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清飛起符紙,劍交右手,口中迸發出有力的喝聲:“疾!”
符紙凌空一抖,被銅錢劍刺了個對穿。
李一清口誦真言,耍了個劍花,再次指向錢逸羣:“如今悔悟也晚了!受死吧!”
錢逸羣呆立原地。
空氣彷彿凝滯了一般。
“就這樣?”錢逸羣微微偏了偏頭,看着銅錢劍上的符紙自燃起來。
“我已經命六丁六甲神來取你性命了!”李一清喝道。
“這個……他們什麼時候到?”錢逸羣往前走了一步,“如果他們來得晚,我想先去玉鉤洞天看看。”
李一清如同觸電一般朝後跳了一步,雙眼微微眯起:“好手段!竟然能扛過我的靈符!”
“這個到底算不算符還有待商榷吧。”錢逸羣道,“你要沒其他事,我就先入井了。”
從李一清摯出銅錢劍,錢逸羣就感覺到了一股濃郁的不和諧。雖然這位道兄的過場挺多,但是全身上下沒有一絲戰鬥時散發出來的煞氣。若說他已經到了煞氣不外露的境界,可催動符籙的時候連靈蘊都不流轉,這就太奇怪了。
綜上所述,錢逸羣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娃就是來搞笑的。
錢逸羣每走上前一步,李一清就不由自主地退一步。
當錢逸羣走到李一清剛纔站立的位置,左手已經扣住了清心鍾。
“哈哈哈!你終於上當了吧!我早就知道你得了傳秘法,特意佈下這個陣圖,誘你上當!”李一清瘋狂大笑,笑得前仰後合,“剛纔那些都是假的,沒想到吧!”
“呼,”錢逸羣鬆開了袖子裡的清心鍾,“算了,真是輸給你了。”
“認輸不算晚,交出瓊花吧!”李一清喝道。
“雖然我不知道是誰在擺弄你這麼顆棋子,但是我真心可憐你。”錢逸羣搖了搖頭,“孩子,以後認清楚自己的敵人到底是什麼人,這點對你來說尤其重要啊。”
“你、你、你……”李一清指着錢逸羣的腳下,那雙嶄新得不染絲毫塵土的圓口皁鞋,已經將地上的陣圖輕輕抹去。
“江湖是很血腥的,不是人人都像道人我這麼厚道。”錢逸羣站在井邊,看着那汪井水,深吸了口氣,低聲道:“漫天的天尊帝君們啊,小道我剛做了件好事,麻煩在去玉鉤洞天的路上別玩我就好……”
沉聲祝禱完畢,錢逸羣一手抓起吊繩,翻身躍入玉鉤井中。
瓊花雖然與白蓮花融爲一體,但是開啓的玉鉤洞天的功效仍然還在。錢逸羣原本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直接落入水中,狼狽不堪地回房間換衣服。此刻卻見井水如同薄霧一般,沒有絲毫阻攔自己落地的意思。
吊桶的繩索很快就拉到了盡頭,隨着喀喇一聲脆響,錢逸羣在空中停了停,旋即以自由落體的姿態摔落井底。
好在井底是一片鬆軟的沙土,乾燥細膩,落地時的震動也只是讓錢逸羣腳底發麻而已。
錢逸羣擡起頭,看到被扯斷的軲轆落了下來……
嘩啦!
軲轆落入水中,激起一大朵水花,在水裡打了個滾又浮了上去。
錢逸羣看着漂浮在空中的軲轆,確定自己在另一個世界了。他拉正了褡褳,在翠巒山上按了按,又摸了摸魚簍,這才鑽進了井壁上的洞中。
一入洞中,錢逸羣頓時被黑暗所吞沒。他感覺到了尋鬼司南發出的顫鳴,探手取出,打開蓋子之後被嚇了一跳。
從水墨地圖上判斷,在這條隧道的盡頭,有一個方形的廣場,裡面密密麻麻擠滿了象徵鬼魂的紅點。
——難道這裡就是黃泉入口?高速直達幽冥地獄?
錢逸羣將尋鬼司南當手電用,藉着微弱的毫光,緩步朝前走去。他很快就看到了橘紅色的光芒,那裡便是隧道的盡頭。
也是一個百鬼集會的地方。
片刻之後,錢逸羣踏進了那橘紅色的光芒,眼前豁然開朗,一股陰風吹起他的衣襬。
這是一片亂葬崗,低矮的松柏扭曲醜陋,黑色的砂土地上寸草不生。天上掛着一輪新月如鉤,尚不如這洞口的兩堆篝火亮度更大。
從這裡開始,便是百鬼齊聚,但僅靠肉眼是看不見的,是以顯得頗爲淒涼。
錢逸羣鈴劍在手,向前走着,很快便發現這個地方在不斷擴大。爲了驗證自己的這份感覺,他飛出古劍,落在距離自己五步的地方,然後緩緩走了過去。足足走了十步之後,他才摸到了劍柄。
看着身後似乎沒有走出多遠的篝火堆,錢逸羣已經感到了一絲疲憊。
“人爲陽,鬼爲陰,陰陽之界便是一個世界。你每穿過一個鬼,就如在不同小千世界中穿行,故而看着路短,走起來卻長。鄉里人稱:鬼打牆。”張閣主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錢逸羣的左上方,開口說道。
“唔!”錢逸羣嚇了一跳,“張師,您沒事吧?”
張師臉上蒙着一層薄霧,身子虛靈發淡,好像隨時都會被風吹散似的。他道:“這是我的浮影,給你帶路。”
錢逸羣跟在張師浮影之後,斗折蛇行的,明明看似一條坦途,卻走得曲折非常。不過效果也是十分顯著,很快就靠近了前面的小山崗。
山崗上點着燭火,呈九宮八卦方位擺列,數目一如《洛書》中所制。張閣主站在燭陣之中,冠袍齊整,手持寶劍。他見錢逸羣來了,招手道:“近來。”
錢逸羣隨着浮影上了法壇,見閣主招呼,便也走了進去,頓時一股暖意席捲全身,一路上依附在身上的陰森鬼氣頓時消弭。
“看到大師的留言,弟子便進來探訪一番。”錢逸羣上前行禮,“有什麼弟子能幫忙的麼?”
張閣主道:“我要在此施食濟煉,你當爲我護法。”
“張師,我對於鬼靈什麼的,完全沒有經驗。”錢逸羣老實道。
“鬼靈能傷人麼?”張大師嘿嘿一笑,“所謂護法,自然是針對活人的。”
“唔,瓊花已經被我摘了……雖然還長在那裡。”錢逸羣覺得自己有些語無倫次,只希望這位張大師能夠理解。
“這裡名爲玉鉤洞天,自然不止瓊花一把鑰匙。”張大師道,“否則你以爲我是怎麼下來的?”
“那無且手……”錢逸羣問道。
“只是我希望來一位會無且手的幫手罷了。”張師道,“這裡施食濟煉不同於地上,鬼靈之力強橫,到時候有人來搗亂,被鬼靈附體之後你可以施救。”
——原來是爲了救來搗亂的人!這位大師真是慈悲……
錢逸羣頭皮一麻,道:“既然人家來砸場子,自然要做好被反砸的心理準備。”
“有些人罪不至死,能救則救吧。”張師又問道,“你會畫符麼?”
“一點都不會。”錢逸羣更加老實道。
張天師沒想到錢逸羣這麼爽利,直接就將後面的話嚥了下去。他本以爲敢抄《道藏》的道士多少有點符法的基礎,到底這東西是道士們遊走四方用來吃飯的基本手藝。
無論是咒還是訣,不是機緣極其巧合,是混不到飯的。只有用符,纔可能在街上擺個攤子,對往來施主道:“施主,貧道見你臉上有妖氣!還是請一道符回去鎮宅吧!”
偏偏錢逸羣從來沒有這個需求,師父能傳一個流鈴八衝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哪裡去學符法?
“符法易學難精,你只需記住兩句話,終身受用。”張大師道,“其一,天地萬物之紋理,皆可爲符。”
錢逸羣點了點頭,心中浮出許多動物身上的斑點,或是可以幫它們看起來雄壯,嚇退天敵;或是可以保護身形,逃避獵殺。從這種角度上來說,無疑也是“符”的作用。
“其二,以咒入符,是爲小符。以符入咒,鬼神自欽。”
“張師,這句話怎麼解?”錢逸羣打躬求教。
“尋常道士都能以咒入符,這是因咒成符。若是學得主客顛倒,以符助咒,則威力更加無窮。”張師頓了頓,“到底玄術之中,以咒爲最上,不是祖師們哄人的。”
“張師,弟子見過茅山黃元霸的符術,他似乎是以符入陣,不知算是什麼水準。”錢逸羣問道。
“陣的根源是天地之炁,手段則爲符咒訣並用,已經是集玄術之大成了。”張大師略一思索,“黃元霸我倒是知道,他最得意以符列陣,以一己之力行法壇之功。看似威能頗大,十分震撼,破起來也容易,反而容易傷及性命。”
錢逸羣連連點頭:張師果然是明眼人呢,一語中的說出了黃元霸的死因。看起來十分厲害的符法,一旦被破,連個幫手都沒有。
“我現在傳你一道金光符,好生記着。”張大師右手持劍,左手捏了靈官訣,凌虛畫符,口傳訣竅。
錢逸羣只見劍光在靛藍色的夜空下留下了條條銀光,一個個圓圈套在了一起,組成一個形制詭異的符紋。
這符沒有符頭、符膽、符腳,沒有上天神明秘名花字,然而一旦畫成,頓時金光四射,讓人心生正氣。
這便是金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