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 深夜。
一輛瑪莎拉蒂Levante全球限量版停在江北某小鎮。
其獨特的幽藍光澤顯示出與衆不同的尊貴與高雅。巨大的珠光粉顆粒在街燈的照射下幻發出大海般的湛藍,車頭與車身4:6的黃金分割更增添了其不可阻擋的魅力。
這樣的車駕臨一座偏僻平淡無奇的小鎮實屬罕見。
車門打開,黑色精緻的裸靴悄無聲息的着地,米色大衣下露出一截緊緻修長的美腿。湖藍色的絲巾隨意地斜搭在優雅的天鵝頸上,一雙明眸如夜空中的星辰高遠又清冷,舉手投足間投露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與自信。
女郎用冷峻的目光打量小鎮,十年了,多少物是人非,它居然還保持着當初離開時的模樣。閒散而落後,安靜又閉塞。
這個讓人愛恨交加的地方,若不是因爲她的身體,她是不會這麼快回來的。
多年奔波勞碌天上地上的四處跑終於有了回報,自己經營的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小有成就,規模擴大到幾個子公司生意做到了非洲歐洲東南亞等一些地方。作爲一個女人是非常不容易的。
她在男人的世界裡靠着敏銳的頭腦和置死而後生的果敢慢慢嶄露頭角。
一些難搞的客戶,她不僅親自陪酒喝到人事不省,甚至還要公司的小姑娘滿足他們的某些特殊癖好。平心而論,那些人何嘗不是因爲她的美貌而選擇跟她合作,被鹹豬手揩油的事也時有發生。只要突破她的底線——被逼上牀,爲了錢,她忍了。
她噁心鄙視這樣的成功人士。可有什麼用,這個世界不會因爲你的喜好而改變,除非你擁有改變世界規則的能力。
她拼盡前半生不婚不嫁無家無子也抵不過人家的一個小腳指頭。
錢,她嘴角浮出一絲冷笑,算個什麼東西。
這輩子折磨的她還不夠嗎?現在哪怕金燦燦的黃金閃閃發光的珠寶擺在她面前,她連看也懶得看一眼,因爲一張體檢報道單給她的人生判了死刑。
她病了,很嚴重。
人之將死,身外之物要它何用。
消沉一段時間後,她突然想到在這個冷酷殘忍的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和她血脈相連,那就是十年未見的女兒。
她按捺不住心情的激動,更全然不顧大年三十馬上就要來臨,獨自一人駕車星月兼程從南方某沿海城市來到位於北方犄角旮旯的小鎮。
街道兩邊的人家大多關燈休息,黑黢黢的街道路燈上幾盞紅燈籠宣告新年的臨近。那是前幾天剛掛上去的。
這時手機響了。
女郎看了一下,接通電話。
“馬姐,我時間不多。明天你把她約出來。哦,不用,不要告訴她我的真實身份。時機到了,我會親自告訴她。這些年,謝謝你了。”
女郎說完,掛了電話。 裹了裹大衣,穿過一條街道拐進一條狹窄的衚衕。
她在一扇暗紅的鐵門前停下,纖纖玉指撫摸因風雨侵襲而失去光彩的把手,目光如炬彷彿能灼燒掉眼前的障礙看見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可是厚重的鐵門冰涼一片,她的手微微顫抖着從上面滑落下來……
這時,遠處傳來腳步聲。女郎趕緊用絲巾裹住頭,慌亂四顧,前面有棵巨大的梧桐樹。她瘦弱的身體在黑夜裡似一條魚靈活地遊向大樹……
一個十幾歲模樣的少女出現在巷子口。頭髮黑亮如一道黑色的瀑布披在肩膀,在白色休閒羽絨服的襯托下皮膚愈發白皙,黑色牛仔褲包裹着勻稱的長腿。清澈明亮的眼睛像黑色的寶石嵌在稚氣未脫的圓臉上。簡直是一朵潔白無瑕的百合花。
女郎死死地盯住來人,眼前的少女與記憶中的女童漸漸重合,她驚訝地捂住嘴巴,啊,芷顏,她的女兒芷顏!
女兒給她的記憶永遠是扎着兩隻羊角辮圓嘟嘟的可愛小模樣。
十年前的一天,女兒來學校找自己時就是扎着兩隻羊角辮,軟軟的有點發黃的羊角辮垂在兩側,眼睛猶如兩顆黑葡萄。
當女兒在同事兼前夫周大林的表姨馬老師馬姐的帶領下找到自己時,說實話自己當時很震驚。
她有兩年多沒見到女兒了,看到長高不少的女兒。那一刻,她的心亂成一團,又悲又痛,又喜又憂。
馬老師拍拍她肩膀,“孩子先放你這。一會我來接她回家。”
她點點頭,感激地看着馬姐。
那時她住在學校分的單人宿舍裡,擁擠又潮溼。這隻能算棲身之所,不是家。家該是一個溫暖的充滿溫馨關愛的地方,一個無需帶着面具充滿煙火味的地方。
親人?自從父親去世,親人兩字與她無緣。
從此,世上的人都是陌生人。故鄉成了回不去的地方。從故鄉到他鄉,她像極了日夜尋覓家園迷失的孩子,孤獨地漂泊,心頭的陰影揮之不去。
可那個傍晚,卻是她這些年裡最幸福的時刻,那一刻她感覺到家的溫馨”。
“你叫卞愛?”女兒問,眼睛清撤如水,不含一絲雜質。
她點頭。
“他們說你是我媽媽。”
她又點頭。
“你真的是我媽媽?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她抱住女兒軟軟小小的身體,像是對女兒又像自言自語,“芷顏,周芷顏。”
兩行清淚抑制不住滾落下來。
她怎麼能忘呢?芷顏,她親自爲她取的名字。
希望女兒像芷草一樣清香,無論身處何地都能倔強地生長,保持本色,顏色如故。
那天,她做了女兒愛吃的雞蛋餡餅,糖醋排骨和南瓜小米粥。
吃飯的時候。
女兒問:“媽媽,你回家住好不好。不要住這裡,這樣幼兒園的小朋友就不會取笑我沒有媽媽了。”
她不知該怎麼回答女兒的問題。
“芷顏,記住哦!媽媽永遠是愛你的,不管在不在你身邊。”
芷顏好像聽懂了,堅定點點頭。
“那我以後能和媽媽住嗎?”
女兒的問題太讓人頭疼,和一個六歲的孩子說離婚真的很難開口。
她爲自己帶給女兒無形的傷害愧疚難過。女兒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家,一個合法的身份,她必須維護目前女兒的成長環境。眼下還不是認回女兒的最佳時機。她只能等,咬牙切齒地等待一個機會,母女相認的機會。
臨走的時候,女兒緊緊拉住她的手不鬆開。
“芷顏,乖。聽姨奶奶的話,咱們先回家,奶奶該等急了。明天再來媽媽家,好嗎?”馬老師說。
“不要。”芷顏搖頭。
“芷顏乖乖的聽話。以後就可以常來媽媽這兒。不然,媽媽可要生氣了。”馬老師半哄半騙,抱起孩子。
芷顏不想離開媽媽,也不想讓媽媽生氣。可姨奶奶說不離開媽媽家,媽媽就會生氣。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媽媽怎麼能惹她生氣呢?
小芷顏最後還是乖乖地跟着姑奶奶走了。走出去老遠,芷顏還回頭跟媽媽揮手……
十一點。
周芷顏參加完同學聚會往家走。
鎮子上,人們有早睡早起的習慣。 路上幾乎沒什麼人。
冬天,這裡的人們沒什麼夜生活,唯一的娛樂活動是看看電視。寒冷的冬季,大都是早早吃好晚飯,上牀看電視。
芷顏縮了縮脖子,用力敲門。
“來了來了,是小顏嗎?幾點了,纔回來?”院內響起一個年邁的女性聲音。
“奶奶,是我。開門。”芷顏答道。
“大冷的天趕緊進來,以後不許瘋這麼晚。”奶奶責怪。
“知道了。”芷顏吐吐舌頭。
鐵門哐的一聲關上,樹後的女郎神情憂鬱地出來,呆站着又看了一會才連連不捨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