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鋼鐵公司的工程師選擇賽道修建的地點的時候,頗花費了一番心思,他們選的地方都是風景相當雅緻的所在,絕不是其它地方的荒山野嶺可比。而侯爵千金安祺小姐所指的這片山坡,更是精華之中的精華。
平緩的山坡上到處都長滿了各色野花,遠處還有一片楓林。雖然這個時節楓葉是綠的,仍舊顯得非常漂亮。
幾張毯子散亂地鋪在草地上,聯合鋼鐵公司的工程師們,或坐或躺,一邊休息一邊喝着茶吃着點心。
赫爾並沒有和這些工程師們在一起,他和安祺兩個人遠遠地躲開了人羣,兩個人佔據了一張毯子,毯子鋪在楓樹林裡,旁邊有一圈灌木圍着。
說實話,和一位金髮碧眼的美麗小姐在一起,說他沒有動過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不過,赫爾總是感到相當彆扭。
一直以來,他都在爲如何處理和這位侯爵千金的關係而煩惱。是逢場作戲保持距離?還是假戲真做?赫爾至今沒有作出選擇。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欣賞安祺的美貌。
從外表上看,安祺是那種完全能夠被稱作爲天使的女孩。她今年十八歲,還沒有達到最適合結婚的年齡,這也是赫爾暫時感到心安的原因。
這位小姐最迷人的莫過於那雙眼睛。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長微微地翹着,瞳孔是綠色的,就宛如兩顆祖母綠,晶瑩而又深邃。配上那白皙的皮膚和微微彎曲的金髮,可以說,安祺是他所見過的女人之中,最令人感到舒服的一個。
“味道怎麼樣?這些烤餅是我親手做的。”安祺說道。她的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
“這是我吃到過的最好的點心。”赫爾恭維道。
“你的父親告訴我,你可以給予我一些指點,讓我走出現在的困境。”赫爾想了想說道。
“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女人,怎麼可能指點別人?”
安祺笑了笑說道:“我最多就是爲別人多想一些,讓別人見到我不會感到討厭。如果,他們能夠喜歡我的話,那就是我最高興的事情了,我希望每一個人都是我的朋友。”
赫爾微微一愣,不過他馬上就明白眼前這位小姐話中的意思。
“你是說,最好的辦法是籠絡人心?”赫爾試探着問道。
安祺輕笑着嘆道:“男人們爲什麼總是喜歡用功利的眼光看待問題?貝魯人已經以個性死板而聞名了,難道你們還打算讓這發揚光大?”
嘲諷了一句之後,安祺緩和了一下氣氛,她倒了一杯茶遞給赫爾。
“這也是你親手沏的?”赫爾問道,他聞到了一股清香的味道,茶裡放了特殊的香精,這種東西赫爾可不敢隨便亂喝,所以必須問清楚。
“是的,我的茶藝是從博斯米勒大師那裡學來的,他在德布雷頓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很多方面變得和德布雷頓人很像。博斯米勒大師很喜歡德布雷頓人的生活方式,優雅而又簡約,不像亞法人那樣鋪張奢華,也不像哈朗人那樣簡陋吝嗇。”安祺隨口說道。
雖然是亞法人,赫爾對這番批評也不打算反駁,不過,當初他在梵賽的時候,可沒有享受過一天鋪張奢華的日子;後來雖然有錢了,卻也沒有安穩地享受過生活。
“或許我確實應該試試和那些經理、工程師們搞好關係,至於能不能成爲朋友就有些難說了。
“有你的幫助,我相信能夠得到這裡的大部分人的支持。今天的這個茶會,就是你爲了我的事情而安排的吧,謝謝你。”赫爾輕聲說道。
安祺並沒有回答,只是給赫爾加了一塊方糖。
“你在研究那些失落的文明?”安祺問道:“你真的對那些東西感興趣嗎?”
“是的。”赫爾微微有些意外。
安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原本以爲,你這樣做是另有目的,爲的是讓自己成爲不可替換的人。”
“不可替換?”赫爾有些不明白。
“很抱歉,我的眼光太過狹隘了,不過當初的懷疑是有理由的。說實話,讓巴斯特大師主持這裡的整理工作,確實有些大材小用了,所以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進行自己的研究。再加上那些從亞法的各個大學擄來的專家情緒消極,整理工作進展的並不順利。”
安祺又猶豫了一下最終說道:“巴斯特大師就算再一次醒來,也不可能繼續原來的工作,現在所有的研究和整理工作,都是由大師的幾位弟子負責,他們對整理資料並不感興趣。”
“因此需要一個能夠負責的人?”赫爾立刻明白了意思。
“是的,這個人將被劃歸帝國研究院。”安祺說道。
赫爾深吸了一口氣,他當然知道,貝魯帝國的帝國研究院是什麼樣的地方。也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要進去。只要在帝國研究院有一個位置,那身價就完全不同了。
“帝國如此缺乏這方面的人?”赫爾皺着眉頭問道。
“那些專家們研究的學科雖然冷門,但是也不是說在貝魯就沒有人能夠接手,泊利大學、莫內大學就有幾位專家。不過,他們在學術上的能力比不上我們手上的專家。在巴斯特大師之前,我們曾經讓一位泊利大學的教授主持整理工作,可惜他被那些專家羞辱了一頓。”安祺說道。
“學術方面的羞辱?”赫爾問道。他知道那些專家們整起人比普通人的手段更加高明,他們用知識作爲武器,讓被整的人尊嚴受到傷害、精神受到摧殘,很多被整的人,永遠都沒有辦法恢復過來。
“是的,那個教授回到泊利就自殺了。”安祺輕輕嘆息了一聲。
“你不擔心我成爲另一個犧牲者?”赫爾問道。
“那些學者有他們的驕傲,他們不會對一個外行出手。”安祺嬉笑着說道。
“這樣說的話,我會考慮一下,是否要成爲帝國研究院的院士。”赫爾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說道。
“你最多在帝國研究院裡做個打雜的。”安祺又嬉笑着說道。
“打雜的也不錯。據我所知,就算是一個在帝國研究院打雜的,也有助理研究員身份,到了哪裡都會受到尊敬。”赫爾說道。
“而且這樣一來,你就是不可缺少的人。”安祺悠然說道。
“但是聯合鋼鐵的上層完全可以架空我啊,比如讓我專心於研究,或者,只是負責協調研究所和南方分公司之間的事務。”赫爾說道。
“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嗎?”安祺問道。
赫爾就像是一腳踩空,立刻感到壞事了。說着說着他露出了自己的本來面目,真正的菲利普是個萬事退讓的人物,如果聯合鋼鐵的上層想要奪走他的權力的話,真正的菲利普絕對會放棄。
“你的父親好像並不希望我放棄現在的位置。”赫爾說道:“至於我本人,如果想要接手我的位置的是其它人,我並不打算反對,但是如果是我的那三位堂兄,我就不得不掙扎一下了。”
“爲什麼同一個家族的人要這樣針鋒相對?”安祺嘆息了一聲,那聲音裡充滿了憂鬱和哀傷。
“你果然很喜歡歷史和哲學。”安祺說道:“可惜大多數歷史學家和哲學家都比較悲觀。”
“因爲他們研究歷史和人性,從中看到的大部分都是讓人悲觀憂鬱的東西。”赫爾聳了聳肩膀說道:“必須得承認,這個世界就是被這些令人憎惡的東西推動着不斷前進。”
“你太悲觀了,生活中也有美好的東西。比如醫學,就是爲了拯救生命、治癒疾病,因而變得越來越發達。
安祺說道:“再說那些令你感到憂鬱的東西,也並非一無是處,只是在於你觀察的角度如何。就拿監獄和牢籠來說,在你眼裡,這些東西無疑是野蠻醜陋的,但是想象一下,沒有這些東西,這個世界會怎麼樣?那將會是一幅地獄般的景象。這樣一想,你或許會感到監獄和牢籠有些可愛了。”
“監獄和牢籠?”
赫爾默默思索着,現在他已經發現,和眼前這位小姐說話並不容易。這位小姐說的話,意思往往非常深邃,話語之中藏着暗示。
轉念間,赫爾想起了剛纔他對道克曼侯爵說的話。既然他都能夠考慮到聯合鋼鐵上層某些人物的想法,侯爵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就算他想不明白,帝國每年花費在秘密警察身上的大筆資金,也應該能夠讓他知道這些事情。
人都是有私心的,就算再大公無私,手邊卻有一份關係到自己前程的情報,誰都不會對此毫不理睬。
“你的意思是大家遵循的那個遊戲規則?”赫爾問道:“可惜規則永遠都只對下位者有效。而且,判斷誰是否違反規則的權力,在聯合鋼鐵上層的那些人手裡;他們就算作出錯誤的判決,即便掩飾不過去,只要設法解釋一下就可以了。判決不會被輕易改變的。”
“你說的是聯合鋼鐵公司內部的規則,還是整個帝國的規則?”安祺眨着眼睛問道:“如果是後者的話,你所擔心的那些人,同樣也必須按照你所說的規則玩遊戲;假使他們破壞了規則,同樣也會有人對他們進行判決。雖然對他們的判決不會比對你的更加嚴重,但是,他們失去的絕對比你大得多。如果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說,結果會怎樣?”
“這是在恭維我嗎?”安祺問道:“我情願你用另外的方法回報我。”
“我請你共進晚餐可以嗎?”赫爾連忙說道。
“晚餐就不必了。”
安祺說道:“你們舉辦賽車大會的期間,我打算邀請一些朋友前來。雖然我會負責照顧好她們,我仍舊希望你能夠給予我一些方便,比如開闢出一塊地方,能夠讓女士們自由活動。”
“你不會是女權主義者吧。”赫爾笑着問道。
女權主義是幾年前剛剛在亞法時興起來的運動。有一段時間讓亞法上層的那些人頗感頭痛,如果不是爆發了戰爭,女權運動恐怕會變得越來越厲害。亞法戰敗之後,大家連生活都困難,自然也就沒有精力搞什麼運動。
安祺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微微笑了笑。
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赫爾並沒有興趣知道。反正他對於這位小姐並沒有什麼野心,當然也就談不上擔心。
“你要請的是些什麼朋友?”赫爾隨口問道。在他想來,應該不會有人千里迢迢到這裡來,所以,侯爵千金請的應該是當地的名流,或者南遷的豪門家族成員。
“梵賽太遠,坐馬車要半個多月;除非必要,沒有哪個女人喜歡長途跋涉。而到這裡就近多了,特別是等到鐵軌修好之後,只需要一天一夜,便可以從納瓦爾多到達這裡。”
安祺說道:“過幾個月就是打獵的季節了,很多人都打算到這裡來打獵。”
“魔鬼山脈裡面可不是隻有熊,在這裡熊和兔子差不多,都只是在食物鏈的底層。”赫爾插嘴道。
“這就是你的機會啊。當那些人到了這裡,發現森林裡充滿了危險,然後又發現,這裡有一種新奇的、別的地方沒有的娛樂。你說,他們會怎麼做?”安祺問道。
“你指的是賽車?”赫爾問道:“這很有趣嗎?我沒有注意到。”
“古利馬時代,貴族們以擅長駕馭雙輪馬車爲榮,賽車場上的獲勝者會像英雄一般受到歡迎;但是,現在真正的紳士不會去駕馭馬車,因爲那是車伕的事情。不過賽車不同,坐在車廂裡的樣子看上去相當不錯,我相信,有很多人會希望能夠親自嘗試一下。”
安祺說道:“相信我,這是女人的直覺。每一個女人都知道,男人會喜歡些什麼。”
說着她拈起一塊夾肉小烤餅塞到赫爾的嘴裡。
回到公司,赫爾所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讓秘書草擬了一份名單,那上面全都是聯合鋼鐵公司南方分公司必不可少、或者作出過特殊貢獻的員工。而這些人就是他籠絡的對象。
赫爾對於籠絡人心並不擅長,不過他絲毫不在乎,因爲安祺會幫他做的。
就像安祺剛纔用暗示的方式告訴他,這些背井離鄉、千里迢迢來到這個陌生地方的人需要些什麼。
“安穆,你在雪露特住得還習慣嗎?”赫爾隨口問道。
秘書微微一愣,他不知道上司爲什麼問這個問題。
“還……還算不錯吧。公司給的報酬相當豐厚,還有額外的津貼,這裡的房價也還算便宜,如果不到外面去吃飯的話,生活要比原來寬裕多了。”秘書回答道。
“你的家人沒有和你一起來?”赫爾問道。
“是的,這裡離她的孃家太遠,鐵軌又沒有通。再說孩子正在上小學,亞法的學校雖然換了教材,但是聽說老師教的還是原來的那一套……”秘書數落着說道。
“你紀錄一下。”赫爾看着秘書拿起筆來才繼續說道:“首先得解決宿舍的問題。你們都是自己租房子吧,這樣恐怕得多花不少錢,把這裡的房屋中介找來,以聯合鋼鐵公司的名義,向他們租下一塊住宅區,凡是聯合鋼鐵公司的員工可以用一半的價錢租用這些房屋。
“其次就是:聯合鋼鐵公司必須有自己的職工子弟學校。當然大學就算了,只要建造小學和中學,這些學校全都聘請帝國的教師,從校長到打雜的全都用貝魯人。
“考慮到聯合鋼鐵南方分公司的大部分員工,都是和你一樣孤身來到這裡,在你們的家人前來團聚之前,你們肯定很孤獨吧?
“雪露特雖然比其它地方要好得多,這裡的人對貝魯人並不是很敵視,不過,大家肯定也沒有受到過歡迎,所以需要組建一個俱樂部。找一間酒吧或者餐廳什麼的,地方要大,把那裡改建一下,按照貝魯的風格改建,我希望能夠讓所有人忘記,這裡並不是貝魯的土地。”
“別去管他,反正我沒有感到這裡像是貝魯的領土。”赫爾冷冷的說道。
秘書沒有爭論,他顯然把赫爾的話當作是受到當地人敵視,才說的氣話。
“聯合鋼鐵公司應該爲每一個員工考慮得更多,因爲每一個員工都是聯合鋼鐵最寶貴的財富。我想起來了,據我所知,在貝魯,很多家庭的女人會從外面弄一點拆線頭之類的工作回家去做、賺點錢補貼家用,是這樣嗎?”赫爾問道。
“是……是的,只有一份工資的話,日子會過得非常拮据。”秘書嘆道,雖然現在的他已經用不着委屈自己的妻子,但是他們以前也有過這樣的苦日子。
秘書在一旁無法回答,說實話,他同樣也有這樣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