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一個聖母夢, 泥菩薩總是在過江之前先把自己融化。
沈越在瞬間的驚喜之後,立即陷入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境地,他看着方阿草飛揚的眉角, 心中的怒火卻怎麼都發不出來。
“乖徒兒, 莫怕, 等爲師滅了這個老變態給你出氣!”方阿草一邊笑嘻嘻的說道, 一邊劍尖輕挑衝着鬼王挑釁。
鬼王倒像是料到方阿草會追來一樣, 只是擡了擡眼皮,連屋子也沒出:“這次不是我不守承諾,冗淵, 這是他自己找上門來的。”
沈越一見,心知鬼王這次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頓時有些慌了, 他擡頭看着鬼王道:“如果我再求你呢?”
鬼王愣了一下, 他輕輕別過臉:“別讓我感覺你已經不是他了!”
門外方阿草活動着筋骨叫道:“死小子,你在幹什麼, 就這麼不信任老子?真是不孝順!”話音未落,只見一道影子突然破窗而入,紅光大盛,轉眼之間就將小草棚照得亮堂堂,混亂中, 沈越覺得有隻手在他背後託了一下, 再回身時, 自己就身在草棚之外了。
“哈哈哈, 老變態多謝你了, 不過老子不領情!”一片紅光中,方阿草活力十足的大笑聲傳來, 反觀鬼王卻悄無聲息。
所謂咬人的狗不叫,會叫的不咬人,這句話雖然用在當下的情景上有些煞風景,不過事實上的確如此。作爲一個半吊子神棍,方阿草怎是千年老妖怪的對手,幾招過去,木劍就脫手飛了,方阿草一見這情況,咬咬牙,飛身撲了上去,一把抱住鬼王不撒手,瞅着鬼王露在外面的脖子和手,一口咬了上去,這簡直已經不能算是打鬥了,而是鄉下小潑皮的撒潑的方式了,一邊咬還把滿手鮮血往鬼王臉上抹,一時間氣的鬼王怒吼不已,擡手就掀翻了草棚子,二人從一堆亂草中爬出來的時候,方阿草齜着牙吐掉口中咬下的一塊肉,正得意時,卻覺得手下的身體突然一沉,接着他就栽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
“呸!呸!呸!”方阿草昏頭昏腦的爬起來,卻發現鬼王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正驚訝,耳邊卻是沈越突然大叫:
“師父小心!”話音未落,方阿草只覺得脖子上一緊,接着低頭就見半透明的鬼王陰測測的看着他,一縷黑霧緊緊的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大爺的,還跟老子玩兒離魂!”方阿草怒道,正要伸手把滿把的鮮血塗向那黑霧,不想手腕上也是一緊,接着渾身一僵,他已經被黑霧緊緊裹成了個黑色的人肉大糉子。
“這次,本座絕不會讓任何人破壞掉!”鬼王的聲音越發陰森,冷風吹過,雲層中露出一輪圓月,方阿草擡頭,突然驚覺不覺幾月,又到了七月半前夕時候,此時正是亥時交子時,清冷的月色讓周圍的一切越發鬼氣森森。
沈越看着月亮,突然驚恐起來,他知道鬼王千方百計等的就是這一刻,方阿草此時又在他手上,無論如何,他肯定不會放手的。
纏在方阿草身上的黑霧漸漸收緊,方阿草覺得胸腔中的空氣漸漸被擠壓乾淨,耳邊一陣轟鳴,眼前一陣陣發黑。鬼王桀桀的笑着,得意異常。
沈越一咬牙,手腕一翻,小木劍直接抵到了胸口:“素言!”
這一聲呼喚,直喚得鬼王一愣,他慢慢轉頭,不可置信的看着沈越:“冗……冗淵,你叫我什麼?”
沈越深吸一口氣,道:“素言,我敬你是個漢子,不管我們前世有怎樣的恩怨,今生,你手中的人是我唯一的寄託,如果你就這樣殺了他,我還是那句話,就算魂飛魄散也在所不惜!你選擇吧!”
鬼王先是激動,後來聽了這話卻漸漸陰冷下來,他盯着沈越,一字一句道:“冗淵,你……你真的……怨我至此?”
沈越搖頭:“不,我根本不記得之前的事情,何來怨恨,只是,你不該對他下手,你對我有多少情意,我對他……就有多少……素言……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可是我想用冗淵的名義求你一次,放了他吧,放了他,我跟你走!從此浪跡天涯,行遍天下,我絕不回頭!”
恍惚中,方阿草看着沈越,沈越墨色的雙眼一直靜靜的看着他,從未有過的安靜和眷戀,依稀讓他記起那個春宵一度的晚上,那雙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月兒無聲的移向中天,子時已到,天地間的陰氣一瞬間泛上來,帶着逼人的寒意逐漸滲透了每個人的身體,鬼王看着頭頂的月亮,輕聲道:
“冗淵,不是我逼你,時間已經到了,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這你是知道的。”
沈越悽然一笑:“素言,但願你不會食言!”
“對於冗淵,我從未食言!”
“那就好!”沈越說完,鬆開手,那柄唯一的利器——畫滿符咒的桃木小劍落入了草叢中。眼前金光一閃,鬼王的金劍已經遞到眼前。
沈越擡手接過,劍柄上的涼意順着掌心直刺進心裡,他擡頭看了方阿草一眼,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得了兩個字:
“保重!”
這兩個字突然如驚雷一般炸醒了方阿草,他迷茫的擡起頭,看着沈越微笑着把金劍架上了脖子,清冷的月光下,那雙燦若繁星的眸子緊緊盯着他,嘴角帶着些遺憾的微笑,沈越笑着用力,很輕很輕的一聲響,就像剛剛掉進草叢中的木劍的那一聲響一般。過了很久,方阿草還在想:
“這死孩子幹什麼呢,還站着幹什麼呢?他脖子上是什麼?血嗎?笨蛋,放血驅鬼是老子的專利,你的血不頂用啊……不頂用啊……”
鬼王已經微笑着鬆開了方阿草,後者倒在草叢中,腦中什麼都沒有,一片白光混沌的籠罩了他,他只覺得臉上一片冰涼,鬼王擦着他的衣角過去,隱約中聽到沉悶的一聲響,像什麼東西倒了下來,震得他也覺得自己像是倒下了,再也爬不起來了,嘴角有些甜腥的東西,含在嘴裡真礙事,方阿草張開嘴,吐掉那些東西,哦,是血,乖徒兒,這下好了,這麼多血,肯定可以搞得鬼王那個老變態渾身都爛掉……
只是,爲什麼會有兩個好徒兒?
鬼王看着慢慢從屍身上飄起來的沈越的魂魄,十分興奮的擡手,金光過去,沈越被輕輕的牽引着靠近,剛剛離魂,沈越顯然還處於迷茫狀態,乖乖的跟着鬼王。
鬼王拉着沈越,擡頭看着空中的圓月,計算着時辰,腳下卻不停,一路向北走去,從這裡向北不遠的江邊,就是鬼王選定的儀式場所,那裡陰氣聚集,是個好地方。
方阿草睜着眼睛看着不遠處沈越的身體,他慢慢的爬過去,靠近,然後伸手握住沈越已經冰涼的手,視線越來越模糊,夜風吹過,掀開了沈越的袖角,露出內裡的暗袋,和暗袋中露出半截的一箇舊錦囊,因爲時間隔得久了,上面的繡花已經模糊掉了,還有一些暗色的痕跡,方阿草認出,那是他送給沈越的第一個錦囊,那個時候,沈越還是個裹在被子裡的孩子,纖細又敏感,像個小貓。還負氣的把那個錦囊扔到了荷花池裡,沖掉了上面的血跡,白白的又受了兩年的苦。方阿草隱約記得,沈家的池塘,相當大,想必,當初他尋找這個錦囊的時候,一定費勁了周折。
只是,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今後,再不會有人需要一個染血的錦囊,更不會有人抱着被子站在門口理直氣壯的說錦囊又丟了,更不會……
更不會有人微笑着靠近,輕輕說一聲:“師父,我幫你紓解吧!”
方阿草突然笑出了聲,他從地上爬起來,仰天長笑,他笑自己既然早已知道結局還要像個傻子一樣的掙扎,既然五年前就知道的註定孤苦,又爲何貪戀着片刻的安寧,既然早已知曉這是一條不歸路,卻還要傻傻的來看這一場註定了的戲。
他笑包括方家老爹在內的方家世代先祖,以及蘇家老爺子,他們費盡心機和生命換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局,救了方阿草的人,卻殺了方阿草的心……
方阿草從懷中掏出那個閃着微光的珠子,珠子的暖意透過掌心堅定的傳遍全身,可是卻溫暖不了他的心。他閉上眼,用力的將手中的溫暖拋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