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能就這樣幹看着,對吧?”周天明看了眼卡夫卡。
卡夫卡沒有說話,只是象徵性的聳了聳肩。
“福克斯先生呢?”
“福克斯在,也不能改變什麼。”
“他甚至連我這樣的廢人都肯施以援手,對待這位女士和那個少年,定然不至於袖手旁觀吧?”
“噢,那可難說得緊。”卡夫卡說,“你要明白一件事情。即,救你那是不需得罪什麼人且只需花一點錢就可以做的事情。但現在要救下那兩位可憐的人,卻需要同時得罪三個人。且是三個比自己強壯的人。”
“總得有什麼人出來做點什麼!”周天明幾乎是從嗓子中將這句話吼出來,過於用力的說話以至於他的胸口傳來一陣難以想象同感。
他這聲可說無心的吼叫,卻是同時吸引來了船艙中大部分人的目光。顯然,大部分人中也包括那三個白人。
其中一個穿着白色短袖棉T恤的白人男子推開擋住周天明的人羣,走到他的面前,用一種難以理解的言語對他說着什麼。
周天明直視他略帶戲謔的目光,眼中除卻熾熱的怒火外,只有那冷到骨髓中的鄙夷。他鄙夷這些人,鄙夷這些醜陋的人。
卡夫卡站起身來,與這個白人男子用同樣的言語交談着什麼。但無論是卡夫卡還是這個白人男子,他們說的話周天明是一概不通。
如此交談了好一陣子,那個白人男子舉起拳頭,在卡夫卡面前比劃着,口中惡狠狠的說着什麼。卡夫卡只是一味的擺着手,臉上現出有些哀求的神色。那白人男子瞪了眼周天明,隨即轉過身去,留給他一個粗壯且厚實的背影。
“你與他說什麼?”周天明疑惑的看了眼卡夫卡。
“沒什麼。我告訴他,你只是痛的難以忍受了,不經意叫出聲來打擾了他,十分抱歉。”
“你還真是好脾氣,是吧?”
“嘿。你應該感謝我,是我救了你的性命。就在剛纔。”卡夫卡不滿的看着他,“如果我願意的話,方纔大可不必爲你出頭。”
周天明沉默了一會兒,不遠處女子的啜泣聲依舊沒有停止,三個白人重新圍在她的身前,口中說着不乾淨的話,手中正要做出不乾淨的動作。
就在這個時候,船艙窄小的艙門被人緩緩推開,從外面走進來兩個手持槍械類似於保安模樣的男人。
他們將黑漆漆的槍口對着船艙中的所有人,用流利的英語說道:“所有人雙手抱頭!給我他媽的跪在地上!”
船艙中的人大部分都是懂得英語的,即便有少數不懂的,見他們手持槍械,一副惡狠狠的模樣,也都本能的跪在甲板上,雙手幾乎像被設定好的機器一樣,自覺的抱住了頭。
真是奇怪,當人們在面對一些毫無緣由並且沒有道理可說的威脅的時候,總是會做出這樣卑微的舉止。
兩名保安走到跪在地上的三個白人面前,惡狠狠的用英語罵了三人一句。隨即其中一名保安走到那躺倒在地的少年身旁,重重的踢了他一腳,用英語罵道:“媽的,別裝死!”
但少年誠然是被打的失去了直覺。所以他無法感受到對方這一腳帶給自己的痛楚,也無法聽到這保安的喝罵。他只是如同一塊硬硬的石頭,一動也不動。
那保安又踢了少年一腳,依然沒有迴應。他蹲下來,翻過少年的身子,用沒有拿槍的一隻手在少年的鼻間探了一下,確認了他還有呼吸後,便又罵咧了一句,隨即與另一名保安走到船艙門口。
臨走的時候,他們用英語這般對船艙中的所有人說道:“如果再讓我發現你們中有誰惹事的話,等着吃子彈吧!”
艙門被重重的帶上,發出震耳的響聲,陽光被矮小的艙門遮蔽,船艙中再度恢復了那看似永無止盡的黑暗。三個白人罵罵咧咧的從地上站起身來,他們狠狠地瞪了眼那在少年身旁的女子,似乎在告訴她說:算你運氣好!
女子不理會那三個白人的目光,將已經昏死過去的少年緊緊摟在懷中。她依舊在無聲的啜泣着,只是哭聲已經不像剛開始那麼大了。似乎她也已經明白,即便她哭得再大聲,也不會有人出來幫助她,哪怕是爲她說上一句話,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如此,何必讓自己懦弱與無助的神態表露在這些冷血的傢伙面前呢?
“你可算回來了。如果你再不會來,我想他斷裂的脊柱會因爲他心中的那種可憐的正義感而突然復原。”卡夫卡看着不知從哪裡走來的福克斯,這樣帶着調侃的語氣說道。
福克斯那張沒有皺紋,保養十分好的臉龐不禁掛上一絲莫測的笑容,“年輕人嘛!有正義感總是好的。”
卡夫卡贊同的點了點頭,隨即想了想,又搖了搖頭,說道:“但不用腦子,只會逞一時意氣的話,這種正義感寧肯不要。”
周天明不明白他們究竟在說什麼,只是略帶疑惑的看了眼福克斯,“福克斯?你剛纔去哪裡了?”他這纔想起來,似乎從爭執發生開始,福克斯就神秘的失蹤了。
福克斯神秘的一笑,“當發現窮兇極惡的歹徒的時候,我們該怎麼辦?”
“當然不是追着他要親自抓着他,那是不明智的。抓歹徒的工作,還是應該叫警察來處理,不是嗎?”
周天明的眼中閃過一絲恍然,“那兩個保安…”
“噓…”福克斯示意他噤聲,“做好人好事,最好還是不要留名。”
“但你怎麼出去的?”周天明有些難以理解,畢竟這個船艙只能從外面打開,船艙裡面的人若要出去,是不可能的。
“這個麼,是個秘密。”福克斯再度微微一笑,“知道的太多對你不好,相信我。”
“別見怪,他總是有很多秘密。”卡夫卡在旁說道。
周天明沒有再說話,他仰頭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身子感受着甲板上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潮溼。船艙中很是悶熱,許是因爲這是個完全封閉的,不與外界有所通氣的地方。在這樣潮溼,悶熱的地方,他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仿若被什麼東西抽離了一般。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抓住他身體中的某一部分,以一種難以抗拒且極其大的力量,將這部分徹底的從他身體中抽離了。
在失去了這身體的某一部分後,周天明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無力感。他發現,這部分是他曾經最爲痛恨的東西。但若現在不及時屬於自己身體且令自己萬分厭惡的這一部分,那麼他接下來的生活可說是舉步維艱。
或者說,接下來的,已經不能算是所謂的生活。
他沉浸在自己的莫名思緒中,忽而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正用着還算標準的漢語說道:“福克斯先生,請你看一看我弟弟,他究竟是怎麼了。”
周天明循着聲音,偏過頭看去,是之前那位身材高挑,面龐美貌的西方女子。他抱着那昏迷過去的少年,站在福克斯的面前。正用一種類似於哀求,但更多的是帶着‘請務必’這樣的口氣對福克斯說道。
她似乎感到周天明的目光,低下頭,正對上週天明那雙淡藍色眼瞳。四目相對,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周天明望着她的眼睛,發現微紅的眼中還藏留着少量淚水。說來也奇怪,這少量的淚水沒有隨着淚腺的分泌而從眼中流下,亦沒有就此被女子用手抹去。它們就好像化爲了女子眼睛的一部分,亮晶晶的覆在女子的眼中,在漆黑的船艙中綻放出絢爛的光芒
。
周天明對她微微一笑。女子只是有些冷漠的撇過頭去。
福克斯接過她懷中的少年,將其平放在甲板上,用一種極爲專業的動作仔細檢查少年身體的每個部位。
“他很是精通醫術。”卡夫卡望着周天明有些疑惑的臉龐,笑着解釋道。
“很是精通?”
“就是說,雖然他並不是位醫生,但他對於醫術很是鑽研過一段時間。”卡夫卡斟酌着詞句,“他是個肯鑽研的人,也是個很聰明的人。在各個領域都有獨特的見解,不過,他主要的才華還是在應用科技這方面。”
“應用科技?”周天明更覺迷糊。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卡夫卡頓了頓,說道:“畢竟,我跟他認識總共也沒有多長時間。”
“多半是外傷。目前看來並沒傷及臟腑與骨頭,所以並沒有什麼大礙。不一會兒應該就可以自行醒過來。本來是可以給他外敷一些藥物來減緩他身體上的疼痛的,但這裡並沒有藥,所以,請你諒解。”福克斯檢查完少年,對女子微微一笑,“如果不介意的話,就讓他在這裡歇息着吧。畢竟,這樣若是有什麼問題,我也好及時觀察到。”
“謝謝,不用了。”女子很是禮貌的對福克斯道了聲謝,“但我並不想給人添麻煩。”她抱起少年,緩步走到一個尚還空餘的角落,將少年抱在懷中,坐了下來。
“所以,這裡的人都知道你是個醫生咯?”周天明想起之前女子讓福克斯來看一看少年的狀況,不由對福克斯這個人愈發的感興趣。
“算是吧,除了你之外。”福克斯微微一笑,“畢竟,雖然說是偷渡的人。但若是在偷渡中真的有什麼人感冒了或者染上了什麼病,總是需要一位醫生的。這樣會方便很多。”
“那又能怎麼樣?有醫生沒有藥,不還是治不了病?”
“他的意思是,若是有醫生在,就能及時判斷出生病的人會不會將身上的疾病傳給穿上的其他人。若是病不嚴重,且不會大範圍傳染的話,那便不要緊。若是極易傳染的病,那麼那位病人就該及早的離開這艘船。”卡夫卡用嘶啞的嗓音說道。
周天明微微一驚,他有些惱怒的說道:“你是說,若是被醫生診斷出生了傳染病的人,會被殺掉嗎?”
“不,是離開。例如被丟下船之類的。”卡夫卡辯解着說道。
“那有什麼區別?”周天明說,“這艘船的人都付了錢吧?負責偷渡的人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
“負責任?”卡夫卡有些戲謔的一笑,“這船艙中的人,都是犯了大罪的。綁架,謀殺,集團性詐騙等等…他們選擇逃離法律的制裁,上了這條船,便是暫時性的將自己性命交付給別人了。在平安到達目的地前,這裡可沒什麼人會對你負責任。”
周天明沉默少頃,說道:“那麼你們兩位呢?你們是犯了什麼罪?”
“我暫時算這艘船的船醫。嚴格來說,我並沒做什麼錯事。”福克斯笑着解釋了一句。卡夫卡則是沉默不語。顯然,他似乎並不願對周天明說他究竟是犯了什麼最纔不得已的在這裡。
“總之,事情也沒你想的那麼糟糕,也沒有卡夫卡他說的那麼嚴重。”福克斯試圖緩解周天明有些沉重的心情,他攤開雙手,說道:“你看,從金陵市渡船到克里姆林,看起來是很遙遠。但其實也只一個月的路程便可,如果順利的話,估計還不到。你也知道,在現在這個年代,走水路要比陸路來的方便多,至少這裡沒有紅綠燈,對吧?”
“現在已經過去四天了,再堅持一段時間,”
卡夫卡不禁笑了起來,“他就是這麼樂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