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前不久大雨剛歇,但這時天上半月,清亮明晰,月輝如輕沙似的籠着整個帽子衚衕。
月明如舊,衚衕邊的樹上,不知怎麼鳥兒似乎叫這雷聲驚起,撲騰撲騰的在衚衕裡亂飛。
任誰也看得出來,這天不會再有雨了。
秋天也鮮少打雷。
於是這窄然的一聲雷響,又正正好劈在蕭平手中的字據上,更還把字據燒成了灰。立時的每個人的心都突然間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更有那平日做了不好事情的人,那腿都有些軟。
舉頭三尺有神明啊。
整條衚衕此時一片寂靛,只有各人舉着的火把,依然火光衝時,時不時發出爆火花的聲音,在這靜夜裡尤其明顯。
灰飄飄渺渺的直上天際。
大場頭蕭平此時的臉色就很難看了。
此時,那宋老司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蕭平身邊:“收手了,老天都看不過眼,就你這樣開賭場的,還敢理直氣壯的來抓人,若是老夫還沒退下那會兒,我一定讓人鎖你進衙門。”說到這裡,那宋老司獄又看着蕭平道:“知道你現在犯的什麼罪嗎?逼良爲賤,這是犯我大齊律法的。”
宋老司獄說着,便由人扶着離開了。
王九娘遠遠的朝着宋老司獄行禮,老司獄這話看似是對蕭平說,但其實也是提醒王九娘,那蕭平若是鬧狠了,就去衙門告去。
王家人自然領會。
“走。”到得這時,蕭平也曉得今天沒戲了,一揮手,便帶着人走。
“那他怎麼辦?”一個手下指着許天龍道。
“帶走,想白拿我蕭爺的錢,沒那麼容易。”蕭平沉着臉惡狠狠的道,他今天受了這一頓消遣,豈有不從這許天龍身上找回來的。
“表妹,救我,表妹,救我。”那許天龍曉得,今天若是被蕭平帶着,那他不死也要脫層皮。
“你還有臉叫,去,給我拿把刀來,不用蕭大場頭動手,我現在就一刀把這混仗東西給劈了。”王成聽得許天龍這時還有臉叫,便衝着一邊的胡家大郎道。
胡大郎擡腿就準備去拿刀。
“別別別啊,表妹救我,表妹救我。”許天龍此時癱在地上,再沒有平日的神氣活現。
王九娘看着那癱在地上哭嚎的許天龍,雖說陰司功德薄上註明了她已不欠許家的了,婚約可以解除了,但是,表姨待她甚厚,這感情也不是陰司功德簿那樣說清就能清的,她是恨許天龍,但再恨許天龍,她也不能見死不救。
想着,王九娘正要上前。
一邊阿黛卻拉住了王九娘,這事王九娘再出頭,那以後許天龍就成了狗皮膏藥,扯不清子,還是由自家大哥出頭。
此時,一邊辛豹卻是衝着王成道:“王兄弟,一事不煩二主,這事終歸還是我昨天沒辦妥,還是交給我來圓了怎麼樣?”
“成,就交給辛兄,只要不死,怎麼整都成。”王成發話道。
他本也是做過浮浪子,曉得辛豹這種人最講面子,也講義氣,在他手上辦砸的事情,那是一定要自己圓過來的。
辛豹點點頭,然後走到許天龍跟前:“姓許的,想死想活呀?”
許天龍擡頭看向王九娘。
阿黛這時卻早一步扯着王九娘和正官兒回屋了,許天龍只看到王九孃的背影。
看到王九娘離開,又看一邊蕭平一臉惡狠狠的,另一邊王成也是虎視眈眈。
眼前,似乎只有辛豹這邊有一條活路,到得這時,許天龍才連忙道:“想活,想活,當然想活。”
“那成,我膠東那邊有個鹽場,正缺工人,我請你去煮鹽,你只要依了,你這賭債我就幫你消了,你若不依,那死活都不干我的事。”辛豹道。
“依依依,我依。”許天龍忙不疊的道。
“依就好,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我幫你還賭債這錢,你什麼時候還出來,你什麼時候才能離開,平日裡幹活要是偷奸耍滑,我那裡也是打死人不論的。”辛豹發着狠話道。
“成成成,一切都聽辛爺的。”許天龍這時只要能暫時脫離了麻煩再說。
而他的心思,辛豹自然瞭解,不過,他倒是不在乎,他手下的那幾個管事,治起人來可是有一套的,多少浮浪子弟都叫那幾個管事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就許天龍這麼一個爛賭鬼,那完全不是事兒。
“成就行。”辛豹點頭,然後衝着那蕭平道:“蕭爺,許天龍的賭債我幫他了了。”
有人幫許天龍了賭債,蕭平自沒有不同意的,要不然,他就是打死許天龍,許天龍也還不出賭債來。
最後,辛豹的人押着許天龍,同蕭平的人一起離開了。
鬧騰騰的好一場大戲總算是落幕。
此時天方已現魚肚白。
衆鄰里一夜沒睡,但看了這一場大戲倒是一個個的精神頭十足,也不睡了,又開始了一天的生計。
王九娘看着辛豹等人遠去的背影。
王九娘自不曉得,在阮秀的前世裡,辛豹當天來鬧事,王九娘正在請神,辛豹一頭撞進去,拆穿了王九娘以口技假裝請神之事。
由此王九娘在鄰里心裡就成了騙子。到得許天龍賭輸,把她賣給賭場,衆鄰里自是沒人過問一句,王家也無人出頭,王九娘最終飲恨。
如今,此事由辛豹終了,亦算是一種定數。
清晨的帽子衚衕又漸漸熱鬧了起來,而今天帽子衚衕最大的八卦不用說,肯定是宋老司獄跟城隍爺喝了杯茶的事情。
宋老司獄在人們的嘴裡已成了同包青天一樣的人物。
日審陽,夜審陰的。
於是宋老司獄的傳奇故事又多了一樁。
………
午後,因着前幾天的降溫,此時雖然有太陽,但並不覺得熱。
阿黛家兩進的院子裡。
前進的大廳裡,王九娘牽着小正官恭恭敬敬的給王成行禮,王成拿出當初王爹準備好的禮物遞上,那王九娘也拿出準備好的禮物給阿黛。
王九娘今年十七歲,阿黛十六。
“好了,好了,以後就是一家人了。”王九娘認親,王成終於完全了老爹交待的事情,心情大好。
隨後幾人才說起京城王家這些年的坎坷。
說起來,正如阿黛爺爺那時所預料,王繼祖本人是舉人,再加上頗有經商天份,另外京城之地,王家倒底也曾是儀賓府出身,也還是有一些人脈的,再加上機遇不錯,有一回王繼祖碰巧救了一個西域僧。
那西域僧在西域諸國頗有聲望,其時,在京城,西域珍寶風行一時,王繼祖立刻抓住這機會,跟着西域僧跑了一趟西域,打開了西域的商路,立時,京城王家家勢便有了蒸蒸日上之勢。
可就在九年前,王繼祖的弟弟王繼漢帶着人去西域進貨,回來時遇上了馬賊,整個商隊被屠殺乾淨,這對於王家來說是一場滅頂之災,損失了大批貨不說,更重要的是整個商隊人員的死亡扶恤。
這場災下來,王家家資幾乎全被榨空,偏這時,京城開始流行時疫,王家家資本就空了,又染上了時疫,家裡的人大多都在這一場時疫中死亡了,最終就只活下了九娘和正官兒。
一邊,二嫗邊說便抹着眼淚兒。
九娘和小正官也是兩眼紅通通的。
便是阿黛聽着也有些酸楚和唏噓。
王成一個大男人也紅了眼眶。
“這麼大的難處,當初怎麼也不讓人帶封信回錢塘?”王成道。
“當時事兒一樁連一樁的,哪裡顧得上,畢盡天遙路遠的,遠水解不了近渴。”二嫗道,這些事情,九娘當時還小,並不是很清楚,反倒是二嫗門清。
“對了,昨天那賭場的大場頭說高家看中了九娘,當時九娘聽聞高家,神色甚是氣憤,不知這高家是什麼來路?”這時阿黛問道。
對於這個高家,阿黛心裡早就有了疑問,先是聽二嫗和王九娘說起,後又有李晴嵐被高家毀婚之說。
雖說不知道此高家是否彼高家,但阿黛心神之間,總覺得這兩者應該是一個高家。
而聽阿黛說到高家,二嫗和王九娘也都一臉恨恨。
“高家就是一隻白眼狼,當初高家在京城不過是一家破落戶,後來我王家走西域貨發了財了,高家求上門來,老爺是仁義之輩,不但借了銀子給他們做本錢,還指點了西域的商路給他們,後來他們也跟着發財了,兩家常來常往的,關係很好,當初曾戲言結兒女親家呢。
可等到我王家出了事後,以前受過王家恩惠的,多多少少也都有表示,可高家只當不知,後來幾位老爺少爺病故,連下葬的銀子都沒有,夫人想着當年王家曾借給高家八百兩銀子做本錢,這銀子一直沒還,夫人想着去要些回來,不用全部,要個一半也好給老爺少爺風光下葬,可沒成想,高家根本不認,還說夫人想訛高家,給了夫人好一頓冷臉,夫人回來氣的吐血。
“該死的,豈有些理。”王成聽着,氣的跳將起來。又問道:“那借錢可以憑據?”
“哪裡有憑據,老爺自個兒是個仁義之人,只當這世上人人都跟他一樣的仁義,任誰來憑着一張嘴就能要些好處去。”
得,阿黛明白了,這京中的王家族伯說到底跟自家大哥是差不多的性子。
大哥這些年也是有爹孃和她幾個看着,纔沒做成那人傻錢多的。
“那這個高家可是京中傳言那跟李家毀婚的那個高家?”阿黛又問,這個李家自是李晴嵐。
李晴嵐家雖不算豪門大家,但也是詩書門第。
“可不正是。”一邊王九娘恨恨的道。
“對了,成大哥和阿黛妹妹這回來京城是做什麼事情?”高家倒底是讓人不愉快,王九娘說了幾句,便岔開話題,問起錢塘王家突然來京城的事情。
說起這個,那王九娘又想起她請神時,有人讓她問問神仙那成爲恭王世子妃的錢塘王家女是個什麼天仙樣兒的,於是王九娘便又補問了句:“阿黛妹妹可認得錢塘王家女?”
王九娘這話一句,王成和阿黛都樂了,便是一邊來繼續的胡二嫂也笑眯了眼。
“九娘姑娘,這錢塘王家女不就在你眼前嘛。”胡二嫂插了一句話道。
王九娘先是一愣,隨後才猛的睜大了眼睛:“阿黛,就是傳說中的錢塘王家女?”
“要不,你說我們好好的跑京城來幹什麼?”王成在一邊道。
王九娘覺得自己有些在做夢的感覺,她覺得,阿黛這事咋比她請神還傳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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