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貨的第一煩惱是沒吃的,第二煩惱是有吃的,代價卻是要被人吃……
順着寒州城邊的涼水河向西北方向,就是官道,八月的天,驕陽似火,地面白花花的一片耀人眼,就是再急的趕路人也不會在這個時辰趕路,可是此刻,路上卻並不安寧。
一人晃晃悠悠的走着,似乎是太熱,他解開了外衫的扣子,用兩片衣襟像兩個翅膀一樣呼扇着,試圖讓自己涼快一點。而身後不遠處,不緊不慢的跟着一輛豪華馬車,車後面似乎放着冰塊,一路滴滴答答的滴着水。
“少爺,咱們真的要這個時間趕路麼?”沈七舉着一把大蒲扇扇得呼呼呼,只不過不是扇自己,沒有了車後面的小丫鬟伺候,打扇這個光榮而艱鉅的任務只有落在了這苦命的小廝身上。
沈越坐在車前,拎着鞭子不緊不慢的趕車,聞言眯了眯眼:“你要讓師父停下來,咱們就休息。”
沈七一聽癟了嘴,苦了臉,幽怨的看了看前面不遠處的那個背影,咬緊小牙根,把個蒲扇舞得如同關公的大刀,腦中早已想象着這大刀地下,是方阿草那張欠扁的臉。
聽到動靜,沈越回頭看了看抽風的沈七,笑得燦爛,順手摸了兩顆桃子,一顆丟給蹲在冰塊邊打瞌睡的方阿花,另一顆塞進嘴裡,身子隨意的靠在了車壁上。
一顆桃子吃完,沈越丟掉桃核,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似的,一甩鞭子,馬車立即得得得衝了出去,沈七沒留神,一個趔趄歪倒在方阿花身上,撞掉了阿花沒吃完的半顆桃子,還壓着了它的尾巴,方阿花慘叫一聲伸爪子就撓了沈七一把,於是又是一聲慘叫,一人一猴居然就這麼幹上了。
馬車奔到方阿草身前,沈越一勒繩子,馬車緊急停下,車裡的一人一猴又是一陣慘叫,不過剩下的兩人顯然都沒空理他們。
“師父,天熱,上車吧!”沈越探出身子說道。
方阿草頭也不回,徑自將個衣襟扇成了老鷹翅膀,帶得路邊灰塵一陣亂飛。
“師父……”沈越極有耐心的保持着和方阿草平行的速度一聲一聲的呼喊着,大有方阿草不理他就喊道天荒地老的架勢。
方阿草還是不答腔,其實心中早已淚奔成河,以往像這樣的天氣,他就是死也不會趕路的,可是無奈沈越追得緊,跟個甩不掉的狗尾巴一樣,怎麼也不肯離開,但只要他一停下來,沈越就端了酸梅冰碗來誘惑他……
下火的天,冰碗難拒啊!可是,方阿草仰天握拳:老子是有節氣的,說不吃就是不吃!
這麼一路糾纏下來,居然眼見着前方有了小村落,方阿草大喜,有村子就表示能討到吃喝的,上次沈越花光了他身上最後一點銀子,後來又一直住在沈家不需要銀子,所以眼下他是身無分文,肚子裡還是大清早跟沈越在房中鬧騰時被強行喂下去的幾口豬肝粥,此刻早就消耗光了。
一興奮,方阿草不由得加快腳步跑了起來,身邊的馬車上,沈越愣了一下,也看見了那村落,立即明白了方阿草的想法,於是一甩鞭子,一人一車以賽跑的速度直衝那村落。
待到近了,方阿草才發現,這是個只有兩三戶人家的小村子,村口的大柳樹下,一個石磨孤零零的放着,周圍靜悄悄的,他迅速掃了一眼,就衝着看起來院子最大的那家走去,身後,沈越緊跟不捨。
最大的院子也不過巴掌大的地方,透過籬笆,可以看見裡面整了一畦菜地,一個雞窩,不過沒看見雞。
“有人嗎?”方阿草喊道。
片刻之後,掩着的屋門打開了,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客人請進吧,恕老漢無禮,實在是身子不便。”
方阿草探頭看了看,發現開門的居然是一隻老黃狗,那狗默默的看着方阿草,直看得他一身雞皮疙瘩。
“見鬼了,連畜生眼神都這麼有個性!”方阿草暗罵一聲,推開了籬笆門。
當然,沈越帶着一臉血印子的沈七和蹲在他肩頭傲慢無比的方阿花也跟了進去。
屋內有些陰暗,不過相比起外面的驕陽,這裡算是涼快的了,屋子是兩間的典型農家小屋,外面一間當中放着一張破破爛爛的桌子,周圍散落着幾隻條凳,桌上一個缺了嘴的茶壺和幾隻豁了邊的粗瓷碗。從左邊的門看進去,恰好能看見裡間的牀,牀上躺着一位老漢,想必剛剛說話的就是他了。
“老人家,打擾了,路過此處,討碗水喝!”方阿草還未開口,卻見沈越上前一步對着老漢揖道。
方阿草翻了翻白眼,小聲罵道:“死小子,搶老子臺詞。”
沈越似笑非笑的看了方阿草一眼,就回轉了頭,這一看,看的方阿草更是火冒三丈,正想發作,卻感覺腿邊有個毛茸茸的東西,低頭一看,原來是那隻大黃狗,此刻,那狗蹲在他腳邊,仰頭望着方阿草,眼神充滿警告的意味。
方阿草冷笑,心道:“這畜生倒也忠誠。”
那廂,老漢欠了欠身,卻引得一陣咳嗽,沈越只得轉身倒了碗水,想替老漢順順氣,不想剛走近,那老漢卻突然猛擺手,示意他停步。沈越疑惑的停下來,好不容易等老漢順氣了開口說道:
“客人可別近老漢,老漢這病,髒。請客人外屋坐,後面的廚房裡有水缸也有米,請自便,不能招待客人,老漢慚愧。”
“不敢不敢,叨擾大爺,實在惶恐!”沈越回禮。
方阿草在身後翻白眼:“娘們兒唧唧,煩!”說着自顧自去後面尋廚房。
後院跟前院差不多大,在一個類似小棚子的地方,方阿草見到了傳說中的廚房。幾塊石頭上架了口鍋,角落裡一隻破甕,裡面只有蓋住甕底的一點糙米。
“哎……可憐人喲!”方阿草看着那一點可憐的米搖頭嘆道,猶豫着是不是該把人家這點米都做了吃去。
吃了吧,前面的老漢怪可憐的,不吃吧,又餓得慌,方阿草撓頭犯愁。正在此時,卻見沈七苦着臉抱着大爺一樣的方阿花過來了,於是方阿草眼前一亮,挽起袖子舀了一瓢水倒了進去開始洗米。
嘿嘿,他就不信,沈越能坐視老漢沒飯吃!哈哈哈……
得意忘形的方阿草完全忽略了實際上他已經默認了沈越存在所帶來的影響。
“先生,少爺說讓我來做飯……”沈七委委屈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接着是方阿花吱吱的附和聲。方阿草擡頭咬着嘴脣想了想:
“不要,我怕你下藥!”
沈七嘴巴一癟就要哭出來:“先生……我……你不讓我做,少爺說……少爺說把我淨身了送去做公公,可憐我還沒摸過女人呢……嗚嗚……”說着,順手把眼淚鼻涕一起蹭在了方阿花油光水滑的毛上,沈越養了幾天,倒是把只瘦骨嶙峋的猴子養得毛光體胖,很是富態。
方阿花一聲慘叫,擡手又是一爪子,掙扎着下地溜到一邊哀悼它的漂亮皮毛去了,沈七受了這麼一抓,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方阿草頭疼,額上青筋突突的跳,最終受不了這眼淚攻勢,乖乖投降:
“好吧好吧,你做,老子還樂得清閒!”說着把甕一丟,往屋檐下的陰涼處走去。
沈七一聽這話,立馬不哭了,一骨碌爬起來,抱着那破翁跟抱個寶似的蹲到破棚子裡倒騰去了。
坐在屋檐下可以看到大半個村子的樣子,方阿草的目光掠過那些低矮的茅草屋,一直盤旋在心中的一些東西終於漸漸清晰起來。
這村子,太安靜了些。
沒有雞鳴,沒有狗叫,連知了聲也消失了,若說是沒有雞狗叫是因爲時值中午,太陽太烈,牲畜都休息了,可是這知了,怎麼也跟消失了一樣?
正想得出神,只覺得眼前一暗,接着一個柔軟且冰涼的東西貼上了他的嘴脣,還未反應過來,接着就是一股甜甜的汁液流了進來……
沈越直起身,看着因爲他的動作而呈木雞狀的方阿草微笑:
“師父,這冰碗可好?”
方阿草迷瞪着眼睛,愣愣的看着沈越半晌,才反應過來,一把跳起來:
“呸呸呸!你佔老子便宜!死小子你敢佔老子的便宜!”他一邊跺腳大吐特吐,一邊罵道。
沈越一挑眉,將手中的冰碗一飲而盡,這才慢吞吞的說道:“師父不吃,弟子只好犧牲色相以誘之,此乃忠孝之舉,不爲過也!”
方阿草聽了這話,不跳也不叫了,定定的看了沈越一眼,隨即轉身就走。
沈越急了,他本來算準了方阿草不過是隻紙老虎,也就叫叫而已,叫過就什麼都沒了,可是如今這一言不發的狀態,實在是,讓人摸不着頭腦。
想到這裡,沈越十分不放心的追了上去,卻見方阿草好端端的坐在外間的桌子邊,端着一碗清水出神。
“師父……”沈越將手上的碗放在桌上,在方阿草對面坐下來,遲疑的喚道。
方阿草掀了掀眼皮,算是迴應。
“我……我錯了還不行麼,師父您別生氣,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只是想你吃點東西……”沈越越發不知所措,方阿草一直都是吵吵鬧鬧大大咧咧的,如今安靜起來,真是不習慣。
方阿草還是不說話。
沈越沒了轍,向不知何時蹲在門口的方阿花用眼神求救,哪知方阿花撓撓耳朵,左顧右盼,然後長尾巴一甩,跑了。
沈越氣悶。
兩人就這麼幹坐着,直到沈七端了幾碗糙米飯上來。
“少爺,這……這飯食太粗劣了,要不,我去拿咱們車上的?”沈七爲難的看了看碗中發黃的飯粒請示道。
沈越看看方阿草的臉色,然後擺擺手:“不用了,師父吃什麼咱們吃什麼。”說着將飯碗向方阿草那邊推了推。
“師父,吃飯。”
方阿草終於擡頭,盯着沈越看了很久,然後衝沈越勾勾手指。沈越疑惑的湊過去,卻冷不防耳根一陣劇痛……
“老子叫你調戲老子,敢調戲老子!看我不咬死你個小兔崽子……”卻是方阿草突然撲上去,一把抱住沈越的頭,雪白的牙齒咬住了他的耳朵,狠狠一口,便鬆開了。
沈越倒抽一口涼氣,捂着耳朵皺眉。
“哼!”方阿草像是終於發泄完了,一屁股坐下來,指着沈七說道:“你去,把你們的好吃的都給老子拿來,算是替你們主子贖罪!”
沈七膽戰心驚的看着自己少爺的耳朵,粉紅色的嫩肉上,幾絲血絲順着耳廓一路留下來,滴在了肩頭。
沈越搖搖頭,示意沈七照辦。
很快,沈七就回來了,打開手中的食盒,拿出好些精緻的點心,甚至還拿出了一壺冰鎮的酸梅湯。
方阿草抽抽鼻子,一甩袖子就開始狼吞虎嚥,吃得頭都不擡,誰知咬的太急,一下子給噎着了,憋得滿臉通紅,沈越急忙遞上酸梅湯。
方阿草劈手搶過,狠狠灌了一大口,還不忘狠狠剜了沈越一眼。
這下沈七看不過去了,嘟着嘴要說話,卻被沈越阻止了,只得端着紗布要替沈越包紮,紗布剛捱到耳朵,誰知方阿草突然發話了:
“誰準你包紮的?不準包!留着讓你長記性!”
“你……”沈七把紗布一丟就要護主。沈越卻淡淡一笑:“師父說什麼就是什麼,弟子遵命。”說着,把幾碟容易消化的點心推到方阿草面前。
沈七在心中淚奔,自家主子這是中了什麼邪,看那死道士吃相,醜死了,可偏偏少爺還一副陶醉的樣子,真是瘋了。
這廂還在詭異着,那廂只聽裡間一陣咳嗽聲,沈越和方阿草俱是一愣,他們愣是將屋內的老大爺給忘了……
“客人可是嫌老漢這飯食粗劣,入不得口?”不悅的聲音傳來,方阿草尷尬了。
沈越急忙解釋:“不是不是,大爺你誤會了,實在是我師父體質不大好,所以只能撿些軟爛之物纔好消化,您肯賞我們一碗飯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哼!既是有吃食,又何必糟蹋我老漢的一點糧食!”這句話幾乎已經是質問了。沈越和方阿草面面相覷,兩人剛剛鬧得盡興,早已忘了這樣做對老漢來說,的確是一種傷害。
正尷尬時,卻見那老漢顫顫巍巍地下了牀,向外間走來。沈越急忙上前去扶,哪知手剛搭上老漢的胳膊,就見老漢眼中精光一閃,沈越心中大叫不好,立即要收手,卻是已經來不及了,老漢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接觸的地方立即如火烙一樣疼起來,沈越登時大叫了出來。
方阿草馬上發現不對,一把踢翻凳子,就要衝過去。
“別動!”那老漢喊道,慢慢的拽着沈越走到外間的亮處,方阿草這才發現那老漢臉上的皺紋已經不見了,雙目泛着紅光,嘴角竟然隱隱露出白森森的獠牙。
“媽呀……”沈七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們到底是什麼東西,竟敢在老子眼皮子地下耍花招!”方阿草反手抽出背後的木劍,捏了個劍訣。
“我勸你最好放下那破東西,那爛木頭對我來說沒什麼用!”老漢說道。
方阿草回頭,果然,木劍沒有絲毫反應,手中也感覺不到往日那種力量流動的感覺。不由得額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沈越被那老漢掌控着,手腕處越來越疼,半個身子都木掉了,額上冷汗涔涔,他感覺得到力量從兩人相接的地方流走,像是抽乾了他身上的血液一般,自己彷彿飄了起來,他看到就在方阿草身後的牆邊,兩個和老漢同樣的東西正蠢蠢欲動,他想喊方阿草讓他注意,可是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方阿草握住木劍的掌心一片潮溼,二十年來,他從未遇到這種情況,即使木劍沒反應,那麼多年的警覺也會讓他的身體生出一些力量,可此刻他只覺得體內空蕩蕩的,整個人輕飄飄的毫無着落。
目光慢慢掠過屋中一切,在看到桌上沒喝完的半碗水時,他腦中靈光一閃,立即明白了原因所在,問題就在這水上,水裡做了手腳,讓他失了力量。難怪之前老漢不讓他們近身,原來是怕被發現不是人。
慢慢調整姿勢,方阿草決定放手一搏,眼前這個老漢也不知是妖是鬼,唯今之計只有動用最原始的力量——肉搏了!
身隨心動,心念一轉,方阿草便腳下一動側身向那老漢狠狠撞去,哪知剛邁出一步,只覺得肩上一痛,身邊瞬間就多了兩個白麪白獠牙的怪物,尖利的爪子已經扎進了方阿草的肩膀。
方阿草一聲慘叫,迅速回轉身一腳踹在那怪物的腰上,順勢將自己掙脫了出去。這一鬧騰,剛剛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力氣又沒了,方阿草躺在桌子邊,看着越來越近的兩張怪物臉,一種恐懼漸漸襲上心頭……
算了,老子總是活不久的,交代在這裡也就少了活了半年,不冤了……
方阿草閉上眼睛想到,等待着那致命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