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遼東入關,天地彷彿是換了人間,漫天瀰漫的刺鼻硝煙味和震耳欲聾的炮聲,統統不見了。
寬闊整潔的道路上,往來行人如織如促,青山綠水藍天白雲,一片太平祥和的景象。
五月份,關內的天氣已經有些熱,侯玄演的儀仗經過畿輔,要從大名府取道京杭運河趕回江南。其實走海路更快,但是侯玄演還是選擇了河道,一來可以看一看各地的風貌,瞭解下自己的政令在下面的施展程度和效果。二來大海茫茫,總是給人不安全的感覺,“諸葛一生唯謹慎”,穩妥第一的侯玄演除非迫不得已,很少走海路。
到了徐州地界,當初吳三桂掘開黃河,不知道淹沒了沿途多少的村鎮,甚至很多大城都被埋在了黃沙之下。
黃河的威力是一般人很難想象得到的,這已經不算是災害,而是災難。
一匹通體漆黑帶着修長白色鬃毛的駿馬,踏在乾涸的地面上,這裡到處都是黃沙衝擊後的景象。
身後的親衛們緊緊跟隨,秦禾勒住馬繮,喘着氣說道:“王爺,今日可上船夜行,或可少在徐州滯留一天。”
侯玄演低頭看了看周圍,全是這種土地,一道道的裂縫訴說着這裡剛剛過完一個缺雨的春天。春雨貴如油,如今已經是五月份,剛剛過完芒種。徐州的田地裡卻很少有耕作的農戶。
侯玄演淡淡地點了點頭,沒有回答,只是縱馬到前面一個樹蔭下,此處一個老漢正在歇息,黑漆漆的破草帽蓋在臉上,只穿着露出兩條幹瘦臂膀的短衫,睡得正甜。
“老丈...”
野外睡覺畢竟睡不死,被侯玄演一叫,老漢拿開草帽就看到自己被一羣騎着高頭大馬的兵士圍在中間。
“諸位軍爺,問路麼?”老漢忙不迭爬起身來,笑着問道。近來當兵的屢從此地路過,軍民之間的關係也因爲北伐軍嚴明的軍紀有所緩和,老漢雖然有些緊張,但是看得出並不害怕。
他細細打量起這支人馬來,這些人的軍服真是好看吶,比知縣大老爺的官服還好看,還有威嚴。
侯玄演笑着問道:“我看這裡田地不少,卻沒有人耕種,只有老丈一個在此看守,咱們村子裡的勞力呢?”
“軍爺有所不知,這些田是河裡的泥沙,被吳三桂那個大漢奸扒了黃河流出來的,這種地上是不會長莊稼的。非得等到來年,壓住的草啊樹啊的,變成了養料,這地纔算是活了過來。咱們縣上的青天大老爺,怕大家閒着沒飯吃,就帶着鄉親們往遼東運糧去了。”老漢呲着牙說道,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錯。
“....”
侯玄演當然知道爲什麼他看起來心情不錯,因爲給徵遼兵馬運糧,是有錢可賺的。而且看來這個縣的人賺得不少,不然這個老漢不可能說起這件事憋不住的笑意,那是發自內心的開心,侯玄演看得真真切切。
侯玄演的本意是調動糧商的積極性,發動全民徵遼,保證給養充足。而且商業是最容易把一個國家連接起來的,商人運糧的途中,無形中就會給路上的居民帶來謀生的機會。
沒想到這個縣令看着自己縣中的土地不長糧食,竟然突發奇想,帶着治下百姓去運糧致富了。
“要不要讓徐州知府來見您?”秦禾小心翼翼地問道,這個知縣也算得上不務正業,放着勸課農桑這樣的金科玉律不守,帶人經商...
雖然侯玄演大肆發展商業,鼓勵開明士紳置辦工廠,但是士農工商的排名在大明依然很有市場。這是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有些事註定不可能一下子就改變。
侯玄演擺了擺手,反問道:“爲什麼要驚動人家知府,這個縣令幹得不錯,人就是要學會變通。這些地上顆粒無收,還要他守着泥沙過日子不成,給我記住這個縣名,回去之後我要褒獎一番此間縣令。”
衆人騎上馬,繼續往河邊的港口趕路,除了侯玄演自己的親兵,身邊並沒有當地的官吏陪同。
這一路上,侯玄演早就傳下令來,當地官員不得前來迎來送往,最多就是安排個住所。所以徐州府的官員一個都沒來拜謁王爺,反倒是見了很多舊部守軍。
尚可喜已經從海運押抵金陵,侯玄演連見都沒有見他一面,這個狗賊漢奸是滿清的鐵桿奴才,忠心不二。後世竟然讓他活到了古稀之年,而且留了一大堆後代子孫,開枝散葉還給他歌功頌德。
到了河邊港口,早就有一艘大船在此等候,侯玄演等人的到來,迎來衆人紛紛側目。
這麼大的排場,不知道又是哪一位權貴出遊,百姓們指指點點,侯玄演鑽到船艙倒頭就睡。
水上趕路的日子十分無聊,尤其是這一回,一連幾天的顛簸之後,終於到了龍潭港。
金陵已經是五月下旬,江邊繁忙的景象又和北方不同,重回金陵的侯玄演踏上港口,乘坐着親王架輿,回到了闊別半年之久的金陵城。
此番雖然不像以前是大勝而歸,終究是打破了山海關,收復了寧遠,算得上得勝而還。
陳明遇帶着官員在王府外宮內等候,侯玄演進了王府先是去和百官會面。
侯玄演邁步走進大堂,百官側目,侯玄演從容不迫地走到王位。
“諸君,好久不見。”
百官頓首齊聲道:“王爺。”
離朝這麼久,再見王爺,大家才發現這半年就跟他沒走一樣。侯玄演的政令仍然在按部就班的施行,交通的便利和道路的整飭,讓大明帝國更加聯成了一個整體。
“我從遼東歸來,沿途民生安逸、海晏河清,這都是在座諸位的功勞。”侯玄演由衷地說道。
馬士英出列道:“王爺說的哪裡話,下官們只是做了分內之事,反倒是王爺打破山海關,生擒尚可喜,再立不世之功,真乃國家柱石,大明真不可一日無攝政王啊。”
一番話說的慷慨激昂,從臉山看不出絲毫的作僞,侯玄演倒吸一口涼氣,這廝真是個人才。
俗話說被拍馬屁一時爽,天天被拍天天爽,侯玄演眉間一挑心情不錯,說道:“馬大人不必過謙,你們在後方確實做得不錯,今年五月份所有考覈合格的官員增加一個月的俸祿。”
百官喜滋滋地謝恩,現在的官員和明初不同,現在官員俸祿很高,爲的是高薪養廉。嚴苛的刑罰加上高額的俸祿,讓貪污瀆職變成了一個風險很大,受益不算高的事情,官場風氣反而爲之一清。
侯玄演又和百官寒暄一陣,知道日頭升起,才把戀戀不捨的官員們打發出去。
送走了烏泱泱的官員,只留下三個大學士再加上侯玄演四個人正式坐在內室,看着一張巨大的地圖。
空曠的大堂內室,四個人面色凝重,漠北傳來消息,夏完淳集結重兵已經開始了北征。羅剎國的情報他們瞭解的太少了,這一仗大家都有些心裡沒底,因爲對手是一個你不知道他實力的存在。
侯玄演指着最北面和最南面說道:“現在我們在漠北已經和羅剎國開戰,草原上動輒就是決戰,誰也不知道雙方主力什麼時候就會碰到。漠北的兵馬大多是當地牧民中招募的,還有邊關漢人越過長城謀生的,這些人自小在草原或者邊關長大,還是很能打的。唯一擔憂的就是,戰線拖得太長,補給跟不上軍隊的推進。”
侯玄演對漠北也很陌生,他並沒有去過,但是總聽人提及那裡的惡劣的環境。印象中沙俄這個時候正是瘋狂擴張的時候,好像不久後還有一個女王什麼的狠人,具體的他就記不清了。
和羅剎國也就是沙俄的交戰,其實也是和歐陸的一次地面交鋒,侯玄演也很想知道自己掌握下的大明現在到底是個水平。此時的白皮人,究竟能不能那個抵擋住自己這個小蝴蝶帶動下開始騰飛的帝國。
張煌言沉吟片刻,說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王爺說的十分有道理,不過草原上又和中原不同,沒有城邑庇護沒有衛所也沒有駐軍,這樣一來運糧其實是十分危險的。蒙古諸部還有沒有投降的,漠西的準噶爾也是野心勃勃,靖北沒有想象中的太平。如何能將輜重運抵前線,配合夏完淳遠征,確實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啊。”
侯玄演倒是很想讓他們學習霍去病,邊打邊搶,但是這是不現實的。
霍去病帶兵很少,突入到敵人後方,一通亂打。但是夏完淳帶了幾十萬大軍,這麼多人搶誰去?搶來的也不一定夠。
馬士英突然開口,說道:“要是跟大運河一樣,有一條漕運道路就好了。”
侯玄演哭笑不得,罵道:“漠北全是草原和戈壁,你當是咱們江南呢,還漕運呢。你要是能挖出條河來,我封你做漠北水師提督。”
張煌言和陳明遇一道笑了起來,真要是被封一個漠北水師提督,估計一輩子都清閒的很。
馬士英臉色一紅,解釋道:“下官的意思是,我們可以開闢一條道路。專門用來運輸,草原上不好鋪路,我們就鋪設固定的軌道,讓馬拉着車前行,沿途設立驛站負責換馬就行了。這樣一來,就可以日夜不停地運輸,而且有固定的軌道,也不擔心多走路,延誤了軍機。”
侯玄演眉間一動,這倒是個主意,就相當於馬拉着的火車。
有了這樣的東西,慢慢地就會產生對動力的需求,人們會越來越嫌棄馬力的不足,估計離蒸汽火車的出現就不遠了。
侯玄演點了點頭,說道:“你這個主意不錯,讓工部即刻着手去做,調動匠學館所有人手,謀劃此事。但有改良者,重重有賞。”
戰爭是個神奇的東西,總是能催生出許多奇妙而又讓人拍案叫絕的新興事物。人們在相互廝殺中,往往最能發揮自己全部的潛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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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樑府和林衛,夏完淳集結兵馬之後,終於踏上了北征的道路。
六萬鐵騎開路,後面是十五萬步卒,這是靖北首次發動對一個大國的戰爭,草原上各方勢力都緊盯着漠北這片荒涼的地方。
毫無疑問,這一仗將左右整個草原甚至更廣的地方的勢力範圍,更有可能會催生出草原上新一輪的霸主。
漠北處處都是戰場,騎馬縱橫在如此廣闊的天地間,很容易有一種豪氣頓生。
圖巴佐夫沒有讓夏完淳等太久,很快他們就在和林往前不到百里的地方相遇,正在行軍的靖北軍隊受到了圖巴佐夫的埋伏,無數的哥薩克騎兵從四面八方奔涌而來,那場面就像是洪水一般。
夏完淳已經不是當初的江左少年了,此時的他早就身經百戰,站在瞭望車上指揮若定,只是怎麼看都有着濃郁的侯玄演的影子。畢竟,他曾經親眼看着侯玄演指揮一場場的戰爭。
圖巴佐夫自以爲大計得售,全然沒有想到這些來自遙遠南方帝國的將士,竟然擺成了奇奇怪怪的陣勢。
車陣,又叫車營陣,是戚繼光針對遊牧民族設計的,專門對付的騎兵的陣法。
步兵將戰車結成方陣,馬軍和步兵皆以高大的戰車爲掩護,先用火銃攻擊敵人,待敵人接近後,步兵使用拒馬器列於陣前,手持長槍刺殺敵人,敵人潰退後,陣中的騎兵全面出擊來擴大戰果。
憑藉此陣,戚繼光在邊關打得韃靼騎兵毫無還手之力。在戚繼光鎮守薊門的十餘年間,薊門始終固若金湯,成爲北蠻騎兵死亡的墳墓和不可逾越的屏障。
羅剎人哪裡見識過陣法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在他們那邊,聽到陣法八成會以爲是算命用的。
火銃射完之後,僥倖躲過火銃,手持長矛的哥薩克騎兵,馬上遇到了第二道屏障。他們細長的長矛刺在戰車上,除了能發出叮的一聲刺耳的聲音,再沒有任何作用。倒是戰車後,不停地有長槍刺出,還有那些膽小的懦夫,躲在車陣後面射擊的火銃手,都讓哥薩克騎兵損失慘重。
圖巴佐夫眼看自己的獵物大顯神威,被包圍起來還不停地收割自己手下的性命,關鍵是看不到絲毫獲勝的希望。
“撤兵,先撤兵吧,不要再上去送死了!”
猙獰的咆哮聲中,羅剎人開始撤兵,從戰陣後面涌出的騎士,開始收割敵人的腦袋。
景祐三年五月,湘西侯北征羅剎,首戰告捷。將殺死的羅剎兵削首掛在長矛上,插到了戰場上,震懾漠北正在觀望的各路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