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先吃飯吧。”錢逸羣念頭一動,進了翠巒山。
作爲一個被四聖天青睞的道人,錢逸羣已經習慣了這種不公平的競爭。他可以在翠巒山裡開伙造飯,然後打坐入靜,休養得氣定神閒,仔細與狐狸、中行悅分析了對手可能會祭出的絕招,然後再精神抖擻地出來應戰。
而對手,只能孤寂地站在夕陽下,任由傍晚的冷風吹過臉龐,心中充滿了疑惑和焦慮:那道人怎麼還不來呢?
應該不需要上去客套什麼了吧?
錢逸羣獨自出了翠巒山,以平穩的步速行了一里路,來到這十個草原薩滿面前。這些薩滿很有經驗地分散開來,兩翼各是三個人,留下中間四人,像是此戰的主攻手。
他們看着錢逸羣過來,省略了驗明正身的環節,吟唱起草原上的巫歌。外圍六個薩滿,開始跳起了祈神的舞蹈。
中間的四個薩滿,以最快的速度牽引生魂上身,一切都和中行悅說的一模一樣。
這種古老的巫術,兩千年都沒有什麼進步。
錢逸羣心道:這種巫術果然有時限,否則他們也不用等我過來才準備。唉,這種時候是多麼脆弱啊,直接一劍就能取他們性命。還沒好麼?
“我動手咯!”錢逸羣高聲叫道,拉出一條殘影,衝入虛空之中。
當他再次出現的時候的,節隱劍已經閃爍着青藍色的浮光,刺向體型最碩大的那個薩滿。
那薩滿發出一聲熊吼,嘴吻已經突了出來。張開厚重的手掌拍向節隱。
此時,外圍的博們也變幻陣型。舞蹈和着巫歌,越發沉重緩慢起來。
錢逸羣漸漸感受到了這種古老巫術對他的影響。那是一種由精粹的靈蘊織成的網,徹底將他籠罩其中,讓他的身形不再如流水般暢快,同時還緩緩浸淫自己身中,牽扯靈蘊的吞吐。
玄術與體術並用,好想法。
錢逸羣借吞賊御起節隱劍,手中已經摯出句芒杖,御起樹種入地,激發句芒杖中的天地木炁。種子以極快地速度生長起來。轉眼之間在幾個跳舞巫師之間就多了一排齊頭高的小樹,將他們割裂開來。
罩在身上的靈蘊之網瞬間破散。
節隱劍也沒有閒着,一擊不成立刻扭頭,刺入熊靈薩滿旁邊那個長出了犬牙的薩滿。那薩滿準備工作還沒做完,臉上的黑毛只佈滿了前額,耳朵也沒徹底伸展開來,被錢逸羣這麼一刺,頓時如同刺破的氣球,噴出老大一口鮮血來。
熊靈薩滿看起來是四人中實力最勁的。徹底完成了引生靈入體,身形足足拔高了兩三頭,看上去與深山老林裡大棕熊只有一兩分差別。
錢逸羣身形靈巧,又沒了外圍薩滿的牽絆。足下飄忽,鬼步頻頻,打得那熊羆完全摸不着頭腦。
熊靈薩滿無明之火大起。找了個機會,賣出中門。引誘道人來打。
錢逸羣彷彿不知是計,真個欺身上前擡劍便刺。
熊靈薩滿臉上露出一道獰笑。張開雙臂,風雷一般摟抱過來。他這熊抱的威力驚人,等閒一丈粗細的樹木都得被他攔腰截斷,更別說眼前這麼個瘦小的道人。
錢逸羣嘴角上揚,只覺得罡風撲面,人已經一個鬼步穿過了這死亡懷抱。
熊靈薩滿抱了個空,已經有了經驗,當即轉身,掄起巨大的手掌便是斜拍下來。他變成熊之後,視力下降,故而也不管是不是看到先下手再說。
若是按照之前的經驗,錢逸羣的確應該在熊掌之下等他。
然而,厚道人豈是以套路出牌之人?
他這一個鬼步穿越,卻是倒穿的。
熊靈自己一轉身,反倒將整個後背都賣給了錢逸羣。
“雷來!”錢逸羣左手巽鈴打出,身上靈蘊越發蓬勃,對於天地五炁的感應也越發敏銳。
這個新激發出來的鈴子,功效便是增強法能,哪怕資質平平者,都能爆發出不俗的打擊歷練,更何況天生在這上面有天賦的錢逸羣呢!
以三倍效率凝聚起來的雷球閃爍着藍色電弧,斜刺裡打在了第二個完成法事的薩滿身上。從他身上尖銳的骨刺來看,他似乎引的是豪豬之靈。而現在,他成了一具焦炭。
“爆!”錢逸羣句芒杖一指,節隱劍已經刺入了熊靈薩滿的後背,三十支幻影劍瞬間合體,疊加出巨大的爆炸力。
熊靈薩滿即便再皮厚肉糙,也被炸得血肉模糊。
外圍的薩滿們紛紛叫嚷起來,場中唯一站着的引靈薩滿目光中流露出一絲驚慌失措。他不知道是該進攻這個道士,還是去幫其他薩滿將礙事的樹拔掉。
戰場上是須臾不容猶豫走神的,錢逸羣已經衝到了他面前,御風而上,重重一腳踩在這個看上去頗似老鼠的薩滿臉上。
腳底在這老熟臉上踩實,發力,錢逸羣在骨骼碎裂的同時凌空翻騰,落在了薩滿攔截圈的後面。他放出大角鹿,好整以暇地加持縮地術,翻身上路,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倖存的薩滿們紛紛聚攏在引靈薩滿的屍體前,眼中留下了痛惜的淚水,嘴中唱起了接引死者前往長生天的歌謠。
突然,他們發現那個幾乎整個後背都被抹去的熊靈薩滿動彈了一下,頓時驚呼起來,紛紛取出傷藥,一邊跳起了祈福的舞蹈,一邊爲他止血療傷。
……
“這些薩滿,跟你說的兩千年前一個模樣啊。”錢逸羣對中行悅感嘆道。
“草原民族看似侵略成性,其實更加膽小和保守,不能接受新的事物。”中行悅道,“你知道他們學會喝茶用了多久麼?”
“呵呵呵,”錢逸羣的笑聲中沒有絲毫快樂的味道,“還好我們的玄術一直在進步……不過我怎麼覺得發展趨勢好像是一條拋物線,過了唐宋之後,玄術就漸漸沒落了。”
“這是必然的,”中行悅道,“玄術不光是道門纔有。墨家、兵家、縱橫家、陰陽家在玄術領域也有極高的造詣。因爲這些法脈的斷絕,僅憑道家的玄術,是根本無法獨自生長的。”
錢逸羣長長哦了一聲。這就像是森林生態圈。對於不懂的人來說,森林就是樹。然而,若是沒有其他的草本植物、藤本植物,光有樹的森林會很快萎縮,乃至消亡。
大道至簡,簡的是根本,等過了三生萬物的階段,便是萬物息息相關的時候,越是單一消亡越快。
“尤其還有儒家對玄術的貶斥。”中行悅補了一句。
董仲舒當年進言漢武帝:“獨尊儒術,罷黜百家”。結果便是儒術反倒最先消亡,甚至連孔孟相傳的儒法都時斷時續,不能推廣。
又因爲儒家斷絕了自己的玄術體系,便越發排斥其他家的玄術,以“子不語:怪力亂神”爲擋箭牌,徹底投向不會玄術的士人階級。
錢逸羣聽了心道:華夏的科技文明是否因爲儒家的關係沒落尚未有實證,但這靈性文明的沒落,儒生絕對難逃干係。
他又想到了白楓。這位儒生雖然用的還是儒家的劍術,也有靈蘊運轉吞吐的講究,但距離真正意義上的玄術還是距離頗大。至於他的那位同門師兄,更是徹頭徹尾的嘴炮,連靈蘊都沒覺醒。
不過儒家還有醉花庵的太倉王氏,看來也沒有徹底滅絕。
錢逸羣又想起了自己第一份工作的第一個上司,不知道那位陳進士現在如何了。
……
老鹿只管自己狂奔。
運動能使人愉快,也一樣能讓動物興奮。大角鹿跟着陳眉公的時候一天到晚就是那麼慢騰騰走,如今能夠撒開蹄子狂奔,越發感到幸福起來。加上它在翠巒山裡吃的那些天靈地寶,足以讓它有超越千里馬的體力。
只是,當它意識到前方有危險要剎住腳步的時候,卻有些辛苦了。
在這條半荒廢的官道上,束手背面而立着一個修長的身影。在貼近地平線的夕陽照射之下,他的影子拉得極長,指向東方,渾身上下洋溢着孤獨寂寞冷的氣息。
錢逸羣放聲道:“黃道長,你背對我就不怕我偷襲麼?”
那道人緩緩轉過身,果然是黃元霸。他滿臉肅穆:“厚道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錢逸羣翻身下鹿,上前兩步:“這個,雖說都是吃祖師爺的飯,但我怎能跟黃道長相比,都已經吃上遼東的珍饈了。”
“哈哈哈,”黃元霸仰頭笑道,“果然真人面前做不得半分假。直說了吧,我既然站在這裡,便是因爲拿了金國多爾袞的一萬兩銀子。”
“我才值一萬兩麼?”錢逸羣挑了挑眉毛。
“非也非也,”黃元霸搖頭笑道,“只要能拖住你五天功夫,這一萬兩就是我的。若是能拖住你十天,便是五萬兩。若是能取下厚道長的腦袋,便是十萬兩啊!”一口氣說完,黃元霸落寞嘆道:“我估計我是取不了你的腦袋了。”
“別那麼失望。”錢逸羣笑道,“這麼說來,你是想拿一萬兩?還是五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