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國際前陣子標下了一個政府,這是任西東回國之後的第一個項目,也是個大項目,任家上下都關注着,看他是憑此坐穩儲位,還是力有未逮鬧個笑話。
對於任家人的這種心態,顧裳只覺得好笑,任西東表現在外的確實是花心風流,但他暗地裡並不是不努力,要不然哈佛大學的經濟學博士證是怎麼考下來的?再者說當初他沒出過之前,已經表現出精準的眼光與懾人的魄力。
任西東這天沒有在大宅裡用晚餐,事實上他往日在家裡吃晚飯的時候也不多,黃昏到凌晨纔是他活躍的時段。
他在孫輩中排行第三,上一代的叔叔姑姑,這一代的兄弟姐妹,加在一起人數也不少,各有各的算計,每次吃飯都跟打仗似的,還不如在外頭吃來得舒心。
顧裳是任老太太欽定的孫媳婦,因着顧青山自年輕時就爲寰宇賣命,任老太太對她可不僅僅是高看一眼那麼簡單,對她的疼寵甚至超越了任家的少爺小姐們。
任西東父母早亡,他自小長在老太太跟前,所以對他如今的處事,老太太也頗縱容幾分,換了其他的孫輩,一早家法伺候,打發去非洲鍛鍊了——再如何,非洲那地兒跟美利堅總是沒有可比性的。
任西東對男女之事並不矜持,甚至可以說是放蕩,但對於工作,他很是看重。他手上這個政府工程工期略緊,白天他跑了一趟工地,跟着工頭細細檢視着,又給工人們既定的伙食裡頭多加了個葷菜,跟工人們一起吃了個工作餐。
這些事對他而言並不算什麼,舉手之勞罷了,但對於籠絡人心十分有效。
任西東轉到下午纔回公司,處理今天的公務,到了下班時間仍有些未完成,他自然而然就留下加班了。
顧裳飾演女二號的那個古裝劇,戲份並不多,已經拍完了,正好無事,就親自做了飯送到公司,順便提醒任西東:“老太太似乎知道了。”
任西東捏着勺子喝湯,顧裳對他的口味瞭如指掌,手藝也不錯,任西東很滿意,擡起頭略微一笑:“知道什麼?”
顧裳看着一如既往的俊臉,以及那抹怎麼看都有些漫不經心的笑,突然覺得心頭一涼,她咬了咬脣:“謝清歡的事。”
任西東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暗,喝一口湯,淡淡道:“她的事?是指哪一件?”任西東覺得自個兒有點孬,到了如今,他竟然連叫一聲她的名字都不敢。
他怕那三個字自脣齒間吐出,那強行壓抑在心底的愛戀就會蓬勃而出,帶着最熾烈的痛意,焚燒殆盡。
顧裳看着他,滿眼苦澀。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交情甚篤。從未有過長久的分離,僅僅是三個月,他全然自由的三個月,當他自己不是任西東,而是尋常的青年的三個月,他輕易地將心交了出去,又親手將時局傾覆,斷送了剛剛萌芽的愛情。
顧裳自小就知道,她長大了是要跟任西東在一起的,這一點她的父親,任家的老太太甚至是任家上下都默許的,就連任西東自己,都沒有任何的牴觸。
先前任西東玩得瘋,但她知道,那不過是迷惑人眼的做戲,真正爬上他牀的女人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
然而,對於她跟謝清歡,一個是要作爲伴侶的,一個是動心的人,他卻沒有任何的情慾。
顧裳細細地看任西東一眼,她是愛重他的,如果有一天,他說他要離開她,她會同意放他走。但他想要芝麻西瓜都揣在懷中,恐怕不行,她沒大度到那個地步,同樣的道理,謝清歡看起來也不是那樣的人。
想到這裡,顧裳靜靜道:“我也不清楚老太太知道的究竟是什麼事。”
任西東的手一頓,微微挑眉。
“東哥,別這麼看我。你也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不是那麼容易猜的。”顧裳一手托腮,微笑道,“聽我爸說,老太太叫人查過謝清歡。你這次動了任家往常不輕易動的人脈,老太太多精明的人,能瞞得住嗎?”
“原本也沒打算瞞着。”任西東不甚在意地笑道,“今晚老太太又叫你過去大宅吃飯了?”
顧裳不可置否一笑:“怎麼看出來的?”
“湯的味道。”任西東放在勺子,“你的廚藝確實已經得了凌師傅的真傳,不過,做同一道菜,哪怕是師徒倆,也會有細微的差別的。”
顧裳輕輕垂眸:“東哥果然,是個念舊的人。”
任西東略笑笑,沒有說話,他若是念舊的人,這世上恐怕就沒有負心人了。他拿起筷子,對顧裳道:“我待會兒還有些工作,你若是等不及,就先回去歇着。”
顧裳搖搖頭:“我等你。”
任西東於是埋頭吃飯,完了之後顧裳走過來麻利地收拾了。任西東做回辦公桌那邊繼續處理公務,柔和的燈光下,他的側臉完美無暇,認真的神情更是撩人心魂。
顧裳坐在一邊的沙發上,翻着時尚雜誌,卻是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平日裡很愛鑽研的珠寶首飾,衣服鞋子都失去了魅力,留在腦中的只有任老太太手中的那幾張照片。
照片的主角都是同樣的兩個人——任西東跟謝清歡。拍照的人用的是遠鏡,但這並不妨礙顧裳清楚地看到,任西東臉上的表情。
那種帶着眷戀的忐忑,壓抑的溫柔以及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炙熱情意,任西東從沒有用這樣的目光,這樣的表情看過自己。
任老太太瞥一眼照片,眼中滿是厭惡,再看向顧裳的時候,厭惡隱去換上了恨鐵不成鋼:“阿裳,打從你小的時候,我就說了,你將來是要做任家主母的人,要知道分寸。先前三兒在外面玩得瘋,我當他是年紀小,總有那麼些叛逆的時候,如今他也該收心了。你也別想着縱着他,這婚姻就能持續下去,男人的心還是捏在自己手裡得好。”
這些個道理,顧裳怎麼可能不懂。她那位遠嫁的姑姑前車之鑑,她也看到了,只是她的心並未全然在任西東身上,因此這其中也不是沒有平衡點。
老太太將話說到這份兒上,卻是在打她的臉。顧裳穩了穩神,聽老太太又道:“一個小戲子,也值得三兒露出這個神情,也不怕折了福分。”
感情這事兒,只有適不適合,還真沒有配不配的說法。顧裳新近也在娛樂圈裡混,對戲子這樣的稱呼很是敏感,覺得老太太這話說的忒不厚道,活生生地是一個耳光把她打懵了,她這還沒反應過來,另一邊臉又捱了一下子。
顧裳心裡糾結着鬱悶,但沒有絲毫要反駁的意思,任老太太這些年對她確實是很好的。老太太當家日久,到了如今這個年歲,這脾氣反而見長了,她一個晚輩,能順着就順着就好了。
反正一物降一物,有東哥在,老太太也還是有吃癟的時候。
任西東忙完手頭的事兒,已經九點多了,收拾好準備回去的時候目光一長,就見顧裳坐在沙發上怔怔出神。他走過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麼呢?回去了。”
“東哥。”顧裳順勢抓住他的手,“你喜歡她,是不是?”
任西東略一沉默,才點頭道:“是。”
顧裳擡眼看他:“東哥,你知道我不會纏着你。爲何……”她想問他,既然喜歡她,爲什麼沒有堅持。以他如今的能耐,未必不能跟老太太一搏。
“她的性格不適合任家。”任西東淡淡道。任家表面看風光無限,內中卻是魍魎橫行,他喜歡她,哪怕一早就預知了曾經些許的愛戀會在不久後變成執念,但他又怎麼忍心將她拖入這攤渾水,濺一身的泥點子?
他知道在他之前,她並沒有任何的男人。初次的愛戀,哪怕落得傷心收場,但她還年輕,時光迢遞,總有一日,她會忘記。以她那個性子,想必不會耗費太久。
“走吧,送你回去。”任西東微笑道,顧裳對他而言是極好的朋友,但有些心事,不適合對朋友講。
將顧裳送回家,再回轉任家,時候已經不早。任西東進了門,發現老太太竟然還沒有去休息,不由冷冷一笑——看這臉色,倒像是興師問罪。
“老太太,”任西東一手插在兜裡,臉上帶着些誇張的驚訝,“怎麼還沒睡,晚睡對皮膚不好喲。”
任老太太緊盯着他,冷冷道:“三兒,你可真有出息,動用大批人脈去找一個不相干的戲子。”
“什麼戲子?”任西東痞笑,“老太太還不知道嗎?那位可是唐家的大小姐,路段兩家,黑白兩道,全都動了,任家的這點人脈,在旁人眼裡,都不夠看的。”
任老太太冷哼一聲,甩手拋出一疊照片:“那這些呢,你怎麼解釋?”
照片在眼前分散,任西東無動於衷,低頭垂眸,目光落在腳邊的一張照片上——兩個人都沒有看鏡頭,彼此對視的眼神中帶着脈脈的溫情。
任西東彎下腰,撿起照片,珍而重之地將它放入懷中,挑起眼簾靜靜一笑:“老太太希望我怎麼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