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番外)
“好了,笑一笑,對是這樣,笑得自然一點,對,是這樣!”
“咔擦”一聲,一道亮光閃現了一下,剛剛那一瞬的事情儼然已被定格了下來。 [79小說]
霍英從位子下來,走到那攝影師的旁邊,說“孟野,照片拍好了?什麼時候可以洗好?”
那攝影師人年紀已經一大把了,跟霍英是朋友,笑着說“很快的很快的,過兩天你來我這裡取吧。”
那攝影師說着,把手搭在了霍英的肩膀。雖然對他這樣一個年紀的人來說,這樣的動作已經略有些吃力了。但除了這些個動作以外,他也着實再找不出自己跟霍英身有所‘交’集的地方。
五十年前,他認識了霍英。那會兒照相機這種東西還沒能完全進入大衆的視野,他純粹是玩票的‘性’質,開了一家影樓,把替人拍照當成了一種興趣,常常是一個月,影樓都沒有一筆生意。
但有一天,這個叫霍英的男人出現在影樓裡,那時候,他還不叫霍英,叫做宋墨,而在宋墨之前,他叫什麼名字,孟野不清楚了。。宋墨讓孟野給他拍了一張正襟危坐的照片。那是孟野第一次看到霍英。孟野見到他詫異的不是他來這裡拍照,而是他穿着一件僧袍來到了影樓拍照。這和尚來拍照,還真是新鮮。
自此,每一年,霍英都會來這家影樓裡拍下一張照片,並且會讓孟野教他如何好好保存。後來,他來得次數多了,孟野也漸漸跟他成了好朋友,也知道了霍英並不是什麼真和尚,只是一直住在寺廟裡頭,隨大流剃了個光頭。
霍英這個人,很神秘。孟野說不出來是哪裡神秘,可能是他那身透出來的似有似無的清冷與悲慼之感,又或許,是他一直以來都沒有變過的面容。一年後他見他,他是那番模樣。十年後他見到他,他依舊是那番模樣。除了頭髮的長短,他的面容甚至連一絲絲的變動都沒有。霍英拍的照片,他都有留一份,霍英有次笑說孟野想多了,孟野直接把那些照片翻了出來,霍英無言以對。
十年,二十年,到後來的五十年,孟野的影樓本來只是開着玩的,雖然來的人不多,但孟野卻還是堅持了下去,沒有將影樓關‘門’歇業。他的妻子問他爲什麼,他說,他看了一個人五十年,卻也沒看透他那時常放空的雙眼到底是在透過茫茫的天際,看着什麼。他好。這份好心,他持續了五十年,估‘摸’着除非到死,他是不會放棄的。
五十年後,孟野的背早已佝僂,兩鬢斑白,但霍英卻還是初見的那個樣子。只不過,換了個髮型,早不當和尚了,連名字也換了一個,現在改叫做霍英了。
老朋友還是從前的那個模樣,他卻是一個‘雞’皮鶴髮的老翁了。這麼想想,不禁唏噓不已。
而這次霍英過來,距離他次來,隔了有十年。
“霍英,我‘挺’羨慕你的,你看你,還是年輕人的模樣,再看看我,都老成什麼樣了!”
孟野說着,伸手想要拿過一旁的搪瓷杯喝水。霍英先他一步站了起來,倒了些熱水進去摻摻溫,然後遞給他。
“我倒是羨慕你。生老病死,本來是人之常態。像我這種,人不人,怪不怪的,活在人世,倒也悲哀得很。”霍英說着,看着影樓牆那張黑白的結婚照片,問孟野,“‘玉’遙呢?怎麼都沒看到她在你身邊嗦?”
‘玉’遙是孟野的老婆。
孟野臉‘露’出一抹遺憾來,說“‘玉’遙她去年走了,先我一步走了。”
霍英愣了愣,半晌才說,“抱歉。”
“沒什麼好抱歉的,每個人都要走到這一步。對了,你這次來,我看你跟之前大不一樣,你找到她了?”
五十年的時間,也足夠孟野去了解一個人了。即便這個人,身藏着許許多多的秘密。
霍英點點頭,臉帶了一抹笑意,說“對,我找到她了。孟野,或許這是我最後一次來這裡拍照了。等過兩天,照片洗好了,我來找你。”
這世人,來來往往。要走要留,不過都是一場幻夢。
兩天後,霍英過來取照片,影樓卻大‘門’緊閉。‘門’貼着個告示,說是這家影樓的老闆去世了,要停業一段時間。孟野,死了。在前一天晚。他洗出來的照片才塑封了一半,他卻突然風死了。
人世無常,這麼些年下來,霍英也算是稍稍體會到了琥珀說的那些話。只不過是稍稍而已。他才活了多少年?而琥珀,又活了多少年?
孟野的兒子把那張未塑封好的照片‘交’給了霍英。他並不知道這人是誰,看他的年紀也不像是父親的朋友。但自己父親臨死前,卻又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一定把這張照片‘交’到他手。霍英道了謝,接過照片。
這五十年,除了那銷聲匿跡隱姓埋名的十年,他每一年都會去照一張照片,爲的,是想讓琥珀能夠看到自己。他只是想在再見到她的時候,誇張地說一聲師傅,你看我不會變老了!很神對不對?!
然而這樣做,似乎並沒有什麼意義。
霍英‘花’了足足五十年,才找到了琥珀。
這會兒,她已經不叫琥珀了,名字叫做李胤。
雖然她長得跟以前不一樣了,說話動作行爲也都不一樣了,可霍英還是一眼認出了她來,她是琥珀,是那個一臉老成的小丫頭。
那天晚,他在超市裡頭遠遠地看着她。超市裡突然停電,黑暗,她尖叫了一聲。他想要衝過去安撫她,卻看到一個人他的動作更快。那是一個長得端正卻又帶點痞氣的男人。黑暗,霍英看到了他那緊張的模樣。而當那個男人到了李胤身旁之後,李胤的情緒一下子平靜了下來。
後來,霍英才知道,這個男人叫做珈藍。是個不死人。
霍英想,這大概是傳說的姻緣天註定吧。一個人活在這世太過孤苦,兩個孤苦的人同生共死,倒也是一件幸事。如果琥珀知道的話,她肯定會很高興,也不用一如輩子那樣,甘於被天道懲罰,忘卻一切,拋卻一切。
只是,李胤人的身份卻始終還是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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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霍英決定幫她。
琥珀當初留下來的東西沒幾樣,卻有一樣是記載了各種聞怪志的圖鑑。其一個,便是可以預知未來的神獸。霍英尋覓千里,終於找到了那隻神獸,用自己剩下來的時間,去換了一個方法,一個可以讓李胤記起當初的方法。
他甚至還有些‘私’心。他以爲,等李胤把一切都想起來了之後,她會看着霍英,在那裡笑着說道“宋‘玉’,你這個小子,有出息了啊!”
是啊,如果真是這樣該有多好?
他派了一個一直徘徊在村子附近不願離開了男鬼,兩個人做了一筆‘交’易,然後讓他代替自己,去陪在她的身邊。男鬼很聽話,他讓他說什麼說什麼,做什麼做什麼。霍英覺得時機到了,讓男鬼將百年前,那個叫宋‘玉’的男人,還有那個叫琥珀的‘女’人的故事告訴給李胤,並且帶她去了禁地。
可惜的是,她好像並沒有什麼大的反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說“警察先生,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清楚。”
從那一刻開始,霍英知道了,自己對於她來說,其實並沒有他想得那麼重要,那麼不可遺忘。如同當年她臨死前對自己說的那一番話,“我救你,除了還你人情之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只是我不想再送人走了。”
又或者,這一世的李胤,便只能是李胤。而琥珀,早已經死了。
霍英後來回到了琥珀遭遇天罰的地方,如果選擇一個地方長眠,至少也選擇一個沒有人打擾的自己也樂意的地方。
………………
李胤和珈藍二人剛從村子裡頭出來的那段時間,李胤一直悶悶不樂的。
珈藍以爲她是因爲還沒解氣,死皮賴臉地湊過去讓她打自己兩下消消氣,可李胤卻一把推開了他,兩個人打打鬧鬧,看起來什麼事兒都沒有。但珈藍卻知道,她常常會站在窗口,望着遠處某一塊地方發呆很久很久。他知道她心裡頭在想什麼,卻也沒有去觸碰。像他們這樣的人,在面對這樣的事情的時候,總是需要一點時間。
鬼王當初會選擇死亡在珈藍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驚的地方。因爲有那麼一刻,他也想過死。哦不,或者說是很多很多時刻。當阿珏死了的時候,當雁起死了的時候,還有很多很多至親至愛的人,他們離開的時候,珈藍都想過要不要一起跟他們離開了算了。
可沒過兩天他也又想清楚了。大千世界,每一日都是不同的。何必只一味哀悼過往,不顧前瞻。只是李胤,還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而已。
而李胤的外表平靜,心裡頭像是滾燙的油鍋一樣,熱油飛濺。
那些紛繁的記憶一點點涌心頭,明明都是當初全記在腦子裡的東西,全部是親身經歷的東西,可在現在的她看來,卻都恍若黃粱一夢,那麼地不真實。
終於,一直鬱悶的李胤終於受不了,大半夜地偷偷‘摸’‘摸’溜進了珈藍的房間,然後一把抱住他的腰,說“老闆,我們趕明兒辦個假證然後去扯證去吧。”
好不容易逮到一個跟自己一樣的人,不能白白‘浪’費了!
珈藍輕哼一聲,不屑地說道“這都是凡人乾的事,我們去了多掉價?”
“凡人你個頭啊!去不去!”
李胤拍了珈藍的腦‘門’一下。
珈藍本來昏昏沉沉的腦袋一下給她拍清醒了,大吼一聲,沒有骨氣地說“去!當然去!”
李胤霎時沉默了下來。
片刻後,珈藍開口又問“只是,你想好了嗎?”
李胤回答“這不廢話嘛!我要沒想好,我幹嘛主動跟你求婚啊!”
“剛剛這個,這,這叫求婚?”
“當然啊!”
李胤笑得一臉純良無害的樣子,將頭埋進了珈藍的懷裡。
當天晚說好了,第二天,李胤拉着珈藍去了民政局。
兩人結婚後一年,李胤懷孕了。
她似乎很喜歡“琥珀”這兩個字,甚至還決定給自己的‘女’兒取“琥珀”這個名字。珈藍知道是爲什麼,卻始終不說。但再大度的男人,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後抱着‘女’兒都要叫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着實不能忍了!可偏偏,自從恢復了記憶的李胤做什麼事情那都是一句話啊霸氣側漏!
珈藍再強悍,卻還是抵不過李胤的一記眼刀。
只是啊。
這世,有珠‘玉’之美,有月華之姿。卻抵不過他人‘胸’前一點硃砂,心半顆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