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兵一路追擊,夜色茫茫已經看不到清兵的蹤跡。洪承疇的親兵騎馬飛奔,護着他往金陵逃去,一路上遇城則繞,堅決不進城。這樣的速度,蘇州兵自然是追不上的。
侯玄演派出親兵,輕騎縱馬傳令,讓前面的閻應元不用再追,收編俘虜潰兵,搶佔沿路城池。這些地方的守衛極爲鬆弛,而且都是剛剛降清的,剃髮令頒佈後,很多人早就想反。蘇州大軍一到,很多城池都是連夜開門投降,重新反正。
只是如此一來,大大拖慢了大軍追擊的速度,張名振眉頭緊蹙,憋了很久終於開開口質疑道:“督帥,咱們若是收編沿途城鎮,等追到南京,只怕洪賊已經佈置好守勢了。不如放着不管,等拿下南京,到時再回過頭來收拾殘局。”
侯玄演悵然一嘆,說道:“張大人,戰局到了這個地步,我們拿不下南京的。雖然我也想收復南京,南下迎接聖上,守着半壁江山準備北伐。但是形勢比人強啊,你看咱們的兵馬,追到南京城下早就是強弩之末。到時候滿八旗清兵渡江而來,加上南京的守軍,咱們就危險了。”
張名振心中一陣劇痛,沒人有能夠理解這些亡國之臣,對於勝利的渴望。就算是侯玄演,跟他們相比,都略差一籌。
侯玄演剛想安慰幾句,前面的人又傳來嘈雜聲,馬嘶人喊亂作一團,不知道又發現了什麼。
兩個人提馬上前,只見前面的路邊,停着許多的戰馬。侯玄演臉色一變,蘇州沒有這麼多戰馬,他趕忙上前,藉着火把看到夏完淳垂頭喪氣,蹲在地上。
“怎麼回事?”
夏完淳擡頭一看,見是侯玄演,更加沮喪。臉上閃過一絲羞愧,低着頭一言不發。
侯玄演躍下馬背,走到近前,問旁邊的副將:“這是怎麼了?”
副將也是一臉羞愧,一跺腳,說道:“唉!說來不怕督帥笑話,我們打下常州,城裡的父老張燈結綵,在夜裡迎我們進城。而且還帶我們到常州校場,裡面竟然有戰馬三千匹,夏將軍大喜,帶我們騎馬出城,想要追擊洪賊。”
說到這裡,夏完淳擡起頭來,臉色複雜。
副將看了他一眼接着說道:“誰知道咱們的兄弟們,都不會騎馬。追到這裡,洪賊的影子都沒看到,倒是從馬上摔下很多,被後來的弟兄騎馬踩死數人,傷的更多...”
侯玄演拍了拍他的肩膀,拉起地上的夏完淳,說道:“北人善騎馬,南人掌舟楫。這次就當買了個教訓,回去之後給我好好練兵,要是下一次還不會,我可軍法處置你。”
夏完淳重重地點了下頭,這才擡起頭來,重新集結自己的人馬。
侯玄演拉着他說道:“窮寇莫追,我已經下令讓閻應元也停下了,咱們守住常州就是大勝。到時候招募新兵、收攏反清義軍,厲兵秣馬,進可渡江擊揚州,又可以徐徐漸進取金陵。”
張名振這時候也看清了蘇州兵的實力,確實不適合追到南京,到時候被人圍住,想要逃回來都難。而他的兵,都是松江府兵,比之夏完淳的還多有不足。
侯玄演感覺到了氣氛不對,哈哈笑道:“看你們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打了大敗仗,要知道戰果雖然不能擴大,咱們也是實打實的擊敗了十萬清兵。這一場下來,不光是保住了蘇州,還收復了常州府全境。從此蘇州有了外圍保障,再也不是清兵眼皮下的孤城了。
快都活動起來,收編清兵,肯降的剃去辮子既往不咎。抗清走了第一步,就想一戰功成,是不可能的。這注定是條曲折艱險之路,諸君要記住,勝不驕敗不餒,纔有機會成就這千古奇功。”
張名振、夏完淳等人心悅誠服,不能取金陵也不在耿耿於懷,一齊像侯玄演再拜,說道:“督帥所言,我等謹記於心。”
天色微亮,晨曦照耀着的戰後清晨,沿途的兵馬都在處理着屍體。
一隊隊的俘虜,被押解進附近的城鎮進行收編,侯玄演進到常州府,這裡幾乎沒有進行過戰事。
短短几個月,三易其主,卻沒有一點戰火的痕跡。看着城裡士紳官員的諂媚笑臉,侯玄演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常州以後就抗清第一線了,諸位都是常州的父老鄉親,守土有責,今後責任很重啊。”
一個鬢髮皆白的老者,笑着說道:“不瞞總督大人,我們常州魚米之鄉,還有礦井、鹽井、就是沒有能戰之兵。府兵羸弱,而且被上官盤剝軍餉,早就名存實亡。要讓我們守城,就是打光了常州所有的人,也擋不住大軍壓境,還望總督大人多多駐守兵馬。我們雖然無力出兵,但是拿出餉錢勞軍是義無反顧。老朽代常州幾十萬父老,給總督大人磕頭了。”
侯玄演心裡咯噔一聲,媽的,我說怎麼看着這幾個軟骨頭這麼親切,原來他們家裡都有礦。
接下來士紳們親眼見證了總督小侯大人的變臉大法,只見他滿面笑意地扶起常州的王老爺子,說道:“老人家裡面請,常州也是我大明的疆土,我們守土有責,當不起這種大禮。”
王長順眼裡的得色一閃而逝,他見慣了這樣的擁兵自重的所謂督帥,他們哪有什麼收復國土的壯志,統統只想着撈一筆。
只要餵飽了這個年輕的總督,常州還是我們的天下,管你來的是滿人還是漢人。
侯玄演抿着嘴脣,笑的含蓄而內斂,這個掌管百萬人生殺大權的督帥,此刻就像一個鄰家書生,靦腆而和善。
靦腆的小侯總督,舉目四顧,心中暗道:“本來還想拿杭州開刀,既然你們家裡有礦,這個常州一時半會是不能走了。”
“來人。”
“督帥有何吩咐?”
“去蘇州傳令,着洪一濁帶兵來常州,我們要給常州的諸位縉紳一個安心吶。”
親兵聽到這裡,眉間的疑惑一閃而逝,應諾一聲轉身就走。只是心裡還在嘀咕:洪一濁一直跟在督帥左右,什麼時候有兵了...
侯玄演說完對着大家親善地一笑,士紳們心滿意足,王長順彎腰說道:“我們略備宴席,薄酒一杯,還望總督大人賞臉。”
“哈哈,那我就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