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採兒你這是在幹什麼?”
今天是一行人商定離開玫城的日子,一大早,夏悠竹就見到李採兒一直在整理着一些書籍。等到她將這些書都搬到桌子上後,她又打開了房門,回過身來費勁地搬起桌上的一大摞書準備出門去。聞聽夏悠竹此言,李採兒這纔有些吃力地回答了一句:“我們今日就要離開了,可昨日我卻忘記了將借來的書還給藍姑娘了。趁着尚未出門,我只好現在將書還回去了。”
“啊,你一說我想起來了,我這邊還有幾本呢。採兒你先等一下,我與你一塊去。”夏悠竹風風火火地從牀上、包裹裡乃至桌椅上翻出幾本書來,確認了沒少掉後才捧着這幾本書與李採兒一道出門。正巧此時薇雨練劍回來,看到兩人手上那厚厚的一摞書,連忙上前幫着取過來一些。三人就這般一人捧着一堆書向藍憂的房間走去。好在二者的房間距離不遠,沒幾步路三個女孩就來到了對方房門外。
“咚咚~”
“哪位?”
“藍姐姐,是我們啦。”
“哦,門沒鎖,你們進來吧。”
夏悠竹用半個肩膀小心地蹭開了房門,一瞥眼間就見到藍憂坐在桌前手捧着一個木雕出神。見到幾人進門,藍憂這纔回過神來,輕輕地將手上的木雕放在桌子上,而後起身迎向衆人。
“藍姐姐,實在不好意思,借你的書一直到今天才想起來還。”待到衆人七手八腳地將所有書籍都找地方放好,李採兒輕輕擦了擦額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無妨的,若非看你們攜帶不便,這些書便是送了你們也是應該的。”藍憂微笑着回了一句,見到衆人額頭微微滲出的汗珠,便走到桌邊爲幾人倒上一杯茶水:“過來坐一會兒吧,喝杯茶解解渴。”
“那正好,多謝藍姐姐了。咦,這是什麼?”剛剛纔坐到桌子邊上的夏悠竹見到桌面上的那一個木雕,好奇之下伸手拿了過來細細打量了一眼。原來這個木雕上雕刻的是一個女子:長髮披肩、身形優雅,整個人帶給人一股恬靜的感覺。這個木雕並非是用的什麼名貴的材料刻成,只是普通的梨木而已,只不過雕工卻極爲精細:女子身形優美的曲線、那衣衫飄飛而起的形狀乃至五根不同的手指都清晰可辨。而從手上傳來的柔滑觸感則告訴了夏悠竹這個木雕定是被主人時時觸摸把玩着,因而表面纔會如此光滑。只不過這樣的一個木雕,唯有一點讓人不解:木雕上女子什麼都好,就是臉上沒有五官面目,讓人難以猜測究竟是雕刻之人沒能完成還是故意沒有刻上去。
夏悠竹反覆翻看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待擡起頭來看到藍憂那欲言又止的表情,這纔想起來有些不妥:“啊!對不起、對不起藍姐姐,我不該隨便動你的東西的……”她一邊說着,一邊連忙將木雕遞還到了藍憂手裡,臉上猶自帶着歉意。
藍憂接過木雕,看到夏悠竹不住道歉的模樣,反倒笑着搖了搖頭:“無妨的,並非什麼名貴的東西。”只不過雖然說着這不是名貴的東西,但可以看得出來藍憂很是重視這個木雕的。接過木雕後,她的目光就再度投注在了上面,看着那張沒有五官輪廓的臉,眼中閃過一絲追憶。
其餘三人見了不由有些好奇,薇雨小心地問道:“藍姐姐,這個雕像雕的是誰呢?爲什麼沒有刻上五官呢?”
“因爲……雕刻這個木雕的人,在當時還沒能完整地見到這個女子的樣子。”藍憂緩緩回答了一句,看到眼前三個姑娘不明所以的模樣,便又跟着解釋了一句:“這個女子其實就是我,或者說是當年他想象中‘如今’的我。”
三個女孩一聽更加迷糊了,她們有心想問,卻又不知該不該問,兼且不知從何問起。最後還是李採兒把握住了一絲端倪,斟酌着道:“藍姐姐,送你這個雕像的人,是……是你的……喜歡你的人嗎?”
聽了這句問話,藍憂如水波一般的眼眸晃動了一下,彷如平靜的湖面蕩起了一絲漣漪。良久,她纔將目光從雕像上移開來,微笑着回答了一句:“應該算是吧。”
“哇,真的真的?藍姐姐能不能跟我們說說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呢?現在在哪裡,怎麼不見他來找你啊?”藍憂的回答瞬間激起了夏悠竹的八卦之魂,只不過對方下一句話差點讓她石化:
“那一年,他十五歲,我十一歲。”
“呃,那藍姐姐你們也……那個,太早那什麼……”夏悠竹訕訕地想說什麼,卻發現怎麼也說不完整。藍憂見了莞爾一笑:“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當時我們都只是孩子而已,哪會想到其他方面。我和他是一起長大的,我是家裡的二小姐,他是家族中一個管事的孩子。從小我就習慣着與他呆在一起,好奇地看着他做着各種各樣的事——因爲他雖然出身不高,卻實在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在他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會做很多事了:他的習武天賦極佳,就連我們家中那幾個嫡系的兄長都比不上他;他有着一雙巧手,雕刻、丹青、書法等等無一不精,那時我最期待的就是他會時不時做出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兒送給我;他腦中有着各種各樣的奇思妙想,稍稍一轉就會冒出一個個巧妙的主意。我小時候起就喜歡看書,而他每次總能爲我帶來各種各樣的書籍,那是家裡的藏書中也找不到的。他就是那般優秀,但也因爲太優秀了,反而遭到了衆人的排擠。”
藍憂說到這裡,眼中閃過一絲心痛:“不僅幾個大管事的兒子們聯合起來時時與他爲難,就連我幾個兄長也都有意無意地給他找點麻煩。他習武天賦高,他們就限制他能得到的資源、不准他接觸家裡高等的武學典籍;他手藝巧妙,他們就斥責他不務正業、給他安排一大堆雜活;他心思靈活,他們就指使他去做一些他不願意做的事情,還得爲他們出謀劃策。而所有的這些,他都忍耐着,只是卻一天比一天沉默。”
“那些人怎麼能這樣!簡直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那個人,他後來怎麼樣了?”聽到這裡的夏悠竹氣憤填膺,只不過氣憤過後還是會擔心那人接下來的遭遇。李採兒和薇雨也在認真地聽着,直覺中,三個女孩都模模糊糊感覺到了那之後可能不太圓滿的結局——
“其實我知道,他一直想離開我們家,自己去闖蕩出一番大事業。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到,只是卻捨不得他走。而他的父親對我們家族又很是忠心,因此爲了伯父、也爲了我,我們兩個唯二使得他感到親近的人讓得他一直留在了那邊。直到有一天,伯父被家族派出去執行一個任務後再也沒有回來,一切才都改變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陰謀,但可能他了解一些吧,他一向都比我聰明太多的。在決定離開的那一晚,他送給了我這個木雕。他說這個木雕的身形是按照他已故的孃的輪廓來雕刻的,只是雕刻的卻不是他的孃親——他對我說等有一天,他在外邊闖出了自己的事業,那時他就會回來找我,然後將第一眼看到的我的樣子雕刻到這上面。他說他希望,我那時的表情是幸福的……”
幻想還是希望?總有一些心願,是我們得以不顧一切走下去的動力。藍憂陳述的故事很短,又或者這根本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只是零星的幾個片段而已。儘管如此,聽着這個故事的三個女孩也都被深深吸引了。待到藍憂講到這裡,三人不禁異口同聲的問道:“那後來呢?他有沒有來找你?”
藍憂沉默了,三個女孩瞬間有些心慌,不知道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好在對方的沉默沒有多久,藍憂自失地一笑,沒有直接回答:“後來,我一天天長大了,乃至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只是每當父親跟我談到這個問題時,我腦中就會不自禁回想起那一晚,他那認真而又堅定的話語——‘不會很久的,我會盡快讓自己變強、讓自己的名字響徹在這天下間!我希望我今後的強大,能夠承載起你的願望和幸福。墨香小姐,請等我……’”
“年復一年,我都推脫着各種說親,直到父親都不耐煩了,說再這樣下去我這一生都會毀了。於是那一年,他不顧我的反對公開爲我招婿。那一年,我遇到了團長,他彷彿看出了我的困境,答應幫我爭取那一份自由。也是那一年,我離開了家族,並且始終沒能等到他。”
藍憂的語氣中有些惆悵,卻並沒有抱怨:“這之後的時間裡,我跟着劇團到處演出,有時也會試圖打探着他的消息,只是一直沒有結果。我想,我還會一直打探下去吧。”
三個女子聽到這裡,知道這個無意中引出的故事已經到了尾聲,於是心裡也染上了一層惆悵。在她們向藍憂告辭並走出房門的那一刻,夏悠竹忍不住回過頭來最後問了一句:“藍姐姐,你相信他還會來找你嗎?”
房中藍憂的身影一頓,而後就見到她望着手中的木雕,緩慢而又堅定地點下了頭。直到目送着三人的背影逐漸遠去,藍憂才輕嘆了一口氣,用着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輕微話語聲喃喃着:“其實,我的要求很簡單的,只要時不時找些書來給我看我就很滿足了。名動天下、譽滿江湖之類的,真的那麼重要嗎?”她走到桌邊翻開了一本書——那是三人方纔還回來的其中一本,卻是一部《詩經》,那一頁上赫然寫着的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爲君故,沉吟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