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唰~~~”
昏暗的土房內,一隻皴裂、滿是老繭的大手,正揮舞着一支飽含墨汁的毛筆,在一張劣質的粗糙宣紙上肆意揮灑……
畫,還未畫完,那隻普普通通的狼毫畫筆還在宣紙上游走,線條還在勾勒,濃淡還在渲染……
手腕輕揚慢頓,畫筆行雲流水……
咦?左手,手握畫筆的竟是隻左手。左手運筆,多麼困難,這畫畫之人竟能如此迅疾游龍般,毫無停滯的作畫,他到底是在行雲流水般的瞎畫,還是?
不應是瞎畫,若是瞎畫,他筆下的畫怎會那麼逼真,那麼生動,那麼活靈活現,怎會讓人只消看一眼就會身不由己的不寒而慄、毛骨悚然?一幅能讓人不寒而慄、毛骨悚然的畫,又怎麼可能是瞎畫出來的呢?
左手畫畫。如果此時,他的瞳孔全是白色,沒有丁點黑色,那,那這幅畫就應是一幅……
雙眼看世界,右手畫現實;瞳孔一片白,左手畫……
噓~,這是個秘密,是在中國,這塊神奇的土地上流傳了數千年的秘密,這個秘密,不能說。
“啪~”
那個畫畫的人忽然將左手握着的畫筆往破舊的木桌上一丟,伸出左手食指中指,緊緊併攏,自右向左的抹向自己的眼睛……
天,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竟全是白眼仁,無丁點黑色。他,他是一個瞎子?桌上這幅畫是他畫出來的?
雙指抹過眼睛,他的眼睛忽閃了幾下,白眼仁消失了,兩個炯炯有神的眼珠子出現在了眼眶裡。
他,不是瞎子,是一個四十來歲,四方臉,頭髮直立,濃眉大眼,滿臉胡茬的中年人。
這個中年人名叫謝中石,是一個二十來年前就在畫界暫露頭角的畫家。他在畫界本有一片大好前程,但他卻放棄了,選擇了歸隱,歸隱到了自己的老家。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因爲他的老家太窮,也太渺小了。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他說這是他的命。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似從夢中醒來的謝中石瞪大眼睛,驚恐的看着桌上的畫,用兩隻顫抖的手舉了起來。
畫上,畫的是一個二十來歲、雙眼緊閉、嘴角溢血,雙手、雙腳被四個鐵環呈大字型牢拷在一張鐵牀上的男子。男子腸子外拖、顯然已被開腸破肚。他身下是一件灰白色風衣,風衣已被鮮血染紅。他被銬住的右手腕上還被割了幾道大口子,血液正順着他耷拉的手腕嘩嘩的往下流,流到了下方接着的一個大水桶裡……
水桶旁邊,站立着一個雙手環抱,穿着黑色道袍,三角眼,留着八字須的老頭。老頭嘴角含笑,眼露貪婪之色,正看着男子的血液順着手腕嘩嘩的往桶裡流……
“不,不,不會的,絕對不會。”幾近發狂的謝中石將手中的畫揉成了一團,撕成了片片縷縷,拋散在了空中。
紙屑飛落,他無力的跌坐在了身後的破舊沙發上。
酒,或許只有酒才能讓他忘記這幅畫。他彎腰,從地上拎起一瓶劣質白酒,咕嘟咕嘟的喝了起來。
淚水從他乾癟的眼角滑下,流到了嘴角,他將淚水混着白酒嚥進了肚子。
“爸,你怎麼又幹喝白酒了?”一個十五六歲,面容白皙清秀的少年走了進來,責怪着幹喝白酒的父親。
這少年名叫謝雨瀟,八六年出生,今年十五歲,是謝中石的兒子。因爲謝雨瀟出生那天是一個細雨瀟瀟的天氣,所以謝中石爲兒子起了謝雨瀟這個名字。
謝中石看着兒子,想着剛纔那幅畫上開腸破肚的畫面,頓時心痛如割。淚要涌出,他強忍住,咕咚咕咚又喝了兩口酒後,彎腰將酒瓶放在了沙發腳,順勢用手抹了下眼角,喃喃的說:“不喝了,不喝了。”
十五歲的謝雨瀟看着父親笑了,露着兩排白白的牙齒走到了桌前,攤開桌上的一幅水墨山水畫認認真真的來看,看了會,他就擡頭稱讚父親道:“爸,你的畫畫的越來越有意境了。”
“是麼?”謝中石隨口應了一句就沉默了,沉默了一會,他突然站起來,用胳膊將桌上的一沓畫如同廢紙般推到了地上,對兒子道:“回去揹你的畫夾,爸爸帶你出去寫生。”
“寫生?”謝雨瀟頓了一下,似乎極不情願,但看看父親嚴肅的臉龐,他還是嗯了一聲,順從的去拿畫夾了。
這會,一場綿綿秋雨剛過,剛過的秋雨使滿目蕭條的秋意在秋色中顯的更濃了。
腰桿筆直,穿着一身破舊中山裝、揹着畫夾的謝中石帶着兒子,在一條溼漉漉的崎嶇山路上一前一後的緩緩走着。他們身後是巴掌大小的血靈村,前方是通向血靈村後山的小徑。
血靈村,那是秦嶺山脈深處一個僅有五、六十戶人家的小山村,知道的人太少太少了。
十五歲的謝雨瀟一直耷拉着腦袋跟在父親謝中石身後走着,走着走着,他突然止住了步,甩了下從肩頭滑落的畫夾,看着父親的背影極不情願的說道:“爸,天都快黑了,這會還出來畫什麼畫?”
謝中石是一名畫家,他在這個時候帶兒子出來寫生自然有他的道理。他扭頭看了看西方,對兒子說:“風吹雲散,雨過天晴,夕陽很快會出來。雨後的夕陽是最美的,爸爸就是帶你出來感受雨後的清新,大自然的悠然,夕陽的美麗,讓這些最美麗的東西來激發你的靈感。”
“哦。”
謝雨瀟嗯了一聲,無奈的跟着父親繼續往前走,走了一段,他實在憋不住氣,又站住了腳,說道:“可我就不喜歡畫畫。”
“不喜歡?你畫畫天賦那麼好,爲什麼不喜歡?我給你說,只要你把畫畫學好,以後,你一輩子哪都不用去,就呆在這血靈村,你都可以要名有名,要錢有錢!”
“爲什麼哪都不去,以後我還要出去上大學,出去闖蕩呢。要名有名,要錢有錢?要真是這樣,那……那你畫了那麼多畫,咋不拿去賣錢?”
“你懂個屁,我不賣畫自有我的道理。上大學?上個屁大學。我給你說,你這輩子哪都別想去,就在這血靈村跟着老子老老實實的學畫。”謝中石陡的止住了步,語氣陡變,大聲訓斥兒子。
這謝雨瀟雖只有十五歲,但性格卻已是極爲叛逆。他一被父親呵斥,當下就毫不猶豫的張嘴回頂道:“不說就不說,你兇我幹什麼,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逼我幹什麼?我以後就是要上大學,就是要離開這血靈村,你管不着。”說完,他轉身就往回走。謝中石一愣,忙趕上幾步,扶住了兒子的肩頭,連哄帶開導的說了一番後,用手指着斜掛在天邊的夕陽說:“你看,老爸給你說夕陽要出來,沒錯吧,多好看。”
謝雨瀟擡起頭,朝父親指着的夕陽看了兩眼,眼神便不經意的移向了左方的一座高聳的山峰說:“昨天村長伯伯帶着全村人去血魔峰祭拜‘血靈石’,你爲什麼不去,也不讓我去?”
“狗屁‘血靈石’,祭拜什麼祭拜,那是封建迷信,只有那些愚昧的人才會幹這樣的事。”
“可村裡人都說‘血靈石’很靈,說清晨從‘血靈石’上滴下的第一滴露水可以治百病,村裡好些個人都說他們的病是‘血靈石’治好的。”
“都是騙人的鬼話,別信那些東西,快走!”
兩人順着小徑走到了後山的一塊平坦地。這裡風景果然不錯,山青樹碧,流水潺潺。謝中石四處看了看,將兒子領到了河邊的一塊大青石跟前,讓他坐在石頭上靜靜感悟,自己則揹着畫夾走向了不遠處的一座小山峰。
謝雨瀟一個人靜靜的坐在了一塊大青石上,坐了會,看着空無一人,夜幕似落的後山,心中突然就害怕起來。他害怕,是因爲他想起了七年前被狼吃掉的繼母。繼母是在他八歲半那年帶着一個大她四歲的姐姐進的家門,還沒半年,就因爲進山尋找外出作畫未歸的父親而被狼給吃了。
他的印象裡只有繼母,對親母可以說是一無所知,父親從來沒給他說過,每當他問起來時,父親只說是母親出遠門了。關於親母更多的消息則是從村裡聽來的,村裡人都說他的親母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生下他後就離開了血靈村……
“呵呵……哈哈……”
一陣男女嘻嘻哈哈的說笑聲從不遠處傳來。
聽到開心而愉悅的說笑聲,一直在胡思亂想的謝雨瀟不由的扭過了頭,看着從右側的小徑上走過來的,一身學生打扮的兩男兩女。
“小同學,你們這附近那座山頭看日出比較美呢?”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走過來問謝雨瀟。
謝雨瀟打量了身旁的四個人一番,沒有回答這個女生的問題,反問道:“你們不是周邊的人吧?”
“呵,我們趁着國慶放假來深山冒險的大學生,這會天快黑了,我們想找個看日出比較美的山頭明天一早看日出,你給我們指點下吧。”
“大學生?看日出?”
一直嚮往着有一天能上大學的謝雨瀟立時對這四個大學生充滿了崇拜之情。他站起身,扭頭四處看了看,說出了一個看日出的好地方:血魔峰,並拍着胸口,自告奮勇的說願意當嚮導,帶他們前去。
有人願意當嚮導,四個大學生自然不會拒絕。他們稍稍歇息了一下,就跟着謝雨瀟順着另外一道小徑朝着山名有些唬人的血魔峰走去。
日出,多美,雲海蒸騰,朝霞成片。可是,這四個風華正茂的大學生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們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