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大如斯!誰也沒有想到葛慶居然膽大如斯!
看着一身是血的葛慶,一個個心驚之餘,卻也感到痛快,錢二這些年來在錢塘的所作所爲,早就天怒人怨了,尤其是一些在他手裡吃了虧的,那早就恨不得吃了他。
只是錢二是一個鐵嘴訟師,一般人就算心有怨忿,卻也不敢得罪他。
而此時,見得錢二倒地,死不眠目,衆人嘆息之餘,倒也覺得是一種報應。
只是葛慶當堂殺人,這罪可就大了。想着,所有的人都盯着堂上的李致正。王家一家人更是提着心,葛慶今日所爲,全是因王家而起。
李致正面沉如水,心裡卻也頗有起伏。
自他上任以來,這個錢二藉着典史以及衙門中的胥吏關係,可沒少給他下坑子,雖說是訟師,但實是訟棍,是所有正印官最討厭的訟棍。
可偏他有功名再身,再加錢二在鬆寧道那邊也頗有一些盤根錯節的關係,他娘子田氏,便是鬆寧道按察使下田僉事的妹子,本朝錢塘屬杭州府,杭州府屬於鬆寧道。
可以說,錢二也是朝中有人哪。
就因爲這個,這些年來,李致正一直也奈何不得錢二,當然,主要是錢二在律法這一道上極爲精通,實在是沒有什麼空子給人鑽,這是讓李致正頗爲皺眉頭的。
因此,這會兒,以李致正此時的心情來說,葛慶此舉也頗有些大快人心。
只是俠以武犯禁,葛慶此舉卻是犯禁了,犯了朝廷律法之禁,那麼他得依法辦理。
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左右,將葛慶拿下。”李致正抽出令籤重重的丟在地上。
平日辦事利落的衙差,這會兒面面相覷之餘,又見李大人一臉的堅決,只得慢騰騰的走上前拿起令籤。
“大人。錢二犯罪累累,葛慶出於義憤殺人,雖違了法,但卻是基於義字。情有可願,還請大人法外開恩。”這時王繼善上前拱手道,雖說今日葛慶是報王成之恩,但王家人卻同樣記着葛慶之恩,葛慶之事自不能置身事外。
“錢二死不足惜。”一邊公主也咬牙切齒,剛纔聽得錢二供認,她便恨不得直接杖殺錢二,被葛慶一刀殺了,倒是便宜了他了。
一邊趙拓仍躺在軟榻上,雖然他已經借殼重生了。但一時還不能完全控制身體,此時只是靜靜的閉目躺着,一醒來,便是這一場酣暢淋漓的快事,可惜這葛慶未入軍中。若不然,之前他定是自己的先鋒將。
“還請大人法外開恩。”這時,便是一衆聽審的,也叫葛義的豪氣所折,鬨然道。
啾啾民意,直達上天。
“大人,我夫死的冤。葛慶公堂殺人,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大人素有青天之稱,如今,還請大人給民婦一個公道。”這時,卻是錢二的娘子田氏聽得消息趕來。撲在錢二的屍身上痛哭哀告。
“錢田氏放心,葛慶之罪本官會依法辦理,但是錢二之罪,本官也是會好好的辦辦的。”李致正沉着臉道。
“大人,我夫有何罪?葛慶以命相挾。我夫承認只是假意應承,這同屈打成招是一個道理,大人難道看不見嗎?這明明就是這些人合起來謀我夫性命,還請大人公斷。”田氏雖是一個婦人,但平日聽錢二說的多了,也多少能辯上幾句。
“合謀起來謀你夫性命?帶夜香郎!!”李致正本要退堂,等把此案所有先理順再判,可沒想錢二如此,便是他這娘子錢田氏也咄咄逼人,還真當他李致正是軟柿子嗎?
沒一會兒,夜香郎再一次上堂。
這夜香郎本就是錢二的手下,若是錢二不死,他自然死也不會承認,只是如今錢二已死,再加上之前葛慶的手段真是把他嚇到了。
他反正也就收了點錢,幫着錢二做了個假證,最多也不過仗責幾下,罰點錢,又或者徒幾年,可不想把命搭上。
因此,一上堂來,夜香郎便把錢二收買他之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便是趙二公子的屍休也是放在他的車上運到小巷,等見到王成從王家酒肆出來,才同錢二布好局,讓王成正好撞上。
便是張三李四那裡也從實招來,正是因爲錢二恐嚇他們,若是不指證王成,那他們就是最大的嫌疑犯。
兩人爲了脫嫌,自然順着錢二的口氣,也一起指證起王成了。
到得此時,衆人哪還不曉得錢二果真就是對趙二公子下手的人。
“如此,錢田氏你還有何話說?”李致正喝問。
“他們是見我夫死,血口噴人,大人若是不秉公而斷,小婦人便去鬆寧道按察那裡擊鼓鳴冤。”田氏挺直腰桿道,話語中隱有危脅之意。
“好一張利嘴,你要去便去,本官候着。”李致正站起身來,一聲冷笑,一臉坦然。
這麼多的證據,這案子若是他李致正辦不下來,那他這烏紗帽也沒必要要了。
正要退堂。
就在這時,外面大雨中,一騎差人急馳而來。
“報……鬆寧道公文!!!”
隨着話音一落,一個一身雨水的差人急匆匆的進來,然後從懷裡掏出防水油布包着的信件遞給師爺,由師爺呈上。
李致正接過信件一看,卻是哈哈大笑。隨後又是抽出令籤:“左右,封了錢二所有店鋪。”說完,李致正又衝着那田氏道:“錢田氏,你且回到家中,這幾日暫不出門,聽候衙門傳喚,我會讓人看着的。”
衆人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怎麼又突然來了一個急轉。
“大人,這是爲何?”這時田氏再也顧不得爲夫申冤了,急忙的問道。
“師爺,讀給她聽。”李致正將手中的信遞給師爺。
卻原來信件裡說的是一件六年前的舊案,當年,錢大病死,錢二欲謀錢大之財,卻沒想錢大棋高一招,早就將錢財兌成金子埋在家裡的店鋪裡。這就是王成之前挖到的金子。
可以說錢二當年所謀劃的一切,並沒有完全達到目的,便是從莊氏那裡弄來的錢財也完全打點在鬆寧衙門人的手裡了。
可事實上,錢二自那之後卻是發了大財。那他這財由何而來?
這就要說到當初跟錢二合謀的那個外地商人了,初時錢二跟商人合謀,纔有了錢大欠下鉅額債款一事,可因着錢大的預防,錢二除了得到錢大的一些固定屋產外,並沒有什麼收穫。再加上衙門裡,裡裡外外的打點,他謀劃的這一場奪財之局收穫實在太小,別說他不甘心,便是當初鬆寧府衙門的田典吏。後來的田僉事,也就是田氏之兄也不甘心,偏偏那商人因爲並沒得到好處,反而轉過來危脅錢二,於是錢二一不做二不休的。同田典吏一起合謀,殺害了那商人,謀了他的錢財,於是這纔是錢二發家的根本。
但紙終是包不住火,田僉事事發,最終牽連出了錢二以及當年這場神不死鬼不覺的案子。
現在,鬆寧道發下公文。其一是讓錢塘縣捉拿錢二。其二卻是讓錢塘尋訪苦主,據田僉事交待,那商人其實是錢塘人,姓葛,叫葛漢中。
“你說叫什麼?”這時,站立一邊的葛婆婆全身發抖。她雖看不見,但聽得出聲音的方向,此時,她一手在虛空中抓着,好似要抓住師爺細問一般。
她這異樣自落在了衆人的眼裡。葛姓商人?葛漢中?葛婆婆?葛慶?
“姓葛,叫葛漢中。”堂上衆人好似回味出了什麼,那師爺大聲的道。
“漢中,那是我孩兒啊,那是我慶兒的爹啊,當年,漢中跟人去跑商,後來說是遇到土匪死了啊……”葛婆婆失聲痛哭了起來。
沒想到啊,當年未死,卻在六年前爲錢二所謀,若非田僉事事發,這案子也不知要何時才能大白天下。
“老祖母……爹……”葛慶這時也紅了眼眶。
一時間,堂上衆人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六年前,錢二同人合夥謀害了葛漢中,六年後,葛慶義憤殺人,殺了錢二,這冥冥之中,豈非是天定?
“葛慶爲父報仇,雖然手段激烈,但此乃人倫大義,暫先收押牢中,待得所有案情弄明後,再行定判。”此時,李致正一拍驚堂木,算是爲葛慶當堂殺人下的定語。
雖說義憤殺人,替天行道更顯俠義和豪氣,但一介百姓卻欲替天行道,實是犯了天家大忌,也犯了朝廷威儀,那罪就大了。可若說是替父報仇,正如李大人所說,雖然手段激烈,但卻屬於人倫大義,再加上錢二罪有應得,如此,葛慶那罪責可就小多了。
到時,再花些金錢贖買,葛慶便能無事。
至此,王家人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阿黛也重重一握拳頭。
今日之事,實是跌宕起伏,讓人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但又實在讓人痛快,讓人一舒胸中悶氣。
想來過不久,酒肆盲翁的嘴裡,又將多了一段傳奇。
田氏此時萎頓在地,卻被衙婆子扶回家中,接下來的日子顯然不會太愉快了。
而李大人,接下來的日子也很忙。
之前一個盜銀案,一個方大毒死案糾結着都快成無頭公案了,沒想如今,由趙二公子引出的這場大案卻將兩個案子都扯了出來。
李大人要作的是,多方查證,補齊證據,將幾個案子理清,一舉破獲三案,收穫着實不小。
阿黛氣機飛揚,李大人此時寸口脈相,公明流利,洪滑而弦,如有一點明珠在盆,定入公臺之位,這是要升官了。
王家等人走出縣衙,此時烏雲散盡,雲破天開,只是時已近傍晚。
通紅的晚霞映着半邊天空,竟讓人心都透着一股子喜意。
西湖堤邊綠柳鶯啼,西湖上游舫如織,悠悠絲竹之聲隱隱傳來,還有士子們朗朗的誦詩聲,再配上漁哥晚唱,一派畫中景像。
“咱們趕緊回家,阿成媳婦兒這回還不知急成什麼樣了,如今她那身子,可急不得。”劉氏急急的道。
一家人到得錢塘碼頭,上得船,此時船上早有那之間聽審的閒漢,正一幕幕的說着今日聽審的事情,說的人激情飛揚,聽的人心潮澎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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