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野看到死人堆裡爬出個活的, 大步走了過去,一把將他提起來。
楊全傻愣愣的看着倒在血泊裡的爺爺,圓圓的眼睛瞪了好久才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快說, 怎麼回事?”在狼野逼問數聲之後, 他才抽噎着說明了情況。
有一夥穿着突厥兵軍裝的傢伙突然衝進了村子, 搶東西打人, 老楊頭是獵戶, 會些武功就和他們打了起來,後來見敵人都是武功高強的,自己打不過, 就想跑去北防大營給高將軍送信。在這裡正碰上老伴帶着孫子往家裡跑。混亂之際,有一個人騎着快馬從村外趕來, 給手握鋼鞭的頭領報信:“狼野來了, 怎麼辦?”
那頭領愣了一下, 眸中閃過寒光,咬牙切齒的說道:“來的正好, 乾脆大開殺戒,栽贓到狼野身上,給咱們一千兄弟報仇。”
邊境上的人大多懂些胡語,老楊一聽要殺人,折回身去警告:“高將軍很快就到了, 你們莫要胡來。”
這句話似乎激怒了他們, 有人罵罵咧咧的說:“就是他媽姓高的, 殺了咱們兄弟, 多殺幾個漢人雪恨哪!”
於是狂熱的殺人行動開始了, 除了幾個年輕腿快的小夥子跑出去送信,其他反抗的男人和沒有反抗的婦孺一個個被殺了。
老楊臨死的時候, 敲暈了自己的孫子,把他壓在身下,希望能逃過一劫。
狼野進村的時候,街心已經沒幾個活人了,澤魯遠遠看到大肆行兇的是“突厥兵”,大喝一聲:“住手,你們是哪個營帳的?”
那些人也不答話,見他帶人來了,就想迅速撤離,把他留在此處。可是他們低估了突厥武士的速度,沒等逃走已經被包圍。
狼野拔刀指向爲首的一名黑大漢:“我記得你,上次你用鋼鞭打人就是冒充的突厥兵,這次又冒充殺人,究竟居心何在?”
澤魯定睛一瞧,這才發現此人正是畫像上那個,上次王子命自己查,結果查出不是突厥人。
他們並不答話,雙方動起手來,狼野砍傷黑大漢逼問,誰知那傢伙用最後的一點力氣自己抹了脖子。
若雪躲在柴草堆後偷看時,狼野並不知道,可是假冒的突厥兵逃走時卻發現了,這兩個人跟着黑大漢見過若雪,只因她那樣高挑、白皙的女子在邊境並不常見,所以他們很快確定了若雪的身份,並帶走了她。
狼野帶着楊全出村時,遇到了趕來的高將軍,經過仔細勘察、活下來的幾個人的敘述,排除了狼野作案的可能性,初步確定和羅茲山的一千騎兵應該是一夥。
狼野回到安胡城時,已是月上柳梢,程風帶着幾名侍衛等在門口,見狼野身邊沒有若雪不禁大驚:“王子怎獨自回來?我家郡主呢?”
狼野在馬上一愣:“她沒跟着我,我讓她在這裡等我回來。”
程風嚇得馬上變了臉色:“郡主說和你一起出去,我們纔沒跟着,怎麼,你沒見到她?”
狼野前思後想猛地大叫一聲:“壞了。”調轉馬頭,狂奔而去。
高將軍聽說若雪不見了,也發了狂,派出大隊人馬尋找。
“澤魯,派個快馬手火速回突厥一趟,看看有沒有查出那個假突厥兵,還有喀裡的身份。”
“是。”澤魯領命下去,纔想起趙老的調查也該有眉目了。
狼野在來回路上苦尋三遍無果,不得不在夜半時分返回住處,商議對策。
兩個院子攪翻了天,三穿也就聽說了此事,第一個想起的人是喀裡。難道他回來行兇了?
心底微微一痛,她不希望喀裡做壞事,更不希望他橫插.進一對有情人之間。她闖進狼野屋子的時候,他正在焦急的思量。
坐是坐不住的,狼野畢竟是一軍主帥,沒有慌亂的轉圈,而是用手按着桌角,穩定住身形,借力思考,手指已經嵌進了紅木桌面,深藍色的眼眸隱隱泛着血色殺氣。
“你捉住的嵐姐呢,我去審她,必定能問出元兇。”三穿站到狼野面前。
狼野不屑的掃一眼這個瘦小的女子:“那個女人軟硬不吃,用了各種刑具都不能讓她開口,你能審出來?”
“你若想快點找到小路子,就讓我去試試,難道你還怕我放走她?”三穿也很着急,說話很快。
狼野沉着臉點了點頭。
不久之後,三穿回到房中:“問明白了,幕後主使人是同羅可汗,喀裡也和他們是一夥的,恐怕小路子就是被捉去同羅了。”
狼野低眸思索:鐵勒九部僅餘三部,以同羅爲首,若真是他們做的,這一切倒也都還解釋了。只是他難以相信自己審問若干天,鐵嘴鋼牙的嵐姐都不曾開口,爲什麼三穿只去了一小會兒就問出來了。
三穿揚眉:“你覺得答案不對?”
“有可能是對的,但是不能確定,我要知道你怎麼問出來的,用的哪樣刑具?”狼野森冷的逼視。
三穿冷笑:“看來你是不相信我,好吧,我走了,就當我沒說。”
“站住,”狼野上前兩步,鐵掌扣住她的肩頭。三穿憤怒的回視着他,肩頭劇痛卻還咬着牙不肯屈服。
霸道的狼野終於意識到有些女人骨頭不比男人軟,爲了若雪,他忍了。放開鉗制,低聲道:“對不起,不過我確實需要證明消息的可靠性,否則走錯路,就會耽誤救人的時機。”
三穿揉揉痛麻的肩膀,噙着淚花恨聲道:“若不是因爲小路子是我的好朋友,我才懶得告訴你。呃……好吧,我沒有用你的刑具,一個女人沒有特殊的毅力是不可能軟硬不吃的,在她心中一定有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東西。女人的剋星,最要命的刑具,一生的枷鎖就是一個‘情’字,我裝作幫她,動之以情,說前幾天有陌生人來悅舞樓打探她的消息,讓她遙想一個遠方的男人正在惦記着她,想方設法救她卻苦無線索。她相信了我,其實是她十分想見那個男人,以爲人家真的很想救她,哼!其實對於一個有野心的男人來說,女人不過是犧牲品,但願你能好好對小路。“
“她爲什麼要相信你會救她?”這是狼野最不明白的地方。
三穿坦言:“因爲我貪財,這在悅舞樓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給錢,多幹點活無所謂。而且我這人貪財的口碑極好,不做壞事,講信用,我跟她要了一百兩銀子,答應幫她送口信。小路子是我的好朋友,若不是爲了她我才懶得去撒這種謊。”
三穿轉身走了,剩下的事情不是她能解決的了。
小路子,我能爲你做的只有這些了,希望你能平安歸來,也希望你對喀裡手下留情。
“元帥,派回突厥的人回來了。”澤魯帶着傳信兵進門。
“說。”
“報元帥,趙大人說已經有些眉目,只因尚未確定纔沒有派人來稟報。那個畫像上的人應該是同羅可汗手下,是一名姓左的副將。因爲軍中用鋼鞭的人不多,而我軍之中有人見過此人用鞭。那個喀裡,很可能是回紇的小王子,據說回紇老可汗的兩個兒子都已經死了,而小兒子一直在南詔國做質子,死於南詔內亂,可是他和南詔的一個宗室女私通,留下了這個遺腹子。若不是長相酷似父親,又有南詔國主力保,只怕回紇老可汗都不會認他做第三個孫子。”
果然是他們,狼野磨着後槽牙,周身殺氣暴漲,我還沒打算滅掉他們,竟然自己找死?
“澤魯,給你五千鐵騎,何時拿下葛密?”狼野大喝一聲。
“葛密彈丸之地,一夜即可。”
“好,速回突厥,去南騎兵大帳,點五千人馬即刻出發,向南攻打葛密,直取同羅。我親自領五千人饒道西峰山,直插.進同羅地界。傳信兵去轉告小唐高將軍,讓他從東面攻打,三面夾擊,看他們往哪裡逃。”
“是。”
【後世說書先生在說到這一段野史的時候,甚是激動,口沫橫飛的拍着桌子模仿狼野哇哇大叫:“我靠,敢他媽和老子搶媳婦,先去滅了他小鬼子的。”】
若雪在一家牧民的氈帳裡歇了一宿,這本是堆放雜物用的,她和喀裡半夜到來,熱情的主人沒有嫌美夢被吵醒,還做了熱乎乎的燉羊肉給他們吃。暖了身子,有了力氣,主人也給他們鋪好了牀褥。
還好兩個被窩沒有緊挨在一起,不然若雪只怕要羞死了。兩人各自眯着眼養神,都不敢睡着。不大一會兒,旁邊的帳子裡就傳出了男主人如雷的鼾聲。
清晨吃過早飯,若雪在附近簡單溜達了一圈。因她穿着同羅的服裝,又會講胡語,雖是皮膚不像長年牧馬放羊的人那般發紅,卻也沒有引起周圍人的懷疑。
這是一個半圓形的小山坳,溫暖避風,聚集着十幾家牧民,放眼望去,前方開闊的大草場無邊無際,確實很漂亮。
難怪會有那麼美的敕勒歌: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若雪坐在草地上想,等春天來了,綠草如茵,這是該是怎樣的美景啊!
男主人去整理馬棚,女主人去擠羊奶,兩個三歲左右的小娃娃在陽光下玩耍。
女孩握着小拳頭說:“你猜,我手裡有幾塊奶糖?”
男孩用袖子蹭一把鼻涕:“猜對有獎嗎?”
女孩鄭重的點點頭:“有,如果你能猜對是三塊,我就把它們都給你吃。”
男孩抿着脣認真的想了想:“我猜是兩塊。”
“撲哧!”若雪笑噴了,一旁的喀裡也笑了起來。
兩個小孩注意到家裡來的客人,熱情好客的民風很好的遺傳到他們身上。小女孩張開手,把手心攥出汗的三塊羊奶方糖給小男孩一塊送到嘴邊:“叫姐姐,不然不給你吃。”
小男孩垂涎的盯着那塊糖:“可是阿媽說,是我先出生的,你應該跟我叫哥哥。”
小女孩倔強的威脅道:“我跟你叫過很多次哥哥了,可是你從沒叫過我姐姐誒,不然我不給你吃了。”
“好吧,姐姐。”迫於一塊糖的淫.威,男孩終於妥協了。
小女孩開心的搖晃着小腦袋走到若雪身邊:“姐姐要吃嗎?”
若雪笑道:“姐姐不吃,你吃吧。”
喀裡故意逗她:“我要吃。”
“你是叔叔,叔叔怎麼可以吃糖呢,阿爸從來不吃糖。”女孩眨着棕色的眼睛。
喀裡氣結,指着若雪道:“怎麼她是姐姐,我就是叔叔?”
“因爲叔叔是阿爸的朋友,可是漂亮姐姐是我的朋友。”
喀裡終於服輸的低下頭,覺得自己實在沒有必要跟她理論了,正巧小男孩過來拉走了她:“我還想吃。”
“你叫一百聲姐姐,我就把這最後一塊給你。”
“一百聲是多少聲啊?”
“就是很多很多……”
兩個小孩的談話還在繼續,喀裡的思緒卻回到了小時候:“我小時候,也有人這樣逼着我叫姐姐呢。”
“是麼,你那麼遜啊,我小的時候,就常欺負別的小孩。”若雪驕傲的揚起小臉。
喀裡目視着遠方,聲音也飄渺起來:“我從小跟着師父長大,沒有爹孃,只有一個義父。有一年過年的時候,義父大發慈悲帶我回去,可是我能看出那些大人都不喜歡我。只是那時我太小,不明白原因,現在想想也難怪……”
喀裡嘴角掛起一抹嘲諷的笑:“我是義父小妾的私生子,你說那些人能喜歡我麼?我記得那裡小孩們挺多,大都比我小,他們見我是新來的,又長相奇特,就抱團欺負我。那時有一個個子比我還高的小姑娘,說:叫姐姐,我就保護你。我已經不記得她叫什麼名字,只記得她身邊總跟着一隻大白貓,她對我很好,雖然總逼着我叫姐姐,可是她沒有打過我,還給我好吃的。其實我一直想回去瞧瞧她,只是已經不知道她是誰了。你是小唐皇室的人,說不定認識她,若是回去以後見到她,就問問原本要送給弟弟的貓仔怎麼樣了?”
喀裡心中酸澀,眼裡竟含了淚光,一個私生子的成長之路必定比別人苦澀很多倍。
若雪已經驚得從地上彈起,蹲在喀裡面前,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你是……你是六伯的義子——李夢,你是李夢對不對?”
喀裡苦笑:“我對於他們來說,應該是個噩夢吧。”他忽然反應過來,緊盯着若雪:“你怎麼知道是我?”
“我小的時候養的一隻白貓叫做雪團兒,我說等它下了崽,就送你一隻。”若雪驚喜的有些顫抖,低聲問道:“你不是……不是掉下懸崖摔……”
“我沒死,舅舅爲了順利帶走我,故意讓人制造的假象,那年我被帶到了南詔國,後來爲了完成父親的遺志,我纔回到回紇。”
世間竟有這樣奇妙的事情,拼命想被她認作故人套近乎的時候,沒有成功。如今要把她送回去,換來一方平安,卻在無意中成了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