果子丟給方阿草就又老僧入定般的蹲在角落裡不動了。
方阿草看了看那幾個乾巴巴的果子,覺得胃裡發酸。鬼王從前是神仙,而今是鬼,都不需要吃喝,自然不能明白方阿草的痛苦,他皺着眉掰着手指頭數了數,他已經大半個月沒正常吃過一餐飯了,白天鬼王拘着他,出不去,只有睡覺,晚上鬼王大人要趕路,根本顧不上。於是大部分時候,方阿草都只能在每次天快亮,他們停下來的時候,得到鬼王施捨般的一點食物,有時候是一隻血淋淋的動物屍體,有時候是一把野果子,也有時候是不知從哪裡搞來的幾個饅頭,但就是沒一點正常的飯菜。更別說他最愛的小豬耳朵和梅子酒了。
方阿草很悲摧,方阿草很憤怒。他一把丟開那幾個果子,果子蹦到牆壁上,撞得稀爛,在牆面上留下一股噁心的綠色粘液。
“老子不幹,老子要吃飯,吃正常人的飯,你這個老怪物,吃不得人間美味就來折騰老子,老子不會讓你好過!”方阿草跳腳。
牆角的鬼王慢吞吞的睜開眼睛,冷冽的目光掃了他一眼,慢慢道:“隨你!”
方阿草炸毛,這算什麼,這個老傢伙的反應怎麼跟那個死小子沈越一樣,一拳出去就是個棉花包。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走來走去,越想越氣,飛起一腳踢飛了地上的一個破瓦罐,嘩啦一聲,碎瓦片一地,卻什麼效果也沒有。
方阿草沒折騰幾下就不行了,畢竟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胃裡火燒一樣,兩眼發花。他噗通歪在地上瞅着破窗戶外的烏雲發呆。
冬日的寒氣一絲一絲的浸入身體,方阿草無限委屈,自己這都是爲了什麼啊,反正活不長了,臨死臨死還要受這種折磨,真是痛苦,還不如就這樣凍死好了。
於是,他慢慢閉上眼睛,任自己沉入無邊的黑暗。
只是沒過多久,一股暖流就從胸口涌了進來,暖洋洋的流過全身,舒適到四肢百骸,連日來的疲憊和飢餓突然一掃而空,胸中似有萬種喜悅一般。方阿草慢慢睜開眼,看見了鬼王那張死人臉。
“本座沒允許你死,你就得活着。”鬼王見他醒來,冷冰冰的道,收回了摁在方阿草胸口的手。
隨着那手的離開,胸口源源不斷涌進來的暖意消失了,溫潤的光芒從鬼王青白的手指間透了出來,方阿草咂舌:
“嘖嘖嘖……這就是那個寶貝章暖珠啊,果然不錯,鬼王大人,你要麼就做做好人,把珠子給我讓我好好活下去,要麼就別管我讓我死了算了,這樣算怎麼回事啊!玩兒寵物都不帶這樣的啊!”
鬼王握起拳頭,擋住了那溫潤的光芒,也擋住了方阿草垂涎的目光:“你還有用,本座自然不能讓你死。”
方阿草嗤鼻,翻身爬到牆角的稻草堆裡抱成一團,既然死不了,那還是尋個舒適點的地方吧。
寒風透過破窗戶吹進來,不一會兒,方阿草身上的暖意就消失了,他哆嗦着往鬼王那邊靠了靠:“喂,那珠子再借老子用用唄,老子要凍死了。”
鬼王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這點風,還死不了人。”
方阿草怒,恨恨的摳牆皮。摳來摳去也暖和不起來,想睡覺也凍得睡不着,當下只有睜開眼睛發呆。
“喂……”方阿草耐不住寂寞了。
“喂,老東西,你說你好好的神仙不是挺美的麼,雖然是個副職,好歹也風光啊,爲什麼就要把人家好好的戰神給廢了呢?你看你這麼一整,現在多悽慘,鬼不鬼,仙不仙的老怪物一個,還見不得光,真是不值啊!”
方阿草從來就不是個會體諒人的主,更何況他還對對面那個老怪物充滿怨恨,自然是揭人家傷疤比較出氣。
果然,鬼王睜開了眼睛。
“嘿,老子還以爲你就此仙去了呢!”方阿草嘲弄道。
“本座不會仙去了。”鬼王淡淡道,垂下了眼睛。
方阿草開心,樂此不疲,他來了精神,搓搓凍僵的手,湊近道:“喂,反正老子睡不着,你也不用睡覺,怪無聊的,你說說你跟那個戰神的事情吧,你當年是怎麼把他殺了的啊,戰神誒,不用想就很強,你怎麼做到的啊?”
鬼王擡頭看着方阿草因爲八卦而亮晶晶的眼睛,啓脣輕吐:“無可奉告。”
“切……”方阿草唾棄道,“老東西,老子就知道你不會說的,你趁人之危,誒,不對,是趁仙之危,趁人家戰神爲殺孽說困,心神不寧的時候搞偷襲,戰神當你是兄弟,自然不會防備,你這個小人,哦,不,小仙,不不不,也不對,是小鬼!誒呀,總之你就是個見不得檯面的老東西就是了!”
方阿草一番總結陳詞之後,得意洋洋的盯着鬼王的臉,心道:“小樣兒,氣不死你!”
鬼王神色變了變,道:“你們都是這麼認爲的?”
“誒?”方阿草看着鬼王的臉,疑惑了,聽鬼王這語氣,好像自己說的並非當年事實,於是方阿草骨子裡的文人氣質爆發了,兩眼亮晶晶的,熱血沸騰了:“難道不是麼?難不成你還有更無恥的?比如……你對戰神是先仰慕,而後想染指,結果人家戰神清高得就像天上的明月一般,於是你因愛生恨,殺了他?”
藉着昏暗的日光,方阿草看到鬼王額上的青筋跳了跳,於是心中一咯噔,陡然反應過來自己目前還是人家案板上的肉,還是收斂點好,於是他不得不壓下去沸騰的文人八卦心,默默的縮回牆角。
“哎……”死靜的空間裡,突然傳來一聲突兀的嘆息,方阿草看着鬼王那張快擰成菊花的皺巴臉,突然反應過來嘆息一般是有話說的前兆,於是他小心的豎起耳朵,看着鬼王站起身,面對着外面陰沉得烏雲,陷入了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