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律師見狀連忙起身,接着恭敬地喊了聲“陸總”。
而我有些後知後覺,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想說些什麼,卻又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
行洲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坐了下來,緊挨着我的位子。
原來剛纔張律師說的都是真的,他說需要當事人到場,結果行洲也真的來了。
還有他的腿……現在已經可以這樣如常地出現在衆人面前了嗎?
我的心裡縱然是有萬般的疑慮和困惑,面上卻還是一陣平靜,因爲我知道,此刻的我不該表現出不合時宜的好奇和關心。
張律師將方纔給我的文件又遞了一份給行洲,後者略略瞥了一眼之後有些漫不經心地開口道:“有什麼問題?”
張律師這次回答的時候顯然比方纔緊張和肅正了些許,等他都說完之後,我沒吭聲,倒是行洲應道:“那就按照程序來。”
“是。”張律師忙答道。
十幾分鍾後,我將面前的文件一合,又問了張律師一句:“只要再去房管局做個登記就可以嗎?”
“是的,何小姐。”
“好,我知道了,改天有時間我會盡快去辦的。”我點點頭,“那現在就沒什麼事了吧?”
“是的,後續的事宜我會跟進,也會隨時通知您。”
“嗯,謝謝。”
我說完之後頓了頓,哪怕我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地跟張律師說話,身旁坐着的那個人卻還是讓我有些坐立不安,而那份不安是發自心底。
見行洲一直不說話,我再三猶豫了下,還是微微轉過頭,也不是全然直視向他,清了清嗓音之後道:“這過戶個房子還挺麻煩的,耽誤你的時間了。要是沒事的話,我就……就先走了。”
行洲聞言看向我,深沉如墨的眼睛裡是幽深的暗色,讓人看不出是怎樣的情緒。
我愈發有些緊張,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膝蓋上的包帶。
“你先出去吧。”過了一會兒,他着聲音開口。
就在我起身要走的時候,卻發現對面的張律師已經站起,收拾好桌上的東西便走了出去。
此時我也才終於意識到,原來剛纔行洲的那句是跟張律師說的。
偌大的會議室內很快只剩下我們兩個人,而且我們坐的這樣近,甚至能聞到彼此身上熟悉的氣息。
我覺得自己是可以如常面對他的,過了這麼長時間,之前就算是有什麼放不下的也漸漸被我藏在記憶的深處。
可有時候心裡想的是一回事,做出來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它從方纔開始就有些失控地錯亂,無論我如何壓制都沒用。
而行洲一直也不說話,更讓我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就在我猶疑着到底要不要主動開口的時候,坐在身邊的男人終於說話了:“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這樣短短的四個字,竟讓我的心驀然平靜下來。
以前我好像看過一部電影,影片的最後一個情節也是,久別經年,頭髮已經花白的男人來到女人的墓前,夕陽的微光灑落在他的身後,在深秋的石板路上投射出長長的影子。然後他緩緩地,低啞着聲音說了句,好久不見。
是不是所有的分別到了最後都會由這樣幾個字結束。
我以爲自己會有什麼不同,卻發現沒什麼比這一句更好了。
“是啊,真的好久不見。”我回答,嘴邊帶着淡淡的笑意。
行洲深沉如水的眼眸還是看向我,很平靜,還似是帶着幾分若有若無的探究。
我輕輕吸了口氣,而後斟酌着問道:“前陣子聽說你去了英國,腿……現在都好了嗎?”
“嗯。”他應了聲,沒多說其他。
這下我也想不出什麼話要問了,萬一觸碰到哪個禁忌的點,說出來之後只會讓彼此尷尬。
這個時候我放在包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讓我不由得一震,卻又感到如釋重負。
說了句“我接個電話”之後,我拿出手機,避開行洲的視線,低聲應道:“什麼事?”
霍南澤照例笑得不正經:“晚上有沒有事,一起吃飯。”
他現在居然會找我吃飯,我有些意外。
前段時間他可是忙的神龍山收不見尾,雖然這對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但他又這麼突然出現,也讓我愈發地有負擔。
於是我回答:“我沒空,要去上課。”
“哦,就是你那什麼法語課。”霍南澤有些嗤之以鼻,“你要是想學,我給你請個私人家教。”
“不用麻煩了,我在夜校學的很好。還有沒有事啊,沒事我掛了。”我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些。
而霍南澤這個難得遲鈍的,也終於意識到我現在沒工夫跟他閒扯:“在外面?”
“嗯,有事。不說了,掛了。”我胡亂應了兩聲,然後就收了線。
剛把手機放回包裡,我就聽到行洲突然問了句:“朋友?”
我“啊”了一聲,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之後連忙解釋道:“不是,不太熟的。”
說完之後我又有些後悔,剛纔回答一句朋友多好,說不熟才更讓人生疑呢。
不過我怎麼忘了,現在我跟行洲已經沒了任何關係,就算是我說的話再有歧義,他也沒有興趣去探究。
果然,下一句他已經轉移了話題:“最近在做些什麼?”
這大概就是一聲客套的問候,我將心裡的失落壓下,努力扯着笑意說道:“沒做什麼,就是在上語言課,想着以後有機會出國旅旅遊。”
“嗯,很不錯。”他聽完居然贊同似的點點頭。
我心裡的沉鬱一下子散去不少,說出來的話也變得自然了許多:“那你呢?你……現在是不是回到陸氏了?”
剛纔張律師稱呼他爲陸總,我便試着這樣猜想。
行洲聞言頓了會兒,之後才淡淡應了聲。
這大概就是承認了吧。
我平白地有些緊張,也不知道自己緊張個什麼勁兒。
只要行洲能重回陸氏,憑藉着他的能力和謀略,根本不需要有什麼無謂的擔心。
從以前我就知道,凡是他想要的,除非主動放棄,否則絕不可能脫手。
想到那時我還有些自以爲是地想幫他擋下所有,還真是有些自不量力。
我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說道:“那樣真是太好了,也希望你之後的一切都順利。”
行洲這回還是沒說話,我想他也是沒話可對我說了,還能坐在這裡,說不定已經是對我的包容和忍耐。
如此的話我哪還能再拖延,當下便站起身,對他輕笑着說了句:“那我就先走了,以後……以後有機會再見吧。”
行洲也跟着站起,頎長的身形清俊而立,眸光也是清淡的,這回他倒是說道:“你也好好照顧自己。”
他這應該說的是客氣話,我從善如流地點點頭,也沒再多說什麼,繞過他就離開了會議室。
走出去的時候,我還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方纔發生的一切還讓我有些餘驚,我之前從來沒想過會在這裡,在這個時候見到行洲。
他看上去比之前更好了,不僅僅是外在的變化,還有發自內裡的沉斂和強勢。
我知道他向來都是這般,但是這兩年他將自己的棱角隱藏的太好,以至於有時候我也會忘記,他曾經是那樣耀眼讓人敬畏的存在。
好在,現在的他又重新變回來了,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也一步步走向預知的未來。
乘着電梯下樓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有些懊惱。
方纔見到行洲時,我忘記問問他,陸氏跟顧氏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上次我跟陸行熠提過,他說不知道,也掌控不了,那樣的話,行洲應該會清楚吧。
我不是要阻止他做什麼,只想弄明白事情的原委,若是可能的話,也想問問他,是不是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我一貫深諳商場的規則,爲了公司的利益,打擊甚至是吞併他家都是常見的事。
只不過我卻總是存在着一絲幻想,想着,其他什麼都無所謂,但是陸家跟顧家,永遠不要有針鋒相對的那一天。
因爲無論到最後是誰勝了,我都不會開心。有誰敗下陣來,我也不會毫無顧忌地痛恨另一方。
沒辦法啊,他們都是我不能愛,也都是我不想恨的所在。
但現在走已經走了,我也不能折回去再發問,只想着看看以後會不會再有機會。
回家之後,霍南澤不死心又給我打了個電話,我沒好氣地接起,語氣有些衝,他便有些“無辜”道:“我什麼地方讓你不開心了?”
我心裡暗暗地說,你就從來沒讓我開心過。雖然我這次的煩躁並不是針對他。
可想歸想,口頭上我還是說:“沒什麼。你找我又有什麼事?”
“唉,前陣子徐揚跟我說了一句話,叫什麼‘過河拆橋’,我覺得這用來形容你最合適不過了。”他輕嘆着說了句,似乎帶着濃濃的無奈和悵然。
而我卻因爲他的話驟然變得有些心虛。
過河拆橋……
是啊,當時霍南澤答應幫顧氏的時候,我就生出了應有的覺悟,對他也是該改變一下態度。
只不過有時候情緒控制不住,發泄出來的時候就有些背道而馳了。
我閉了閉眼睛,然後悶悶地說了句:“我就是心情有點不好,你別在意啊。說說啊,到底有什麼事?”
霍南澤聞言笑了一下,意思是“這還差不多”,接着便說道:“今晚別去上你的課了,出來,我帶你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