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否將他們放在眼裡,關你屁事?”錢逸羣望向這人,感覺他周身靈蘊如死水一般,可知此人並沒有覺悟靈能。錢逸羣並沒有屠戮這種凡夫的慾望,說到底他對道士這個身份還是很有歸屬感的,同時也因爲鐵杖道人,所以對於正派道士頗有好感。
那人卻不知道錢逸羣肯這麼問一句,是給他下臺階的機會,被那個“屁”字崩得心中無名火起,道:“閣下未免太不尊重人了吧。”
“我是否尊重人,關你屁事?”錢逸羣立了個門戶,誠如小說中說的——周身盡是破綻。
“如此狂悖少年,不替你家長輩教訓你一番,枉費我大俠的名頭!”那人說話間,手腕一抖,一點寒星急速飛來。
噹!
一聲脆響,楊愛已經拔劍站在了錢逸羣面前。
錢逸羣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這點程度的威脅……錢逸羣完全可以吐槽一下這暗器的形狀不利於飛行,然後側身躲過。僅憑着錢逸羣的半吊子體術,就已經足以蔑視這些人了。
他也曾想過,爲何在衆人面前最先出頭的總是一些小蝦米貨色,現在總算知道,凡是在一個行當中略有成就的人,心性一定很堅定,不會連基本情況都沒搞清楚,就盲目出手。
“我本來不想與你們爲難。”錢逸羣看了看地上那男子。
那男子心頭一緊,連忙擺手道:“我跟他不認識!”他怕自己辯解不利。飽含怨念地看了一眼那個長得頗爲帥氣的男子,心中罵道:我本來只是丟臉,現在你在這裡一攪和,豈不是要我丟命!
“你想怎地!”那男子見自己的必殺一擊竟然被個小婢女就這麼擋住了,大爲驚恐,連忙叫道:“我兄長便是江南大俠張玉堂!”
“教你個乖,以後出門丟了臉悄悄回家洗洗睡覺,沒人知道。若是扯出家人名頭來,憑白連家族臉面都丟盡了。”錢逸羣搖了搖頭,“好在我不是江湖中人。不像你們那麼野蠻。這樣,我這裡罰你們十記板子,每記一百兩銀子,你們自贖吧。”
一千兩銀子,若是有人能拿得出來,豈會在這裡被錢逸羣欺負?
拿不出來就簡單了……
“你們三個,誰去替他們大人教訓他們一下。”錢逸羣對三個女孩道。
李香君和顧媚娘才十二三歲,正是活潑愛鬧的時候。李香君修習冰心訣,多少還矜持一些。顧媚娘卻毫無顧忌。當即就拔出劍,道:“我替你們家裡大人教訓你們。你們可不能怨我。”
“你、你、你拔劍作甚?”地上那男子驚恐叫道。
“當然是用來打板子的!”顧媚娘笑道,“你是自己轉過身讓我打屁股,還是就這麼打?先要說清楚哦,若是不小心割了你的子孫根,別怪我。”
“媚娘,”錢逸羣微微搖了搖頭,“先打那個嘴硬的。”
“是,先生!”顧媚娘嬌聲一喝,人已經衝了上去。
錢逸羣望向門口。一團霧狀的人影已經站在了大門旁邊,正是隱身了的錢衛。自從錢逸羣凝鍊成伏矢魄,錢衛的隱身術在他眼裡就更加清晰了。
那個自稱張玉堂弟弟的人,想走也來不及了。
顧媚娘提劍而上,毫不遲疑地朝那人大腿扎去。這招倒不是她想玩貓捉老鼠的把戲,只是因爲一個十二歲的女孩,與一個成年人之間的確存在不小的身高差距。
那男子見顧媚娘衝了上來。手中甩出兩點寒芒,絲毫不敢輕視小女孩的三尺青鋒。
顧媚娘隨手甩過劍鋒,一一刺落,心中暗道:咦。此人怎地如此不濟?江湖中人都這麼弱麼?比之李香君和楊姐姐都大大不如。
她一直與李香君爭“姐姐”的名額,故意不肯承認李香君的劍術比她勝出一籌。
錢逸羣見顧媚娘劍術上足以壓制那人,緩步走到地上那男子跟前,蹲下身,好言問道:“這江南大俠的弟弟只會扔暗器?”
“據我所知,江南大俠張玉堂是獨子。”那男子退到牆邊,眼睛盯着顧媚孃的劍術,隨口答道。
“唔,我有種被戲弄的感覺。”錢逸羣搖了搖頭,“你能看出他的來路麼?”
那男子這才意識到跟自己說話的是那個正邪難分的富家公子,連連點頭道:“剛纔他那一手叫做鷂子十八翻,明顯是崑山徐家的傳家手法。他八成是一點寒芒徐英國的親戚。”
“唔,原來江湖也這麼豐富多彩,還有世家啊。”錢逸羣感嘆道。
“算什麼世家,不過是有兩塊地的富農罷了。”那男子不屑說道。
所謂窮文富武,窮人家首先考慮的是出人頭地,靠每天一鍋粥換來金榜題名。要想大魚大肉補充營養,每天舉石鎖推磨盤打熬力氣,或者千里奔走拜師學藝……那是富家子弟纔有的機會。
故而江湖之中窮人極少,即便有,八成也是因爲習武導致家道中落,一貧如洗。
錢逸羣聽這男子細細說完,連連點頭道:“我一直好奇,那些大俠不事生產,出手動不動就幾兩銀子,原來他們都是富家子啊!”
“那是自然。”那男子把話說開了,覺得錢逸羣挺好講話的,不由談性大起,說了不少江南武林的典故,還有一些真正的世家。不過這些世家也不是以武立足,只是因爲家中子弟習武,數代下來略有私藏罷了。
錢逸羣對這個世界的江湖不由失望,不過想想自己說來也不過是處在一個更高層次上的江湖,心頭不由對“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多出一層感想。恐怕只有到了師父那個層面,才能真正地自由無拘吧。
“不好!他要來鷂尾翻了!”男子驚呼道,轉而發現自己的聲音太小,大聲喊道:“小姑……”
錢逸羣一把堵住了他的嘴。
用扇子。
男子只覺得牙關被震得發麻,口中嗚嗚叫着,心中暗道:他好快的手!這扇子卻是哪裡來的?
錢逸羣望向場中,那徐家子弟果然賣了個破綻,手掌一翻,如同鷂子在空中轉折,彈射出三枚長釘。
顧媚娘離那男子太近,轉眼就見這長釘飛到面門,再怎麼也來不及避開了。
“哎呀!”顧媚娘驚呼一聲,抱頭蹲身,一氣呵成。
長釘落在了她腳下。
錢逸羣站起身,走向蹲在地上的顧媚娘,輕輕拍了拍肩膀:“起來了。”
顧媚娘把頭埋得更深了。
她當然知道自己剛纔已經輸了……其實是“死”了!
如果不是這位貪財懶惰的老師出手的話……
此刻她周身金光籠罩,長釘雖然打在面門,自己卻毫髮無損,這除了手段通玄的老師,還會是誰?
錢逸羣在顧媚孃的辮子上輕輕拉了拉,笑道:“嚇傻了?”
“我殺了你!”顧媚娘羞憤交加,驀然挺劍彈身,刺向那徐氏子。
那徐氏子見錢逸羣過來,便已經退後拉開了距離,正是怕錢逸羣突然出手,也方便自己逃跑。
錢逸羣將顧媚娘攔腰抱住,轉了個身卸去餘勁,放在身後。他對那徐氏子笑道:“徐兄,得罪了,您可以走了。唔,還有您。”後面那句卻是對地上那人說的。
“先生!就這麼放過他們麼!”顧媚娘滿臉怒氣,面頰上騰起兩朵紅雲。
錢逸羣在她腦袋上拍了拍,沒有理會目瞪口呆的兩位江湖俠客。他回到位子上,道:“如果你們只是想跟這種人糾纏不休,那當然可以追上去殺了他。哥哥我也曾一怒拔劍,濫殺無辜。不過是幾條人命嘛,算個什麼事?”
——他這又是在反諷我們暴戾了。
三女心中暗道,回到席上,只以爲錢逸羣是在教訓她們,渾然沒想到那是錢逸羣的肺腑之言。
“你們若是想對得起你們媽媽給的學費,那今天這事,就值得好好反思了。”錢逸羣夾起一筷子青菜,在清水裡涮了涮,放進嘴裡。
楊愛打破沉默,道:“先生,我們……不該如此暴戾。”
“重點不是暴戾。”錢逸羣悠然道,“而是有句老話,你們恐怕都聽得出繭子了。”
“什麼?”顧媚娘委屈道。
“勝人者力,自勝者強。”錢逸羣道,“是做個力士,還是做個強者,你們想過麼?你們媽媽送你們來我身邊爲奴爲婢,任打任罵,是希望你們成爲一個只會打打殺殺的力士,還是一個屹立不倒,爲姐妹們能遮風擋雨的強者?”
三女齊齊低下了頭。
“所以,今天我借這二位的手,就是讓你們知道,什麼叫‘自勝’。”錢逸羣放下筷子,轉頭對顧媚娘道:“今天爲了你又折了我四十九天的陽壽,你這個月的月例銀子折半。”
“嗯……”顧媚娘垂着頭,落下兩滴眼淚。也不知是心疼自己的零用錢,還是對自己輸給了自己而感到懊悔。
徐氏子見自己被人戲耍,心中怒火沖天,卻礙於錢逸羣不顯山不露水的威懾,只是蠕動嘴脣,道了一聲:“青山不改……”
“你不能走。”錢逸羣打斷了他的告別辭,厲聲喝道,“給我滾過來!”
錢衛從陰影中現出身形,重重一腳踢在那人臀上。
徐氏子被嚇得腰腿發軟,真個是滾到了錢逸羣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