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一打開客棧的大門,一張哀怨無比的臉就忽然蹭到了她的面前。
“喲,我說小李子啊,你昨天跟誰去鬼混了啊?”
“你回來了?”
“我向來說話算話,說出去兩三天那就是兩三天,你還沒說呢,你這一身都是血的,從哪裡回來的?”
珈藍那雙眼睛這麼毒,一眼就看出來那血不是李胤的了。看她衣服上沾的血的面積,那個出事的人,估計命還在不在都是個問題。
“你別不吱聲啊,小李子,你不會是昨天出去殺人放火了吧?”
李胤:“……”
“差不多吧。”
李胤說着,從他身旁擠了過去。
珈藍將門關好,看到她手裡提着的那盞花燈的時候,眼睛不由眯了眯。
“誒,你這燈哪裡來的?”
珈藍問了一句,將門關好,湊到那盞花燈的面前。
李胤隨手就將那燈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然後回房間洗澡換衣服。趁着她人還沒走上樓梯,珈藍問了句:
“昨天死過人了吧?”
李胤上樓梯的動作一頓,轉身的時候點點頭,說道:“嗯,等我換好衣服了我再下來。”
珈藍揚起一張明媚的笑臉,對她擺擺手,示意她趕快上去。而就在李胤上了樓之後,他那張笑臉立馬就耷拉了下來,眼珠子盯着那花燈,直勾勾的,就跟要吞了它一樣。
“警告你,動誰都可以,就是別動她,不然老子讓你分分鐘變柴火!”
珈藍撂下一句狠話,想想覺得自己大白天的對着一個破燈籠在那裡講話也是挺傻帽的,這要放狠話,也不得到了晚上這裡頭的東西出來了再放話啊?!
李胤的動作很快,三下兩下就把自己收拾乾淨下來了。
“老闆,這東西是什麼啊?”
李胤頭髮還沒幹,她一邊拿着毛巾擦頭髮,一邊走到大堂,看着茶几上那盞花燈。
“我聽莫尋說,這東西是有個女人冥婚的陪嫁,是嗎?”
珈藍很自然地就從她手裡拿過毛巾幫她擦起了頭髮。
李胤坐在沙發上,開玩笑說,“珈藍,你要是嫁人了一定是個二十四孝好老公。”
珈藍得以洋洋地回答:“那是。不對啊,我怎麼是嫁人啊!我分明是娶媳婦兒的那個!”
他一邊說着,一邊手法熟練地替她擦着頭髮,“這花燈的框架用的是名貴的水沉木,還有那燈籠面,用的也是上好的絹面,你看那上頭畫的東西,看出來是什麼了嗎?”
珈藍一說,李胤才注意到那燈籠上畫着的東西。昨晚上那麼黑,今兒個回來的時候她也沒心情去打量這害人的東西,經他這麼一提,她這才注意到那絹面上畫的東西,一共四幅圖,男的騎着馬穿着戎裝馳騁沙場,女的穿着粗布衣服縫補漿洗衣服。
“是我不久前纔跟你講過的故事。這燈面上畫的是薛平貴跟王寶釧。男的遠走西涼十八年,女的就一直在家裡守活寡似的苦等了十八年。”
李胤沉吟了下,問珈藍,“老闆,這東西,跟如夢有關?”
“你爲什麼會這麼問?”
珈藍笑了笑,見李胤頭髮差不多幹了,伸手在她腦袋上抓了兩把,然後找出了吹風機給她吹頭髮。
有人這麼殷勤伺候着,李胤自然是愜意非常。
“老闆,你以前是不是也開過理髮店啊?”
李胤問了一句,後來又覺得這問題太沒營養了,又回到那花燈上面來。
“如夢之前不也說是要找一盞什麼燈的嗎?我昨天有看到裝着花燈的那個箱子,箱子上刻着幾幅圖,上頭有個穿着水袖的男人,跟如夢很像。”
珈藍聽了之後,無奈地勾脣一笑,說:“是。”
這該來的,還真是躲都躲不過。
這花燈,的確是跟如夢有關。
人都說男生女相,是爲不祥。
如夢剛出生的時候,家裡的老太太可高興了,想着顧家終於有一個男丁可以重振門楣了,硬是從那所剩不多的錢糧中抽出了一部分,拿來擺了一桌宴席。那是整個顧家吃的最後一頓豐盛的晚飯。
老太太想給如夢取個名字來着的,什麼光宗啊耀祖的,結果都因爲跟這孩子的八字不合,所以給拋在了一邊。給孩子取名的風水先生說了,這孩子啊,要是當成個男孩子養,福薄,沒準過個幾年就走了。男生女相,這是要把他當女孩兒來養,纔能有福報。
老太太一聽可就嚇壞了。這個破老道說的都是什麼混賬話啊!男孩子不當男孩子養,反而要去做什麼女孩子,這纔是真真地造孽哦!老太太不信這個邪,一棍子把那風水先生給趕了出門,給孩子取了個顧天澤的名字。
那被趕出去的風水先生在顧家的家附近晃悠了兩圈,一聽老太太給自己的孫子取了這麼個名字,搖頭晃腦一直在嘆氣。別人問他爲什麼。風水先生說,這孩子的命格根本就壓不住這個名字,給孩子取了這麼個名字,這是在自找死路啊!
可惜的是,老太太這人常年就待在自己的深宅大院裡頭,壓根聽不見外頭的人在喊什麼。
顧天澤一天天長大,本來添了個男丁該是件開心的事情,但這座深宅大院卻一點喜氣都沒有。只因爲,本來就窮得揭不開鍋的家裡現在更是連鍋都得拿去賣了,家裡的幾個女娃,也都被賣給了別的人家,剩下的幾個兒媳婦孃家稍微過得去一點的也都回了孃家,沒背景的也都另嫁了人。不到一月光景,這個家就散了個乾淨,一座大宅子裡頭,就只有老太太跟尚在襁褓中的顧天澤。
老太太一大把年紀了,辛苦了一輩子,送了當家的男人入黃土,又送了自己的幾個兒子上路,這老來,唯一的一個孫子卻送不了她了。顧家老太太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一直撐着的一口氣也終於撐不下去了。她託人賣了那所大宅子,顧家到顧天澤這裡,正式完蛋。
老太太怕這孩子真像那風水先生說的過個幾年就沒了,臨終前,將這孩子送到了戲班子的門口,交給了戲班的班主。
戲班子那是什麼地方?那裡的班主眼睛都毒得很,摸一摸小娃娃的骨頭看一看小娃娃的面相,那就知道他是不是個角。班主二話不說,收下了這小娃娃,連連誇讚這娃娃以後長大了必定是個出名的角兒。
老太太一言不發,掉頭就走了。
這要不是生計所迫,誰願意送自己的孫兒去那戲班做卑賤的戲子?!
老太太最後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嚥氣了,可那顧天澤卻在戲班開始一天天長大了。
班主想着這麼一塊好材料,不演一個旦角那真是可惜了,反正那老太太也不在,也管不着,於是金口一開,給天澤換了個名字,就叫如夢。
聽起來略微女氣了些,但這年頭,這旦角的名字哪個不女氣?
這就是如夢這個名字的來歷。
他在戲班裡待了足足二十年,從襁褓裡的嬰孩,到最後變成了戲班裡的臺柱子,這二十年花的功夫和心血,受過的傷吃過的苦,這都是無法想象的。
“如夢,你就要把自己當成女的,不,你就是一個女的,不然你這齣戲,一輩子都唱不好!”
當年他死活不願意唱旦角,師父的一頓打一頓罵還有一頓說教,終於讓他妥協,二十年的時間,讓他變成了這麼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德性。也不知這條路,走得到底對不對。
如夢頭一次覺得自己像個男人,是在遇上南墨的那天。
那會兒是個狂風暴雨的好天氣,如夢撐着一把油紙傘,從黃包車上下來。那天,他剛演完一場大戲,唱的是薛平貴與王寶釧。王寶釧苦守空閨十八年,等來的,卻是枕邊人早已另取他人的消息。即便後來他還是回來找她了,王寶釧還成了皇后,但戲唱完了,這唱戲的人的心卻一直沒放下來。
心裡像被什麼給揪得緊緊的,透不過氣來。
如夢讓車伕停車,自己撐着傘下了車,決定走回去。
大雨中,都是冒雨匆忙跑回家的人,只有他一個人這麼漫不經心地走在路上,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路過一個小巷子的時候,雨聲更大了些。如夢本來是打算就這麼離開的,但腳下的步子卻禁不住停了下來。
“救命啊,救命!”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如夢轉過身,那個巷子裡頭有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被那個男人壓在牆上,衣衫都褪到一半了。那露出來的瑩白的肌膚,在昏暗的巷子裡頭,更能刺激人的感官。
剛剛,就是她在喊救命。而且,她現在也還在喊着同樣的話。
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她掙扎着轉過頭,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巷子口的人。她的眼睛水潤潤的,像是房間裡掛着的水晶珠簾。她什麼話都沒說,但那眼神卻是懇切非常。
她的眼神在求他,求他救自己。
那天,如夢難得英勇了一次。
爲了救那個女人,他臉上捱了兩拳,被打斷了一根肋骨,但好歹,人是沒事了。
“我認得你,你是今兒個在我們宅子裡唱戲的那個王寶釧。”
女孩攏了攏身上的衣服,身子還是被嚇得抖個不停,但還是對着如夢說了一句話。
如夢知道,她跟自己套近乎,是怕自己就這麼丟下她跑了。
“送我去醫院。謝了。”
他說完,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