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商人的規矩
林格伊爾城是拉維利斯王國的王都，據說其前身是在“天空文明”末期墜落到地上的一座浮游都市。墜落時的衝擊在地面上撞出巨大的凹坑，凹坑慢慢形成湖泊，湖水把浮游都市的大半結構都淹在了水下。後來，浮游都市的遺蹟周圍慢慢形成城市，並且發展成現在的王都。位於王都中央偏上的是一座由萊茵河水形成的湖泊，湖泊中央便是王宮的所在，而除了王宮外，林格伊爾城還有其它六個區域，也就是從第一大道到第六大道在內的六條街道羣。
第一大道是王公貴族的府邸所在，而伊斯埃雷公爵府便是第一大道中最雄偉的建築。第二大道是大陸南部最繁華的商貿街，同時也是諸多商會的據點所在。第三大道是林格伊爾城的工業區，是王國內少數能建造飛空艇的地方之一，不過除了屬於王家的兵工廠外，這裡也有一些私人作坊，只要有錢有門道，也可以委託私人作坊建造飛空艇，不過其價格對普通人來說卻是一筆天文數字。
第四大道是歡樂街，對那些有錢有勢的人來說，這裡可是連夢想都可以買到的天堂，不過除了他們外，這裡也有面向平民開放的廉價享受。第五大道是平民們的居所，也是六個區域中最大的一個，生活環境當然無法和第一大道相比，但拉維利斯王家向來有着親政愛民的傳統，每年都拔會出大筆預算專門整頓第五大道的設施，所以就算以挑剔的眼光來看，這裡的生活也可以稱得上安穩和便利。
第六大道是林枚伊爾城中唯一一處不和其它區域交界的場所，位於王城的後方，周圍被流經王城的萊茵河環繞，只有幾座重兵把守的拱橋連接着王城和兩邊的街道。王都的居民最多隻能隔河眺望對面的第六大道，很少有人知道里面住着什麼人。除了上面六條街道以外，林格伊爾城還有沉在湖底的浮游都市遺蹟，深埋地下的魔物迷宮等等，不過這些都暫時和故事無關，讓我們先把目光放到商業區的第二大道。
“聽說有人找我的時候，我還以爲是誰呢……”
一輛裝飾華麗的四輪馬車在路上輕快的跑着，馬車中的麒麟，把目光從窗外的風景中移回來，落到對面的白衣青年身上。
“原來是你啊，伊利，真沒想到這麼快就遇上你。”
“是啊，我也想不到呢，在一艘鄉下的飛空艇上隨便就能碰到伊斯埃雷家的人……”伊利苦笑着迴應道。“說實話，在公爵府前請人通報的時候，我心裡可是七上八下的，背後也一直在打着冷顫啊……”
這樣說的伊利，就像後怕似的縮起肩膀。
“喂喂，你好歹也是富家公子，沒這麼誇張吧？”麒麟回想起來，剛剛在公爵府見到夏洛特的時候，伊利確實顯得比較緊張。
經過最初的介紹，他已經知道伊利的身份是格雷恩商會的少當家，而格雷恩商會則是王國內排名前十的大型商會。雖說如此，麒麟還是很驚訝伊利竟然會找到公爵府來。由於在飛空艇上時，這位商人之子給他留下了很不錯的印像，所以就算伊利邀請他出去走走，麒麟也沒怎麼猶豫的就答應了下來。他請夏洛特轉告諾茵，他會在晚一些的時候回來，然後便和伊利乘着馬車邊聊邊走的到了第二大道。
“那可不一樣。和伊斯埃雷家這種屹立數百年不倒的‘無冕王家’比起來，其它貴族根本就和平民沒什麼區別。”伊利如此主張着。雖然在常人眼裡看來，身爲格雷恩商會少東的他也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始終是平民的身份，和立於權力金字塔頂端的“無冕王家”比起來，其差距就像雲泥天壤的明顯。
“哦，原來諾茵的身份這樣高貴啊……”麒麟感佩似的點點頭，然後事不關己的聳聳肩膀。“算了，反正我和公爵家又沒什麼關係……話說回來，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問得好。”伊利就像嘆息般的長長吐了口氣。“當時我看你向空騎那邊走去，跟着就被直接帶進了王國軍的基地，可把嚇了我一跳，還以爲你出了什麼岔子。後來我特別賄賂了一名士兵，請他幫忙打聽你的消息，結果才知道，原來你竟然是那位不得了的公爵公女的熟人……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自己也沒想到啊……”麒麟無奈的攤開手。“然後呢？你就來公爵府找我？”
“嗯，聽說你被伊斯埃雷公女帶回了家裡，所以今天就鼓起勇氣來公爵府遞拜貼了。我還在想萬一你不在，或者翻臉不認人的話，要怎麼辦好呢……不過看來我的運氣還不錯。”這樣說的伊利，對麒麟作出安心的表情。
“……我說，你其實沒必要這樣大費周折吧？”麒麟指出。雖然世界上確實有那種萍水相逢、古道熱腸的豪傑，但伊利看起來並不是那類人，而且嚴格說起來，伊利身上的商人氣息其實還蠻濃的，所以麒麟實在不理解這位格雷恩商會的少當家爲何會爲他做到這種程度。
“我也不想這樣麻煩啊，要是家父知道我擅自跑來‘無冕王家’拜訪的話，非打斷我的腿不可……”伊利搖搖頭，露出有口難言的表情，好像在猶豫該不該說出來似的沉默了片刻。“其實是因爲，格雷恩家有一條很麻煩的家訓……”
“家訓？”
“嗯，家訓的內容是‘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格雷恩家的子子孫孫都得遵守這條規矩……所以說，我欠你的是救命的恩情，按照家訓，必須要有所回報才行。”
“你們家的規矩還真是奇怪啊……”明明是商人世家，卻要立下這種似乎和身份矛盾的規矩，麒麟好奇的看着伊利。
“據說立下這條規矩的祖先，是想讓子孫在經商時不要整個顆心都掉進錢眼裡去。雖然聽起來像是蠻有道理的，但隨隨便便定下這種規矩，對後來的人卻是很大的困撓啊……”伊利對麒麟訴苦着。“你想啊，人情債這種東西，又不能用多少錢來衡量，因爲有這條規矩在，格雷恩家的人從來不敢隨便欠別人的人情。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就算了，就算對方是出於一腔好意，最後也只能以等價交換的形式才能被接受下來，所以往往罵成是‘眼睛裡只有錢的傢伙’、‘會走路的算盤’等等，真是讓人受不了……”
“……所以我救你的時候你才露出那種勉強的樣子？”麒麟若有所悟的問道。
“那個，算是吧。”伊利像帖板上的魚般翻了翻眼睛，以認命的語氣道：“總而言之，因爲這樣的緣故，我要報答你的救命大恩，你有什麼要求的都可以提出來……當然，像五十塊之類的玩笑話，請不要再讓我聽到第二遍。”
“唔……”麟麟尷尬的收回手，似乎剛剛正準備這樣說的樣子。“你不用大費周折啊，那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我說啊，你的舉手之勞可是救了我的命喔？還是說，你想說我的性命原來只值五十塊嗎？”伊利堅持着。
“就算你這樣說，我也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啊……”麒麟困惑的皺起眉頭。“這樣吧，以後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再告訴你好了。”
“喂喂！你這樣說可是會讓我一輩子揹着這筆人情債的！好歹也給個願望吧！”
“囉嗦！哪有人像你這樣，逼着別人許願的！”
“你以爲我想啊？誰知道格雷恩家的祖先是哪根筋不對勁，定下那種鬼規矩！”
“又不關我的事，不要用你們家的規矩來造成別人的困擾！”
“不要這樣說嘛，好歹我也是報恩，你就配合一下吧？”伊利苦着臉向麒麟央求着。
“唔……”麒麟沉思了幾秒，最後提出妥協的意見。“那這樣吧，你請我吃頓飯就好，然後我們就兩清了。”
“吃頓飯……”伊利以咬到苦膽的表情看着麒麟，然後沮喪似的低下頭，從他的口裡漏出“原來我的命只值一頓飯啊”之類的喃喃自語，讓麒麟在哭笑不得之餘，也不禁對眼前執拗的白衣青年生出奇妙的好感。
（還真是有意思的傢伙……）麒麟用趣味盎然的目光打量着伊利，在他的注視下，格雷恩商會少東緩緩擡起頭來，他似乎艱難的說服自己接受麒麟的意見，並以覺悟的表情看着麒麟。
“我知道了，那我們就去吧。”
“去哪裡？”
“去我家的酒館。”伊利回頭對前面的車伕說了個地名，並對麒麟解釋道。“就在第四大道，乘馬車大概十分鐘就能到。”
“那很近囉？”麒麟突然露出興致勃勃的樣子，並提議着。“既然這樣，那我們走着去吧，我還沒有逛過王都的街道呢。”
……
在麒麟的堅持下，伊利跟着麒麟下了格雷恩商會的馬車，陪着他在第二大道閒逛起來。因爲上次回公爵府的時候麒麟和諾茵同乘的馬車，所以沒有機會仔細觀望周圍的店鋪，這次有熟悉王都街道的伊利跟着，麒麟總算可以在感興趣的店鋪前駐足細看了。反正時間還早，伊利也沒有催他的意思，麒麟一連看了幾家店鋪後，回頭對伊利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伊利，你家的……確實是叫格雷恩商會吧？”
“嗯，沒錯。”伊利知道麒麟要問什麼，隨手指過街邊的一排店鋪。“你剛剛看的那幾家，還有對面的那一排，都是屬於格雷恩商會的產業，也就是我家開的。”
“……你家到底是買什麼的？”麒麟回想着自己剛剛晃過的鋪子，從針線到刀劍，從麪包店到釀酒坊，好像完全沒有經營的重點。
“只要是能掙錢又不違法的東西，格雷恩商會什麼都買……嗯，其實就算是違法的，格雷恩商會也有辦法搞來。”這樣說的伊利擺出商人之子的精明神情。“所以說，今後你想買東西就到格雷恩商會來吧，看在我們交情的份上，特別給你打個九折。”
“喂喂，才區區九折而已，不要說得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麒麟不滿的抗議着。
“什麼話！你搞清楚啊，九折的話，可是相當於把四分之一的利潤都拿出來了耶！”
“……也就是說，你家的商品每件都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利潤？”麒麟簡單的算了算。
“呃……”伊利頓時住口，神色尷尬的打着哈哈。“所、所謂作生意就是這麼回事啦，這種程度的利潤其實是很平常的……話說回來，你的算術不錯哦？”
“嗯，村裡面的長老們教的。”麒麟點點頭。
“你們‘村’裡還教這種東西嗎？”伊利露出難掩驚訝的神情。基本上來說，類似算術這種技能，只有管理家業的貴族子弟和經商爲生的商賈子弟纔會特別花錢去學習，就算在繁華如斯的王都，隨便抓一個人出來會寫自己名字的概率也不到百分之一。相比起來，麒麟的村裡竟然已經普級了算術這種“高等教育”，實在讓伊利震驚不已。
“是這樣啊……”聽着伊利的說明，麒麟困惑的搔搔頭。“我以爲會讀書寫字是很平常的事情，原來不是嗎？”
“夠了，夠了，其實看到你就差不多想象得到，你們那個村子究竟是多麼脫離常識的地方……”伊利苦笑着搖搖頭。
就在他準備說什麼的時候，兩人身後的街道突然響起嘈雜的聲音。麒麟回頭望去，只見混亂的中心卻是一輛狂奔的馬車。
馬車用名貴的紅木製成，車身上施加着華麗的裝飾，車馬的兩邊擁簇着數十名騎兵，個個騎着高頭大馬。騎兵們追着馬車，用極其危險的高速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橫衝直撞。看見他們衝來，正在悠閒散步着的人們就像見到魔物似的尖叫着向四散躲閃，不少路邊的小攤被撞倒，滾落的水果在馬蹄下被踩成肉泥。人們驚惶失措的叫聲混在囂張而激烈的馬蹄聲裡，形成一股混亂的波濤在街道上擴散。
“又是恩布利昂家的人嗎……”遠處的麒麟以呆然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荒唐光景，同時也聽見伊利發出無奈的嘆息。
“恩布利昂？”麒麟突然覺得好像在什麼地方聽到過這個名字。
馬車以高速在街道上橫衝直撞，一眨眼就衝到了兩人的前面。伊利惱火的瞪着馬車上的寶石紋章，而麒麟的目光則落到馬車前面的街道上。
那裡有一對走避不及的平民母女。母親大概是被衝過來的馬車給嚇呆了，癱坐在道路中間無法動彈，女兒則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馬車到母女還有二十多米的距離，如果駕車人及時拉下剎車的話，完全可以避免一場悲劇的發生，但馬車不但沒有減速的跡像，甚至跟隨的騎兵還像要截斷母女逃走路線般，分成兩股衝在了馬車的前面，其用心可謂惡毒至極。
看到這一幕的人們紛紛發出驚怒的吼聲，不少人當場別過臉去。
而在伊利發覺的時候，麒麟已經衝了出去。追着狂奔的馬車，他的目光落到小女孩那稚嫩而無助的面孔上，在不知爲何想起夏洛特的一瞬間，一股無名之火從麒麟的心中竄起。那股火勢是如此的猛烈，以至於下一秒鐘，他腳下的硬石地面被踩成了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