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謠言這東西王家經歷得太多了,而謠言止於智者,倒也沒必要太過在意。
正如自家老爹所說,終歸自己坦蕩而無愧於心就好。
心神一動之間,到得立秋時節,謠言自會散去。
就在這時,隔壁茶館的閒聊聲嘎然而止。
“老闆,給我來杯涼茶。”清朗自然的男聲,聽着有些耳熟,阿黛正想着是誰的時候,就見街對面一個三四歲,扎着沖天小辨的男娃子顛着步子過來,邊跑還邊回頭衝着跟在他身後的孃親道:“孃親,熱,喝涼茶。”
“峰兒,別頑皮。”那身後的孃親有些嗔怪,只是一下刻臉就變了色。
隨後阿黛又聽到一街的抽氣聲,店裡的夥計也探了頭出去看,隨後竊竊私語。
“是趙二公子,那男娃子撞了趙二公子,把趙二公子的涼茶給撞潑了,全濺在衣衫,這下麻煩大了……”
原來是趙二,阿黛恍然大悟,難怪她聽着聲音覺得有些耳熟,畢竟這廝以前可是在她面前飛揚跋扈過的。不過當初聽他的聲音,只覺得輕浮和氣燥,如今聲音相似,但感覺完全兩樣,即有着十七八歲男子的清朗,這是趙拓所不具備的,趙拓二十四歲,他的聲音略低沉而冷冽。同時,許是少了一份輕浮,如今趙昱的聲音多了一份悠然,倒有點這夏日清風的感覺。
真真是大不相同了。
此時,各家店鋪都有人探頭看,一個個心都是提着的。趙昱以往的性子,那鞭抽腳踢的,不定男娃子半條命就要沒了。因此更有人準備着,若是真有不對那也要搭把手的,總不能看着這麼可愛的娃子遭罪。
當然阿黛倒不擔心,現在的趙昱並非以前的趙昱,而氣機之下,這娃子無病無災,雖非大福大貴,但卻是一生平安福樂之樣,對於普通人來說,實是好命格。
因此阿黛就是好奇,這事件現在的趙昱會怎麼處理?
想着,阿黛捧着茶杯也走到藥堂門口,
茶館門口,趙昱一身天青夏衫,他的背上還揹着一隻書箱,此時,夏衫前襟上已濺了一大塊褐色的茶漬。
“哇……”男娃子撞着了趙昱,自己也在反作用力下跌倒,此時正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的大哭了起來。
“二公子,對住了,孩子不懂事,你這衣服,奴家給你洗洗。”那年輕的婦人蹲在地上,孩子有沒有傷着都不及看了,只是忙不疊的跟趙昱道歉,一臉已經嚇白了,幾乎就在跪在了地上。
立時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趙昱。
小娃子得不到母親的安慰,更顯委屈,一直在哭。
趙昱卻根本不顧母子倆,而是突然蹲了下來,然後從袖籠裡拿出一件東西,在手掌上撲騰着,是一個鵪鶉。那鵪鶉甚是乖巧,此時在趙昱的手上先邁着幾下步子,然後便啄起羽毛來。
趙昱又拿出幾粒米在手上,那鵪鶉便輕啄了起來。
樣子十分的有趣。
而趙昱更是仔細的檢查着鵪鶉,那樣子好似怕之前娃子的衝撞驚到了鵪鶉似的。
三四歲的男娃子對什麼都是好奇的,看到那鵪鶉,立刻就不哭了,瞪着大眼好奇的看着。
這時,街邊的幾個無賴子一見到鵪鶉,便圍了過來:“二公子,鬥否?”這幾個無賴子的腰側都掛着一隻巴掌大的柳條籠子或者竹籠,裡面都是鵪鶉。
鬥鵪鶉實是民間一大遊戲,想想當初王成去京城,就是憑着一隻鵪鶉發的家,可見鬥鵪鶉本朝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貶夫走卒之間最風靡的遊戲了。
“鬥,怎麼不鬥?”趙昱兩眼立刻亮了起來。完全不管那正道歉的婦人了。
二話不說,便同那幾個無賴子移到了街邊空曠處,一個無賴子不知從哪裡弄來的一個柳條編的大圈,正好在街邊圈了一塊場地,成桶狀。
只是這情形讓一干看熱鬧的人有些傻眼,趙二公子不說計較或者不計較,根本就是無視,那做母親的更是有些手足無措。
“還不走,二公子不跟你們計較了。”立時的,一邊的茶博士衝着那婦人道。
那做婦人才反應過來,遠遠的朝趙昱福了福,拉着兒子就走了,那小子卻是有些不捨:“孃親,小鳥,小鳥好玩。”
母親的腳步卻是愈快。
漸行漸遠。
只留下一街的人大眼瞪小眼,也不知是趙二公子是真不計較還是恰好玩興起來了。
“嗯,二公子死過一回,倒底是不一樣了。”有那對母子捏了一把汗的道。
也有撇撇嘴:“什麼不一樣,也就這對母子運氣好,二公子顯然是要查看那鵪鶉有沒有傷到,又碰巧那幾個無賴子約鬥,二公子玩興一起,一件污了的夏衫自也不會在乎了。”
總之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而街邊的空地上,鬥興正酣。
圍好了場地,幾個無賴子便拿出自己的鵪鶉,一臉躍躍欲試。
幾人打着主意,當初,二公子在大興賭場,賭的就是鬥鵪鶉,一夕之間輸掉了幾千兩的銀子和一棟大宅兩間鋪子,那完全是送財童子啊。
如今,雖然二公子被公主趕出了府,但也是書院的學子,身上多少有幾個花銷,他們也不求弄多,弄幾杯茶錢涼快涼快。
其實鬥鵪鶉最好的時節是秋末以後,有個專門的稱呼叫“冬興”,不過,這種玩的比較專業。
而平日裡,養着幾隻鵪鶉的無賴子們則不分時節,日日玩耍。
“不行,咱們這回換個規矩來。”趙昱這時手託着那隻鵪鶉卻又突然的道。
“換什麼規矩,二公子請說。”幾個無賴子連忙問道。
“這回,咱們比輸不比贏。”趙昱道。
那幾個無賴子先是一愣,隨後卻樂了,想來這位二公子大概是輸怕了,已經沒有贏的信心了,居然想出了比輸不比贏這一招,卻不知比贏不容易,比輸可就太容易了。
此時,便是圍觀的人也心裡一陣暗樂,這位二公子果然是敗家子啊。
阿黛這邊挑了挑眉,心裡估摸着沒那麼簡單吧。
“好,比輸不比贏。”幾個無賴子立刻點頭。於是雙方拿出鵪鶉放進圈裡。
那幾個無賴子平日也算得是玩鵪鶉的老手了,既然是比輸,那在放出鵪鶉之前,便先把鵪鶉喂的飽飽,這樣,鵪鶉一下場,拋食就引不起它們的鬥興了。
而只等趙昱的鵪鶉啄了自家的鵪鶉一下,那些個無賴子便一個個的認輸了起來。
趙昱是贏了一場又一場,好不痛快。可這回是比輸不比贏,所以趙昱雖贏的痛快,但銀錢輸的也快。
如此,沒一會兒,趙昱便輸掉了好幾吊錢。
“不玩了,輸光了。”趙昱收起鵪鶉,此時那鵪鶉在他的手掌裡顧盼神飛。
那幾個無賴子便也心滿意足的帶着鵪鶉離開了。
趙昱依然把鵪鶉放進袖攏裡,又叫了一杯涼茶喝完,然後悠悠然然的離開。
“哎呀,還說浪子回頭呢,果然是爛泥扶不上板壁。”周圍人看着遠去的背影,一個個搖頭嘆息了起來。
阿黛看着已走到青石街盡頭的天青色身影。
閒適,淡定又帶着灑脫。
此時眯着眼琢磨了起來,在別人看來幾場鬥鵪下來,趙昱完全是敗家。
但阿黛氣機飛揚,對於那隻鵪鶉的感覺卻是比較敏銳的,一開始趙昱那隻鵪鶉很乖很溫順,完全沒有任何鬥志,但大勝了幾場後,就立刻神態飛揚,鬥志盈盈。雖然阿黛不懂得訓鵪,但也曉得,一開始趙昱那隻鵪鶉只能算只寵物,而等得這幾場大勝下來,卻已經邁進了鬥鵪的大門了。
而剛纔那幾個無賴子的鵪鶉卻因爲主人的故意認輸,已消磨掉了鬥志,假以時日再鬥,誰輸誰贏真不好說。
不過,夢中,趙拓一向是運籌幃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幾個無賴子怕還用不着他布這樣的局吧。
也就是說,很顯然,趙拓僅僅是在用這幾個無賴子的鵪鶉給自己的鵪鶉練兵,他所圖者或是當初讓真正的趙昱輸的傾家蕩產的那些人吧?
阿黛猜想着,不由的眯着眼笑,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還有之前茶館裡傳言,說書院要退趙昱的學,嗯,回家問問老爹看看是不是這樣。
之前對於趙拓,阿黛也是敬仰,一個英雄總是讓人敬仰的,而對於之前的趙昱,阿黛是惡人遠避,只是當趙拓附身趙昱的時候,阿黛就會忍不住好奇,想要深究。
傍晚,夕陽西下。
阿黛回到了家裡,沒一會兒,王繼善也下了差回來。
吃過飯,阿黛看自家老爹坐在院子裡乘涼,便也搬了張小凳子出來,坐在廊上。
“爹,聽說書院要退趙二公子的學?”阿黛問道。
“嗯,大家都有這意思,這位二公子太不把先生放在眼裡了,人說一日爲師,終生爲父,趙二公子這般,太過狂狷,再加上他進書院本就名不正言不順的,當時也實是卻不過公主的情面,如今這樣,退學已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王繼善道。
“爹,我覺得這樣退學有些不合理。”阿黛卻是突然道。
“哦,怎麼講?”王繼善饒有興趣的問,自家這女兒早慧,而且一些見解頗有不同。
“不管他當初進書院是不是名不正言不順,總之書院收下他,他就是書院的學子,該一視同仁,而至於說上課睡覺就退學,這點也沒有先例,僅憑先生的抗議就退學也不合書院規則吧?”阿黛問道。
聽得小女兒這麼一說,王繼善倒也覺得如果就這麼退學確實有不合理之處,但是不退學的話卻也難以服衆。
“爹,書院裡不是每個月底都有一次考試,兩次不合格是要勸退的吧?”阿黛問道,實則卻是提醒。
“嗯,這個主意不錯,爹本該早想到的,只是趙昱似乎從來都不參加這類考試,再加上這次先生鬧的太急了,竟是沒想到這一點。”王繼善拍着腦袋。
阿黛眯着眼笑,最後一抹夕陽落下,正是雞上窩暮色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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