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還要從李胤待在雲間寺的那兩天說起。
到達雲間寺的第二天,李胤因爲心中的那抹不安,很早就起‘牀’了。
她穿好衣服出‘門’,恰好就看見昭雍拄着一根柺杖緩步走向鐘樓。
李胤本想出聲叫他,可話都嘴邊卻不知什麼緣故還是沒能叫出來。
昭殷說,昭雍的這條‘腿’跟她有關。
李胤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潛意識裡卻覺得他說的是對的,因而看見昭雍,心中便會對他產生一絲愧疚。昭雍的身上自有一股恬淡的氣質,倒真像是應了“不食人間煙火”這句話。李胤看着他,便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長生。但兩者又有不同。
長生是這個世上的人,而昭雍則像是脫離於世俗之外的。
李胤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後,看着他從住處一點點走到鐘樓之上。這一路,她跟在他身後,隱約還能聽到他嘴裡在念叨着什麼。李胤暗暗將他念的那幾段話記在心裡,後來回去一查才發現,他念的是心經。
從住處到鐘樓這一段路,他大概走了將近半個小時。李胤站在下面,看着他一步步艱難地走上高臺,然後將柺杖放在一邊,雙手合十又唸了一遍心經,然後拿起木槌開始敲鐘。
看起來十分瘦弱的人,敲出來的鐘聲卻很洪亮。木槌一下又一下,擊在銅鐘之上,銅鐘劇烈地震動着,而他的身體也在搖晃。李胤站在下面看着他搖搖‘欲’墜的背影,感覺他隨時都會從高臺上震落下來。
每敲擊一下銅鐘,就像是用盡了他的力氣。
鐘聲洪亮,李胤站得近,不由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知道爲什麼,聽到這個鐘聲,她的心很慌‘亂’。這鐘聲跟她昨天聽到的那個很不一樣。昨天的是寧靜閒適,但今天的,幾乎可以用憤怒和咆哮來形容。
鐘聲,跟敲鐘人的心態有很大的關係。
李胤略有些不安地擡頭看着高臺上的昭雍。這麼大聲音,他完全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會被震聾。
一共一百零八下。
鐘聲足足響了一百零八下。
隔了很久,鐘聲漸漸停下。
李胤鬆開捂着的耳朵,看着高臺上的昭雍。
他放下手中的木槌,整個人就靠在高臺的欄杆上。李胤看着他瘦削的背影,盯着他看了很久。沒想到,昭雍感覺到有人在看他,回頭一看,卻恰恰看見站在下方的李胤。
他笑了,衝李胤招招手,示意她上來。
李胤遲疑了片刻,還是很快就上了高臺,就站在昭雍的旁邊靠在欄杆上。
昭雍問她,“小意,你站在這裡多久了?”
“也不是很久,從你敲鐘開始。”她如實回答。
昭雍面‘露’訝異,“你居然在這下面站了這麼久?”
李胤輕輕點了點頭。她低着頭,從她這個角度,正好就能看見昭雍的那隻跛腳。他站着,外表看起來就跟常人無異。李胤想到當年可能發生的事情,心中莫名酸澀。
昭雍完全不知李胤心中在想什麼,問她:“考你一下,你知道我剛剛一共敲了幾下鍾嗎?”
李胤不懂他問這個的目的,回答,“一共一百零八下。”
“看來你聽得很仔細,的的確確是一百零八下,但你知道爲什麼要敲這一百零八下嗎?”
昭雍又問。
李胤搖搖頭。
“敲鐘敲一百零八下,是因爲人有一百零八種煩惱,鐘鳴一百零八響,是爲了盡除人間煩惱。我剛剛敲了一百零八下鍾,心中也早已無煩惱,我自己都不憂愁的事情,小意你又何必爲我憂愁呢?”
李胤愣了愣,擡頭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裡是一派清明,顯然‘洞’悉一切。
他看出了她心裡頭所想的那些事。
李胤有些慚愧地別開眼,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昭雍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李胤的頭髮。她的頭髮軟軟的,跟她的‘性’格十分不像。昭雍‘摸’‘摸’她的頭,就跟一個大哥哥一樣,最後手停留在她的肩膀上,對她說道:“小意,昭殷他一直以爲我沒有看開,是他想錯了。我聽他說你們現在在一起工作,我既已脫離了俗世便不能干涉他左右,他的事情以後還請你多多費心了。”
李胤聽他說着話,當時的心裡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讓昭雍好好看看自己弟弟的真面目。那個一見面就砍她一刀的人,她要真對他費心那絕對是腦子有病!
但這些話她也就只能在心中腹誹。
她問昭雍:“昭雍,”自從昨天聊過天之後她就把稱呼給改了,畢竟讓她張口閉口叫一個和尚哥哥,她還真的叫不出口,“你知道我跟昭殷在做什麼嗎?”
一個佛‘門’中人,弟弟這回居然是要盜走大佛的,這聽起來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但令李胤想不到的是,昭雍居然點了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可你是佛‘門’中人,難道不會覺得這樣對佛不敬嗎?”
潛意識裡,她還是希望昭雍能夠阻止昭殷的。這樣對誰都好,她也不用冒走‘私’的風險幹着賣國賊的勾當。
可昭雍接下去說的話卻讓李胤無言以對。
“心向着佛,佛在哪裡並不重要。小意,你知道嗎,這座寺廟裡的一磚一瓦,都是靠昭殷一個人賺回來的。出世與入世本就沒有絕對的界限,若沒有昭殷,我和雲間寺裡的那幫小子連個參佛拜佛的機會都沒有。”
他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世人總以爲尊佛跪佛敬佛畏佛便是虔心向佛了,其實並不然。我說的是不是太過深奧了?還是你不贊同這點?”
他詢問的眼神正看着李胤。
李胤接收到他這樣的目光,急忙搖頭,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似對非對,話在理但又覺得哪裡不對。
不過她是真沒想到,這間寺廟居然是靠昭殷一人蓋起來的。
或許這寺院裡的所有開銷,也都是靠昭殷一人的。
與昭雍這麼一談,李胤對昭殷的印象稍稍有些改觀,但這也掩蓋不了兩個人一見面就是仇人相見的氛圍的事實。
出塵不染,這就是李胤對昭雍的印象。
可就是這樣的印象,在李胤看到魅生的時候被完全打破了。
魅生看着李胤還愣在原地,着急地說道:“再不走時間就來不及了,昭殷他不是跟你開玩笑,他是真的要殺你啊!”
李胤稍稍遲疑了一下。
魅生就趁着她遲疑的這一會兒功夫急忙繞到她身後替她解開了手上的捆綁,然後又飛快地解開她‘腿’上的束縛,拉着她就要跳進海里。
李胤停下來,手緊緊抓住船上的欄杆,問他:“你說要救我,難不成就讓我這個樣子游回去嗎?”
她的‘腿’上還有傷,加上一兩天都沒有進過食了,這樣的她,不會被昭殷炸死,也會活活在海里被淹死。
她不禁再一次懷疑魅生的心思。
入夜了,桅杆上掛着白熾燈,白亮的燈光打下來,照在魅生的臉上,照得他這個人形同鬼魅。
“具體的事情現在沒辦法細說,你就信我一回怎麼樣?”
魅生說着就要推李胤下去。
李胤牢牢地抓住欄杆不鬆手,還是不能夠相信眼前這個人。
甲板上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魅生低聲叫了一句不好,回頭一看,果然是一步步朝他們靠近的昭殷。 Wшw▲ тt kan▲ C〇
沒辦法,他只能對李胤說道:“到時候我無論說什麼,你都配合一下好嗎?”
他看着李胤。
無論是昭雍還是魅生,給李胤的感覺幾乎都是一樣的。
她難得開始懷疑一次珈藍話裡的真實可信‘性’。
如果魅生和昭雍其中一個是惡的話,那也僞裝得太好了吧?!
魅生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轉過頭看着朝他們走來的昭殷。
李胤拖着受傷的腳,暗暗遠離了魅生好幾步。
昭殷是跑着過來的,他看着面前這個跟昭雍一模一樣的人,雙眼瞪大看着魅生,說道:“哥,你怎麼會在船上的?你想幹什麼?!”
魅生看着昭殷,語氣一下子就變得懇切非常。
“昭殷,哥不能看着你一錯再錯下去。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這件事跟小意無關,你爲什麼就是不聽呢?!”
提到李胤,昭殷的目光就不由看向了他身後的李胤。李胤接收到他的目光,只覺得如果他的目光能夠撕人,那她現在一定就已經被撕得粉碎了。昭殷很恨她,因爲看到昭雍,這種仇恨甚至在一瞬間放大了。
李胤踉蹌着又往旁邊挪了好幾步。
“昭殷,哥不能看着你就這麼下去。你要報仇,可你有沒有想過哥,還有云間寺裡那一幫被你救回來的孩子?你死了,他們該怎麼辦?”
“哥,船上還有一艘備用艇,你現在馬上離開這裡。”
昭殷說着,拉着他哥就要離開這裡。
可魅生卻在一瞬間制住了昭殷,回頭對李胤大喊:“小意,趕快,趕快去找那艘備用艇離開這裡,快點!”
昭殷反應過來他想幹嘛,急忙掙開他的束縛,要去追李胤。魅生怎麼可能讓他得逞,使勁全力拉住她,對李胤大喊“快跑”。
兩人推搡間,魅生不敵昭殷,一下子就撞在了李胤的身上,李胤一隻腳受傷,根本站不穩,連同魅生一起摔在了地上,魅生就壓在她的身上,壓得李胤五臟六腑就跟被擠在了一塊兒一樣。
可就是這麼近距離的接觸,讓李胤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她終於知道,有哪裡不對勁了。
是香味。
壓在她身上的這個人,身上並沒有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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