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逸羣爲此很生氣。
或許還有四百年,二婚的男人才算是塊寶。一般好些的人家,怎麼肯讓女兒嫁過去做人家的繼室後媽?那不都是妾室做的麼!
“我家雖在公門,但祖宗積善累德,所以我才得遇真師,名注丹臺,沒必要跟名聲臭大街的董家攪合一起。”錢逸羣不留情面道,“他家門第高,不愁沒人肯嫁,別來惹我家。還請徐姐姐幫我傳書家裡,就說我極反對這門婚事,讓爹爹想辦法推了。”
徐佛見錢逸羣這副模樣,自然不肯在人火頭上澆油,只是隨口應了,並沒勸他什麼。她心道:若是讓你知道,那董家子比小小還要大二十歲,不知你要鬧成哪樣呢!
錢逸羣緩下口吻,又道:“姐姐第三件事,說的什麼?”
“是這樣,我要將歸家院賣了。”徐佛笑了笑。
“那不是姐姐的心血麼?”錢逸羣奇道。
“此番你走之後,我們在江南的憶盈樓三支餘脈總算坐下來好生談了談。”徐佛道,“我們打算將以蘇州爲總壇,恢復憶盈樓之名,再開祖師道場。”
“唔,這是好事。”錢逸羣道,“原本你們就受盡壓迫,能團結起來擰成一股勁總是好的。”
“非但如此,貞麗還想……”徐佛緩緩道,“還想帶領弟子,巡遊天下,收羅好苗子,壯大我憶盈樓的聲勢。”
“這個想法不錯。”錢逸羣道,“梨園評書。歌舞雜耍,都是極佳的掩護。”
徐佛臉上浮出笑意,道:“你倒是想到一塊去了,貞麗也是這麼想。到時候以曲班爲招牌,四處走動不至於引來官府矚目。”
“問題在於你們如何自保?”錢逸羣問道。
“這個容易,”徐佛自信笑道,“一來我們也不是任人魚肉的弱女子。二來嘛,我們決定凡是出遊的,都不與你隔開太遠,一旦有事。也好向厚神仙求援。”
“這倒無所謂,”錢逸羣一笑,“就怕我到時候鑽了什麼深山老林,你們跟不上。”
“這就不勞神仙操心了。”徐佛笑道,“非但我們跟着你,馮老先生那邊還有人會來找你呢。”
“他那邊弄得怎麼樣了?”錢逸羣問道,“什麼時候能夠成書?”
“現在一應物事都已經備齊,只等過完大年,大約就能刊行了。”徐佛道。“而且一直困擾馮老先生的一個大問題,已經解決。所以老先生心情極好。”
“大問題?就是統一的修爲評述麼?”錢逸羣知道這的確是衆人秘法界難以統合的最大問題。
正因爲所有宗門各論各的,所以這大明的秘法界互不服氣。假設有一天,真的能弄出個“天機譜”,對天下秘法修士有個統一的排行,大家清楚自己的定位,也知道哪些人惹不起,這個世界就太平多了。
“過完年你就知道了,先好好休養身體吧。”徐佛賣了個關子,“我去幫你削個果子。”
“我去吧。媽媽。”楊愛一直守在旁邊,連忙起身道。
徐佛飽含深意地看了楊愛一眼,沒有說話。
楊愛知道媽媽的意思。徐佛早就跟她說過了錢逸羣不是紅塵中人,癡迷於此會誤了終生。她也清楚“情深不壽”的道理,卻怎麼都難以自拔。
屋裡陷入冷場,好像時光在此定格。
“厚師兄!雪嶺法師來了!”李一清在外面喊道。
——你總算在該說話的時候說了一句正確的話!
錢逸羣連忙道:“快請大師進來!”
雪嶺早就站在門口了,看着李一清覺得奇怪。暗道:現在道門這麼排場麼?門口還要安排個站崗放哨的,就算是五大道場的長老也沒這樣擺譜呀。
他聽到錢逸羣有請,一振衲衣,擡步往裡走去。進了門才發現裡面有一大一小兩個美女。大的嫵媚嬌豔。小的清純秀美……這位道長還真是秉承花街柳巷好修行的典範啊!雪嶺心中暗道。
“大師,小道身子不便,還請恕罪則個。”
“真人客氣!”雪嶺不是尋常庸僧,上前行禮,並不避徐佛楊愛。
“大師此來,莫非有事?”錢逸羣問道。
雪嶺道:“道長莫非不知道麼?這幾日人人都知道道長擊殺了白眉老妖,得了他十卷《陰山正宗》。”
“唔,是他徒弟說的吧?”錢逸羣搖了搖頭,“婦人之仁,果然遺禍。”
“原來真是道長!”雪嶺驚訝道,“道長真是鏟奸除惡古道熱腸啊。”
錢逸羣不滿道:“莫非法師是在詐我?”
“出家人怎敢動這種機心?”雪嶺連忙解釋道,“外面盛傳,是一個揹着魚簍的道人殺的。論難那日,道長又演出一手極其漂亮的壺裡乾坤,我佛門所謂的‘芥子須彌’,這可不是誰都能施展的法術啊!”
“呃,這個,說來話長。不過光靠一個魚簍,也難說明問題。”錢逸羣想想現在又不是法治社會,沒人講究證據的合法合理,索性也不辯解了,道:“那些人愛怎麼想怎麼想,能奈我何?”
錢逸羣的意思是:哥可以變臉呀!
雪嶺卻以爲錢逸羣的意思是:哥天下無敵呀!
對於這種態度,雪嶺也實在沒法說什麼,到底錢逸羣就對他有點化之恩,除魔衛道又不是惡事。只不過身爲和尚,雪嶺由衷希望殺生這種事不要發生在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身上。
——那可是極重的惡果,今生不報,來世必報。
雪嶺嘆了口氣,暗道:我日後將唸佛功德迴向給他,也算是報了他的開悟之恩。
錢逸羣拿了人家的輪迴珠,只認爲這是一樁公平交易,根本沒有掛心。聽說如今陰山法脈的人找他要《陰山正宗》,也是頗爲不耐煩。當日只是爲了救人,哪有心思去搜羅什麼法本?
“今日老衲前來,只是爲了通報一聲,如今揚州城裡魚龍混雜,非但陰山一脈,就連狹義道中也有不少人想見真人。”
“哦……”錢逸羣暗道:這些人倒是沒有夜闖瓊花觀,倒是很懂事呢。
他哪裡知道,人家並非不想闖,只是眼下這些人無不是來探路的,自忖自己沒有跟厚道士過招的資本!等後面大哥、老大、助拳一應幫手到了,小小瓊花觀算什麼?便是金鑾殿也是要闖闖的!
“真人雖然術數通玄,但還是小心爲上。”雪嶺勸道。
“那是必然。”錢逸羣突然心中一動:我何不問問他,佛宗是怎麼凝練七魄的。
雪嶺是承上啓下的一代大德,若是按照道門“身前無名,死後有信”的標準,雪嶺的修爲更在憨山、智旭之上。何況這和尚一眼能見自己魂魄、清心鍾,天尊下盼留的慶雲,要說指導自己,多半是綽綽有餘。
錢逸羣當即將自己的疑惑奉出。
雪嶺想了半晌,方纔悠悠道:“老衲只是拋磚,還是要真人自己引玉。”他清了清喉嚨,道:“我佛門中許多法力僧,喜歡將真言術法凝入魄中的。他們司職除妖伏魔,捍衛三寶,故而見效最快。不過要說真修佛法,還是凝入經文爲上。”
“那個有什麼用?”錢逸羣好奇道。
“心經自涌。”雪嶺吐出四個字,再不肯多說。
若是錢逸羣沒有在翠巒山中與應龍那段故事,自然不知道“心經自涌”的妙處。如今他深知其中好處,被雪嶺點破,頓時心中歡喜:我也真是愚魯,既然咒訣能夠存進去,經文自然更加沒有問題了!不過……
“我已經能夠心經自涌了,若是凝入魄中,豈不是浪費?”錢逸羣問道。
“真人該當是在靜定中觀心,然後心經方纔自涌吧?”雪嶺笑道。
“正是。”
“一旦凝入魄中,真人便是在無意之間,呼吸之內,時時刻刻誦詠真經,有不可思議功德。”雪嶺道,“說來慚愧,老衲只有一魄凝就,凝存阿彌陀佛聖號之後,自覺修爲日進,殊勝之處,妙不可言。”
錢逸羣長長哦了一聲,心中除揣摩該凝入哪一本經文:《南華》太長太散,而且都是故事,天天聽那個多少有些膩歪;《道德》太鬆太深,老子說上一句話,自己就得發呆琢磨半天,要是無間斷單曲循環,豈不成了植物人?《心印妙經》倒是不錯,不過自己不是內鍊金丹之人……
《金光咒》!
金光咒名爲咒,其中又暗含道門心法,檔次很高。時時心詠便等於一直誦持,那金光符便算有了根本,緩急之時自己符成咒出,一切陰靈不在話下!
錢逸羣心中喜悅,沉入靈蘊海中,將金光咒凝練進去。原本躁狂的屍狗魄突然安定下來,周身蕩起一圈金光。
雪嶺看得分明,心中讚歎:這位真人果然沒有門戶之見,從善如流。不知他凝練進去的是什麼經文,竟然如此殊勝,頗有《藥師琉璃光本願經》的意思。
智慧從來不二,大道亙古唯一。無論道、佛,在根本智慧上仍舊是一樣的。這金光咒與藥師本願經相仿,故而流露出來的氣息也多少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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