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友情的形式
結束了有關國事的話題後,伊利和麒麟便一邊喝着酒,一邊聊起其它事情來。
麒麟從伊利的口中知道,原來這間酒館雖是格雷恩商會名下的產業,但實際上卻是由這位少東一手經營着的。在談話中,伊利透露出對各種酒類的豐富知識和濃厚興趣,根據他的說法,將來他計劃把這樣的酒館開到世界各地,還夢想着有朝一日要把大陸所有的銘酒統統收集到私人酒窖裡面。
酒酣耳熱的時候,格雷恩商會少東更是拍着胸口保證,他將來絕對會在麒麟的家鄉開一家分店,因爲他對麒麟說的那種喝下去能陡增一甲子功力、號稱“三碗不過崗”的打虎酒非常有興趣。不過從談話的內容裡也可以看出,說這番話時的麒麟,其精神狀態距離“清醒”也是相當遙遠。總之,喝到後面兩人都是各說各話,從雅間裡傳出兩人瘋瘋顛顛的叫嚷聲,以及酒杯酒盤落地碎裂的脆響,讓門外的侍者聽得心驚膽顫。
最後還是麒麟的酒量好更勝一籌,當他哼着誰也聽不懂的調子走出雅間的時候,格雷恩商會少東正在桌子底下抱着桌腿睡得香甜。
“你聽着,等那傢伙醒了後,告……告訴他。”麒麟按着侍從的肩膀,讓他給伊利傳話。“說我今天喝得不爽……嗝!所以,不算!”
從肩膀處傳來沉重的力道,侍者像小雞啄米似的點着頭。
雖然在他看來,麒麟不論表情和語氣都與“不爽”的表現背道而馳,但既然對方是少東的貴客,那他的吩咐就輪不到自己插嘴。
交待侍者後,麒麟才慢悠悠的走出了格雷恩商會的酒館。
搖晃着因酒意而昏沉的頭腦,麒麟望向四周陌生的街道,這纔回想起自己對夏洛特說過,會在“晚些時候回公爵府”的事情。麒麟把目光轉向天空,那裡已經沒有了太陽的影子,只有遠方街道的末端還能看到一點殘留的豔紅光影,街上的行人個個行色匆忙,而且人數也變少了很多——現在的時間,怎麼看都不是能概括進“晚些時候”時裡面的內容。
大概是受到伊利先前警告的影響,麒麟的腦海裡自然浮現出那位有着“煌雷穹光”之異名的嫂子皺眉瞪着自己的畫面,莫明奇妙感到不安起來。麒麟慌慌張張的朝着左右望了望,然後挑了一個看起來比較像的方向飛奔起來。
儘管麒麟對自己把握方向的能力有着相當的自信,但他卻忽略了自己目前的狀態。錯綜複雜的街道,完全陌生的人羣,還有因酒精而朦朧的精神,這樣的情況下想正確跨越兩條迷宮船的大道而回到公爵府,成功的概率可以說只有千萬分之一,而令人遺憾的是,現在的他並沒有那樣的好運氣。
在歹陽完全沉入地平線以後,林格伊爾城也就跟着暗了下來,而經過一小時十三分的暴走,麒麟總算離開了猶如迷宮般的第四大道,衝到相鄰的第二大道的某個路口上。這裡值得一提的是,以公爵府的距離除以麒麟的腳程,所需的時間本來在二十分鐘以下的——換句話說,他的大半時間都在迷路中的兜圈子就是了。
“呼……呼……呼……”
即使以在大荒村培養出的體力,也無法長時間支持高速奔馳的驚人消耗,麒麟在越過某個路口的時候停下來,站在原地激烈的喘着氣。
“不愧是……王都啊,真的好大……”渾然不知道自己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在空轉,麒麟一邊喘息着,一邊對着虛空發出無人聽聞的感嘆。
“己經到第二大道了,只剩下一半的路程,就一股作氣的……唔?”
麒麟用兩手拍着臉頰鼓勵着自己,但就在這時候,他突然感到一股強烈的衝動。在酒館和伊利喝下的二十多瓶酒類中的大量液體,經過長途奔跑的醞釀,此刻已抵達了位於出口的近側,並且正用強烈的聲音在主張着正當的生理需求。麒麟下意識的向着左右望了望,在野外的話很簡單就可以讓這股衝動渲泄出來,但他看看腳下雕着簡樸花紋的青石板,露出困惑的神情。
身爲王都的林格伊爾城,當然有類似公廁的公共施設,但可惜初到的麒麟並不知道這項事實,而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身體某部分的抗議聲卻越來越明顯。麒麟焦急的向四周望去,想看看有沒有比較隱憋的地方。
這時候街上己沒有了路人,而豎在街角的一座雕像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座青銅的雕像,描述的是一個光着身子的小孩撅起屁股、對着前主撒尿的情景——事實上,這座雕像是爲了記念某個有名的事件而特地豎立起來的,但麒麟並不知道那個典故,於是擅自解釋爲另一種涵意,然後他的臉上露出如釋重擔的表情,並快步向那座雕像走去。走近以後,麒麟發現雕像的周圍種着柔軟的草坪,這更讓他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城裡人的興趣還真是古怪啊……)麒麟對着雕像站定,解開褲頭,然後長長呼出口氣。
隨着壓抑的衝動得到渲泄,一股不可思議的解放感支配了麒麟的身體。麒麟臉上浮現出舒暢的神情,但就在這時候……
“哦?小兄弟好雅興啊。”
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麒麟被嚇得猛的一抖,嘩啦啦的泄水聲也嗄然而止。
……
麒麟反射般的回頭望去,只見一名留着氣派鬍鬚的大叔正在身後三五步的位置,好像興致勃勃似的看着他。
“幹……幹什麼?”作賊心虛的麒麟擺出兇惡的神情。
“沒什麼,我也來……”大叔慢悠悠的走過來,站到麒麟的旁邊,然後也開始嘩啦啦起來。
“呃……”一瞬間的驚愕過後,麒麟放鬆下來,心想着自己果然沒有搞錯。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麒麟一邊繼續剛剛被打斷的動作,一邊和身旁的鬍鬚大叔攀談起來。
“大叔,你也喝酒了嗎?”麒麟聞到大叔身上飄來的濃濃酒氣。
“小兄弟也是嗎?呵呵,看來我們真是有緣啊。”
“……大叔你是貴族?”
“哦?看得出來嗎?”
“嗯,因爲你穿的衣服不太像是平民的。”
“說起來,小兄弟也是啊……呼呼,這種感覺還真是舒服啊……話說回來,小兄弟你討厭貴族不成?”
“沒有,平民貴族什麼的都和我沒關係,只有看得順眼和看不順眼的人而已。”麒麟如此回答着。雖然貴族中也有康拉德那樣惡劣的例子,但諾茵的存在卻完全扭轉他對貴族的負面印像,經過慎重的思考後,麒麟最後得這樣超脫身份束縛、不偏不倚的立場。
“哦哦哦,小兄弟的態度真是令人欽佩啊!”大叔像是由衷的讚歎麒麟的態度。“現在的一些年青人啊,動不動就用‘你們這些臭貴族’來當口頭禪,也不想想自己爲國家做了什麼事情,整天只知道對那些誠懇工作的人們大發牢騷,好像他們的不幸都是貴族造成的一樣,真讓人受不了。”
“這個嘛,以一個人來說,那些傢伙真是廢物呢……”
“嗯嗯,說得沒錯,小兄弟你果然很明理啊……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是這些沒用的人,也不能放着不管呢,爲他們指引方向、讓他們也能在社會上找到合適的位置,這個就是國家的工作了。”
“……說得也是,我想得太簡單了。”麒麟以佩服的目光看着鬍鬚大叔。
“哪裡,小兄弟你很不錯啊!不避諱自己的好惡,還有一顆虛懷若谷的心,這樣率直的好青年現在可真是越來少了啊……”
……在嘩啦啦的泄水聲中,麒麟和貴族大叔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熱烈交談着。而等到泄水聲漸漸減弱至消失的時候,兩人似乎陡然間已成了無話不談的老朋友。
“呼,好久沒有尿得這麼爽了……”大叔抖了抖身體,一邊把褲頭繫上,一邊打量着大理石座上的水跡。“嘖嘖,偶爾偷偷摸摸做一下壞事,對身心健康也是蠻有益處的。小兄弟,你說是不是?”
“壞事?”麒麟怔了一怔,然後反應過來。“難道這裡不是小便的地方?”
“不,當然不是。這可是王都有名的紀念像哦,上面撒尿的小孩可是有典故記載的小英雄……”說到這裡,大叔突然對麒麟投以關切的目光。“小兄弟,你沒事吧?臉色很蒼白哦?”
“沒……沒事。不,什麼事也沒有……其實我早就覺得不會隨隨便便立一座撒尿小孩的雕像的,絕對有什麼意義在裡面的……”
麒麟用機械的聲音回答着,額頭卻唰唰的冒出冷汗。對一座被視爲重要的紀念,並且冠以“英雄”的名號的雕像,施以如此這般的對待,即使用任何理由來解釋,自己的行爲也絕對稱不上恰當,麒麟的心中不禁浮現出盛大的罪惡感。
“你們在幹什麼?”
就是這時候,背後突然響起嚴歷的喝聲,剛做完壞事的兩人被嚇得猛的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