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凝明白自己的體力早就嚴重透支,可她一直堅持着說話,不知道是給自己鼓勵還是覺得早晚能得到週一軒的迴應。
可是週一軒自從昏睡過去之後,就一直沒有醒來,徐子凝的腳步越來越緩慢沉重,卻一步不停地堅持着朝前走。
在天完全黑下來的那一瞬,徐子凝終於遠遠地看到一抹豆大的亮光。她還來不及興奮,那點光卻又突然消失了。難道是幻覺?徐子凝甩了甩頭,咬着牙一步步地朝前挪。
這林子裡實在太靜,沒有人迴應的時候只能聽到她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腳步聲,以及擔架在地上拖行的沙沙聲。黑夜裡,朦朧的樹影似乎憧憧鬼影,令人不寒而慄。擔架拖行的聲音更像有人在身後亦步亦趨地緊緊追隨,徐子凝一下子就想到小時候童話裡令人驚懼的死神,穿着黑袍在她身後勢在必得地追趕。那黑色的裙襬就這樣不緊不慢地拖在地上沙沙作響!
真是完全令人無法感到愉快的聯想!徐子凝自言自語地聲音變大,驅逐着心底的恐懼不安。
連接擔架的藤蔓突然斷了,徐子凝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她卻顧不得看自己被摔得巨痛的傷口,而是慌亂地起身去看週一軒。
擔架側倒在地上,週一軒臉朝下摔了下去,一動不動。徐子凝伸出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
“不就是偷了一下懶,至於這麼狠把我扔地上嗎?”
黑夜中一輪皎月破雲而出,照映着週一軒的身體,他微微動了動,似乎是想起來,最終卻只能偏着頭低笑一聲,揶揄的語氣似乎他不是重傷在這深山老林裡艱難求生而是在海灘上度假。
徐子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擡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口吻卻是惡狠狠地:“我正打算把你扔到溝裡去喂狼!你要再敢睡,看我會不會這麼幹!”
“不敢了。”週一軒低低咳了兩聲,掙扎着坐了起來。
徐子凝半跪在地上,雙手從他肋下穿過,扶着他坐好。週一軒微微低頭,就看到她兩邊的肩膀上滲出殷紅的血跡,他的目光長長地停頓在那裡。
“我剛纔好像看到燈光了,可是怎麼晃了一下又滅了?”
見他醒來,徐子凝心裡一下子輕鬆了許多,卻又擔心着他會不會很快又昏睡過去。
“沒關係,我們去看看。這麼看着前面的輪廓好像是有座房子。”週一軒搖晃着想站起來。
“還是我拖着你好了,都走了這麼遠,再多走幾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週一軒卻拒絕了,硬是掙扎着站了起來,嘴上只說:“睡了一覺再不起來走走總覺得渾身都疼。”
所謂望山走倒馬,那疑似有房子的地方看着沒多遠,可要是在這種筋疲力盡的情況下走過去還是不容易的,何況還要拖着個人上坡下坡的。
見週一軒堅持,徐子凝也只好扶着他朝前走。週一軒比她高出許多,腳步又虛浮無力,大半的力量都壓在徐子凝的身上,週一軒只要稍一低頭就能看到徐子凝咬牙堅持的側臉和血跡斑斑的肩頭。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那目光卻是一遍遍地在她身上掠過,似乎想撫平她肩上的傷口,拂去她一身的疲憊。
徐子凝沒在意週一軒的目光,他這麼一醒來,原本絕望漫長的路途好像一下子就不那麼遙遠了,走了一陣子,徐子凝歡呼起來:“真的有房子!真的有人!”
週一軒卻沒她那麼樂觀,現在距離近了就着月光也能看清一些了,這房子孤零零地,並不是村落,而且看似很老舊,隨時都有可能倒掉似得。裡面黑漆漆的一片,真不好說是不是給早就被廢棄的房子。不過,哪怕有片瓦遮着能休息一個晚上也總比再露宿一夜強。
週一軒這麼想着,目光不由得又落在了徐子凝臉上。月色朦朧,也能看得出她實在疲憊憔悴到了極點。可他現在能做的也不過是儘量把自己的重量少往她身上壓一點而已。
兩人又走了幾步,就聽到遠遠地前面就傳來幾聲狗吠,那叫聲越來越近,眼瞅着就有一條渾身漆黑,頭上卻頂着一簇白毛的狗兒邊叫邊跑了出來。
徐子凝警惕地隨手撿了根棍子在手裡,擋在週一軒前面,生怕這狗會撲上來咬人。好在那狗只是還有四五步的距離就不再靠近,只是遠遠盯着他們叫。
週一軒反而長長鬆了口氣,既然家裡還養着狗,可見房子並不是廢棄的了。這麼一放鬆,他整個人就不由自主地朝地上倒去。
徐子凝全力防備着那狗兒,他這朝下一倒,徐子凝猝不及防之下只好張開雙手試圖支撐住他的身體。
可她早就沒了力氣,哪裡支撐得住!一下子就被壓得朝地下摔去。週一軒雖然脫力,神智卻還是清醒的,硬是拉了她一把,自己率先摔了下去,徐子凝隨即撲下來重重砸在他身上。
週一軒悶哼一聲,也不知道是觸碰到了哪裡的傷口,卻輕笑着說:“之前還拉了人家當人肉墊子,這回怎麼就輪到我了!”
徐子凝跟他臉貼臉地摔下去,可這會兒哪有半點旖旎曖昧的心思,而且她的鼻子恰好撞在週一軒的下巴上,撞得她眼淚汪汪,一聽週一軒提這個,頓時想到那個叫老皮的摔成那副慘象,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手腳並用地爬起來緊張地看着週一軒。
他們兩個突然摔成一團,倒把那狗兒嚇了一跳,後退兩步叫的更大聲,後面屋子裡終於有了動靜,有人大聲喝住那狗兒。
聽到有人出來,週一軒舒了口氣,軟綿綿地擡了擡手,似乎是想撫摸一下徐子凝的臉,卻又軟綿綿地垂落下去。
徐子凝慌慌張張地叫他幾聲,週一軒完全沒有迴應。
“真是!我有那麼胖嗎?就這麼一撞,就把你砸暈了不成?”徐子凝包着眼淚,嘴裡卻說:“大不了回去減肥好了!你至於這樣笑話我?”
週一軒沒有迴應,身前卻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徐子凝高高擡起,在週一軒的額頭似乎是想拍下去,最終卻是輕輕落下手勢輕柔地摸了摸,“就讓着你一回,等你醒了,我再慢慢跟你算賬!”
徐子凝沒想到,這房子的主人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動作緩慢地走到他們面前,也不問他們是誰,見週一軒的樣子,就立刻讓徐子凝把週一軒給帶到家裡休息。
徐子凝藉口她和週一軒是出門旅遊的,迷了路纔會誤打誤撞走到這裡。她也不知道老人相信沒有,因爲這老人是少數民族,似乎只會幾句漢話,兩人交流更多是靠手勢和表情,連猜帶蒙。
這房子不僅簡陋,竟然連個電燈都沒有,豆大的一盞油燈即便點亮了,光線也昏暗的厲害,徐子凝這才醒悟,爲什麼剛纔覺得那點亮光只是一閃就沒了。
老婦人瞧見週一軒渾身的傷,比劃着問徐子凝怎麼回事兒,徐子凝只好說是從山上摔下來傷得,老人燒了熱水,示意她給週一軒清洗傷口,又找來兩套衣服。
徐子凝瞧着那衣服倒是愣了愣,因爲都是女孩子穿的,雖然半新不舊,但是樣式都還挺時髦的。
老人比劃着,很是歉意,徐子凝倒也看懂了,對方是告訴她家裡沒有合適的男裝,讓週一軒湊合着穿。
想想週一軒醒來發現他自己穿女裝的樣子,徐子凝的臉色就有點古怪。老人家還以爲她是在擔心徐子凝,又比劃着了一陣兒,可是徐子凝根本沒有看懂,只好懵懵懂懂地看着老人出去了。
這麼晚老人是要去哪兒?徐子凝想問,可是想了想還是決定先給週一軒清洗一下身上比較好。
這房子雖然簡陋,甚至屋頂都能看到月光,可見是真正是屬於那種“外面下大雨裡頭下小雨”的,但是好在卻收拾的很乾淨。
徐子凝把牀上的被子打開,遮住週一軒的身體,摸索着給他脫了衣服,又一點點地掀開被子,給他清洗身上的傷口。按說傷口是絕對不能沾水的,可是週一軒的傷口被海水浸泡過,又在樹林裡穿梭一天,很多小傷口都被衣服粘住了,徐子凝剛纔給他脫衣服是時候儘管儘量小心,可他的傷口這會兒看起來還是慘不忍睹。
他在船上自己處理過傷口,嚴重的都用紗布草草裹住,但是紗布都已經被血又全部浸溼,徐子凝不得不一點點沾着水才能把紗布解開,眼下手頭也沒有紗布,徐子凝對着那些猙獰的傷口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週一軒身上的傷痕好像是被不同的擊打造成的,有的地方清淤一片,有的地方又是血肉模糊,不知道那些人跟他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要讓人這樣對他。
徐子凝卻覺得,能讓週一軒這麼虛弱的,不該只是這點皮外傷。這個時候也顧不得羞澀,徐子凝仔仔細細地給他檢查了兩遍,但的確沒發現其餘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