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的一應佈置完全依照常爻的喜好,牆壁上掛着各式皮鞭與手銬,木架上羅列着粗細不同的棍棒,掀開一角布帛的玉盤裡是長短不一的銀針,放置在一邊還沒打開的小號箱子裡,是具有常爻式惡趣味的各種工具。
這個地方,與世上其他任何一間冷硬恐怖的刑堂都不同,神秘與誘惑,痛楚與墮落,織就一張靡麗的網,密密匝匝地覆蓋住整個空間。
常爻斜倚在黑色的皮衣上,手上戴着白色的膠質手套,指間捏着一柄小刀,靈巧地轉動着,精緻的面容在微暗的燈光下折射出一點點曖昧。
簡歌這種散發着強烈禁慾氣息的人,站在刑堂之內,竟然絲毫沒有違和感,反而帶着一種十分微妙的和諧。簡歌曾見過常爻更爲荒誕的行爲,對他如今這樣也見慣不怪,聽了他的話卻不由皺眉:“封喉?”
“說是封喉,也許並不準確。”常爻面上顯出一抹不甚明顯的困惑,“瞧着倒像是失傳已久的點穴術。”
簡歌目光輕輕一閃,抿了抿薄脣沒有接腔。現在的人,也會學武強身健體,或者因爲職業的原因,在武道上造詣頗深,但真正修習點穴術的人卻少之又少。
修習點穴術要熟知人體的七經八脈以及各個穴位的分佈,即便是沒有偏差,點穴對於人體的危害也是十分直觀的。
秦川在電話中沒有詳細描述當時的情況,簡歌到了劇組也沒仔細詢問,但這並不妨礙他知悉事情的真相——謝清歡自被動了手腳的殿頂墜落殿中,在黑暗中果斷地封了埋伏在殿中的黑衣人的穴道,然後重手傷之,整個過程必定乾脆利落,未曾驚動到外面的人。
謝清歡真的如資料上所說的那樣出身簡單,經歷乾淨嗎?她有這樣的身手,是師從何人?
簡歌覺得這事不能多想,一想就容易暴躁,他深沉着面癱臉問道:“他們什麼時候才能說話?”
“這個我可說不好。”常爻停止了轉小刀的動作,隨手一扔,小刀奪的一聲紮在木架子上,“如果明早還是不能的話,就叫小羽來看看,她學醫也要熟悉穴位。”
“你看着辦,”簡歌略微頷首,因爲常爻那明顯與衆不同的興趣愛好,他對於審訊的過程沒有一絲興趣,淡淡道:“我只要結果。”
“想要結果那還不容易?我及時在這上面失過手?”常爻自負一笑,精緻的眉眼間卻帶着一分肅殺,“比起讓他們開口我對於那位將他們傷成這樣的人,更感興趣。”
他的目光遠遠地落在掛在刑架上的倒黴鬼身上,透着狂熱跟欣賞,口中嘖嘖道:“瞧瞧這嫺熟的手法,這精準的力道,這傷人卻不致命的技術,哈!簡哥,我有種強烈的預感,我跟那個人是命中註定的緣分!定然能成爲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或許會成爲知己也說不定。”
簡歌的反應十分不給力,不僅沒有附和他,反而嘴角一抽,默默地一手扶額。若是常爻真的敢往謝清歡眼前湊,並跟她聊起他心愛的那些情趣玩意兒,謝清歡絕對會將他揍得連他媽都不認得他吧?
至於什麼命中註定的緣分,無話不談的朋友,那都是錯覺!簡歌覺得作爲同僚,他有義務拉一把抽風的小朋友:“你別亂來。”
“哪有亂來?”常爻攤手,無辜一笑,“只是慕名交個朋友罷了。”
簡歌暗暗搖頭,想起謝清歡說了半句的警告,不由微微皺眉。他總覺得這個二十出頭的小藝人身上,帶着一種跟她自身職業與經歷十分違和的強大壓迫感。
當初在試鏡現場他就有所察覺,那是一種真正的經歷過戰場殺戮的武將氣場。陸臨雖然天分極高大,但畢竟也只是個普通人,壓不住她的氣場也是正常的。
而簡歌自己切身體會那種壓迫感,在被她扣住咽喉的時候到達了頂點。他毫不懷疑,在那一刻,謝清歡是真的動了殺機,她甚至沒有花費一分多餘的心思來掩飾這種殺意。
在遇襲命危的時候,準確估算出需要出多重的手,在黑暗中以重手打擊敵人,在最短的時間裡結束戰鬥,這本身就是一種了不得的天賦,有的人寒暑苦練,也未必能在有生之年從容應對。
常爻斜倚在皮椅上,目光自下而上,輕易地發現了簡歌咽喉上泛青的指痕,眼中的肅殺頓時漲到了七八分,他騰地一下坐起身,表情仍是慵懶的,整個人卻像一張繃緊的弓:“怎麼回事?誰幹的?”
“你用些心,早點兒查出這幾人的身份跟幕後的主使就好,多餘的事就不要插手了。”簡歌不以爲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溫和地道。
“那個人還活着嗎?”常爻皺起眉頭,口氣中帶着不贊同,“別人掐住了你的咽喉,威脅到你的生命,而你,竟然想要袒護。”
簡歌是什麼人,在道上一步一步自血與火中混出來的,簡魔王響徹黑道,性情淡漠,能近他身的人向來不多,更不用說咽喉這種要命的地方落入人手了?單論身手,就連太子也未必敢誇口說必定勝過簡歌,那麼,那個人的功夫必定十分好。
簡歌聞言看他一眼,隱隱帶着警告:“段家洗白成功在即,莫要節外生枝。”
常爻略一沉吟,冷靜問道:“傷你的那個人,跟傷他們的是同一個吧?”
簡歌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淡淡道:“既然今天沒法問,就早些歇着吧。”
說罷,他也不等常爻應聲,轉身大步走了出去——這刑堂,實在是不符合他的審美。
常爻在他身後,看着他的背影,眸子黑得發亮,周身散發着強烈的冰冷氣息。掛在刑架的四個人心驚地看着他脣角略微上翹,綻出一抹邪惡的笑意,他的音色變得十分怪異,裂金碎玉一般:“放心,我會好好招待——”
他略拖長了聲調,目光落在四個人有些蒼白的臉上:“你們的。”
很好,非常好,竟然有人敢對簡媽下手,真是不要命了!
那邊季卓陽送謝清歡跟蕭朗月回酒店,忙了一天,到了這個時候,多少都有些睏倦。再加上季卓陽對於剛剛得知的事情,心情有些複雜,因此一路無話。
寶馬車平穩得停在酒店門口,季卓陽看她們推開車門下車,想要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卻是一句話也沒有。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在娛樂圈混這點兒本錢就更爲重要。季卓陽平常忙得腳不沾地,也見縫插針地抽空去健身房鍛鍊。但他的這種鍛鍊,只能緩解身體在重負之下的壓力,跟簡歌那種真正的練家子,在運動的強度上,是完全沒有可比性的。
剛纔簡歌對謝清歡的那一場,他也是外行人,看不出簡歌是不是有意放水,但他知道,謝清歡的身手着實不錯。
謝清歡出身孤兒院,自小便沒人真正地替她遮風擋雨,八歲加入鼎星之後,十幾年來也是獨自過活,她不是那種溫室裡嬌養的花朵,需要人時時呵護。
至於蕭朗月,她跟謝清歡一起的時候,向來是保護者的姿態。
蕭朗月用力甩上車門,見謝清歡略弓着腰,對車裡的季卓陽擺了擺手。
季卓陽略一沉吟,還是降下了車窗,對站在一起的兩人叮囑道:“自己小心,有事打電話給我。”
“嗯。”謝清歡點點頭,任由蕭朗月挽着自己的手,“路上小心,再見。”
季卓陽深深看她一眼,將車窗升起,發動了車子。透過後視鏡,他看到謝清歡跟蕭朗月並沒有馬上進入酒店,而是站在原地,遙遙地看着她離去。謝清歡略偏了頭,對蕭朗月說了些什麼,兩人都笑了起來。
她們的神情都有些疲倦,眉眼間卻依舊明媚,輕鬆得近乎沒心沒肺,彷彿誰也沒有將今晚發生的事放在心上。
知道季卓陽的車完全看不到了,兩人才回到酒店。房間是劇組統一安排的,主演都是豪華單間,倆人的助理住在一起,是個雙人間。
蕭朗月拿着房卡,微沉着臉仔細檢查兩人的房間,就連衛生間的馬桶蓋都翻起來看了看。最後她拿着房卡,退了豪華單間,而後自掏腰包換了個雙人間。
candy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跟了蕭朗月幾年,知道她的性子,她一旦決定什麼事,絕不會聽人勸。candy無法,只得去看謝清歡。
謝清歡只道蕭朗月想要跟自己住在一個房間,聊聊天分享一下拍戲的心得什麼的,也就沒在意。於是重新辦了入住手續,又耽擱了十來分鐘,才終於回到房間。
酒店有提供免費上網,謝清歡從包包裡取出電腦,打開郵箱下載艾米麗發來的教學視頻。蕭朗月拖過她的行李箱,打開來給她收拾睡衣。打開之後看了一眼,略有些驚詫,翻檢半天才拎出件長袖睡衣,笑了:“怎麼還帶了這件?”
謝清歡轉頭看了一眼,相當保守的款式,就是夏天穿着有些熱。
謝清歡不好跟她說,她出來的前一晚,家裡來了兩個不速之客,她因爲其中一個的緣故,拜託了另一位去幫她收拾行李。當然,這行李她也檢查過,並沒有什麼問題,像那種袒胸露背的吊帶睡裙只能在家的時候穿吧?
蕭朗月只是感慨一下,並沒有別的意思,她走過去將睡衣賽到謝清歡懷裡:“很晚了,先去洗澡,待會兒再弄這個。”
謝清歡看一眼正在下載中的視頻,笑了一下,抱着睡衣去了浴室。
調好水溫之後,謝清歡站在蓬蓬頭下方,熱水沖刷掉了身體的疲憊。水流嘩嘩,謝清歡抹一把臉上的水,眉頭忽而一皺,凝神細聽之下,總覺得外頭房間裡有竊竊私語低低傳來。這種細微的聲響摻雜在水聲中,顯得特別詭異。
謝清歡洗好出來,探頭一看,就見蕭朗月抱着電腦不知道在做什麼,也許是太累了,神情瞧着有些呆滯。謝清歡靜靜站在一邊,看了半晌,見她仍沒反應,心中不由騰起一絲異樣,溫和地笑了笑:“蕭蕭,到你了。”
蕭朗月聽到她的聲音,才如夢初醒一般,挑起眼簾,靜靜看了她一眼。然後慢慢伸手將筆記本電腦的蓋子合上,又慢騰騰起身將電腦放在桌上,晃晃悠悠地去自己的行李箱翻睡衣。
她的動作帶着一種不堪重負的僵硬。謝清歡心頭異樣更甚,略皺着眉輕聲開口:“蕭蕭,你——”
蕭朗月抱着睡衣,慢悠悠一步步走過來,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在即將擦肩而過的時候,突然湊在謝清歡耳邊道:“剛剛,有人打電話給你。”
她的聲音中透着詭異的曖昧與……放蕩,謝清歡頭一回聽到她用這種口氣說話,微微一怔,直覺不對,轉頭去看她時,蕭朗月已經抱着睡衣走進了浴室,砰地一聲用力甩上了門!
謝清歡面上清淡的笑意盡數斂去,慢吞吞伸出手,握在浴室門的門把上,只要輕輕用力,就能廢掉門把,輕鬆地打開門。
她在門邊站了片刻,一點點撒了手,走回牀邊拿起手機,劃開鎖屏,果然見到一個陌生號碼,一共撥來兩次,一次接了,耗時三十秒。一次沒接。
這深更半夜的,誰會打電話來,不是擾人清夢嗎?真是不懂事。謝清歡略略冷笑,也不屑回撥,隨手將手機扔在牀上,拿枕頭蓋住。
她在牀邊坐下,纔要擦頭髮,壓在枕頭下面的手機竟然響了,崑崙雪的手機來電在靜悄悄的房間裡很有些滲人。
謝清歡冷冷挑眉,摸出手機一看,仍是方纔那個號碼,眼中不由帶了點玩味的嘲諷。等它響過三聲才接起來:“你好。”
聽筒中傳來細小電流的呲呲聲以及清晰的呼吸聲。謝清歡耐心等了一會兒,也不見那人開口,神色便愈加冷淡:“再見。”
半夜給人打電話,是非常不禮貌的,她與那人不熟,連說教的慾望都無。
那人見她要掛,終於開了口,聲音似苦澀似嘆息:“阿寧,是我。”
謝清歡聽出這個聲音,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浴室中傳來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