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李好賢,侯玄演回到城中,掀開車簾往外一看,街道上擠滿了百姓。
跟後世年味變淡,徹底淪爲幾天的假期不同,如今的除夕又稱歲暮,百姓們大飲大嚼,鼓樂喧囂,以示慶賀。
大街上的百姓,頭頂帶着烏金紙裁成的帽子,將帽子上畫的五顏六色,叫做“鬧蛾”。家境稍差的,就將風乾的草蟲、蝴蝶做成簪子,戴在頭上以應節日之景。
侯玄演看得津津有味,不管這一年過得怎麼樣,到了歲末百姓們大多歡歡喜喜過年。
來到自己在巴陵城的住處,是一間七進七出的大院子,外院佈滿了親兵隊的侍衛。侯玄演下車一看,幾個小兵正在張貼桃符,人人臉上都有喜色。
見了侯玄演,小兵們放下手裡的東西,過來拜年:“督帥,標下們祝督帥歲歲安康,步步高昇。”
侯玄演笑着說道:“我也祝你們安康,早日打完仗,和家人團圓。今天告訴秦禾,讓他支領些銀兩,給弟兄們買些酒肉。”
“謝督帥!”
說到家人,侍衛們都有點落寞,但隨即恢復了喜慶,轉過身去除舊迎新。桃符班上去年的桃符已經褪色,幾個人忙的不亦樂乎。
情緒是會相互感染的,全城都喜氣洋洋的,侯玄演也難得心懷舒暢。荊襄打得轟轟烈烈,雖說取得了勝利,但是並不盡如人意。滿洲兵來的慢,吳三桂跑得快,只是剪除了二十萬綠營清兵。一舉除掉了滿清的爪牙,讓他們手中的兵力不足,歷史上南方大多是這些綠營打下來的。
但是敵人的主力並未受損,滿八旗只是鑲白旗一支在常州死傷慘重。揚州朱大典的失利,就說明了他們的戰力依舊強悍。侯玄演清楚地記得,當初打揚州,李率泰那點人馬就能勇不可當。若不是自己人數完全碾壓,勝負尚在兩可之間。也就是說,荊襄會戰只是保證了滿清難以發動大規模的南下作戰,但是自己北伐的話,依舊是千難萬險。
踱步來到內院,自己的兩個“親兵”,也已經換回了女兒家裝束。穿着榴紅夾襖,深色的襦裙,打扮的都很喜慶。正在翹着腳尖,張貼門神、桃符。
妙兒一轉頭,正好瞧見侯玄演近來,眉梢帶笑過來福了一記,隨即看到侯玄演身後的披風不見了,忙問道:“爺身子骨還沒好利索,怎麼把披風丟了。”
兩個人雖然長相一模一樣,但是彼此氣質完全不同,相處久了侯玄演一下就能分辨出來,笑道:“我送李好賢回鎮江,見他穿得單薄,這麼冷的天一路上難免遇到風雪,就送給他了。”
雙兒嘴角一撇,說道:“李將軍那麼魁梧的漢子,怕不是一輩子也沒得過幾次病,您一個書生整日裡身子不適,倒關心起別人來了。”
侯玄演老臉一紅,自己的這幅身子骨,確實弱了一些。若是還是當初嘉定一書生還好些,如今南征北戰、趟風冒雪,就顯得有些吃不消了。侯玄演剛想板起臉,擺一擺當家大老爺的威風,就聽到外面親兵胡八萬標誌性的大嗓門。
“督帥,張煌言張將軍請見。”
侯玄演眉頭一皺,輕聲道:“張煌言不是退回長沙了麼,來嶽州做什麼?”
妙兒進屋拿了一件大氅,披在侯玄演身上,來到客房。張煌言揹着雙手,站在堂裡,見到侯玄演,拜首道:“督帥,賀喜新年安康。”
侯玄演笑着還禮,說道:“玄著坐吧,看茶。”
胡八萬端過兩杯茶來,張煌言坐好之後,神色有些扭捏。侯玄演暗自奇怪,張煌言雖是文人,但也是磊落的一條漢子,這個做派可不常見。
張煌言輕抿了一口茶水,臉色有些微紅,說道:“督帥,陛下發來詔書,讓我回金陵,說是別有他用。下官今日,是來辭呈的。”
侯玄演呵呵一笑,瞭然於心。看了一眼張煌言,竟然有些侷促,足見他也是比較看重自己的感受。人到了這個時候,有這個心思,侯玄演就已經很領情了。畢竟世界不是圍着你轉,帶入到古人的思維中,侯玄演並不認爲自己有這麼大的魅力,讓所有人爲了他抗拒聖旨。
“玄著有大才,陛下慧眼識珠,我看你此去金陵,必定鵬程萬里。如今正是國家危難的時候,真需要你這樣的人爲國效力。我讓夏完淳,派人送你回金陵。”
張煌言見他神色坦然,確實不似作僞,不禁多了一份敬重。拱手道別之後,離開了侯府。
侯玄演思量着,長沙府以及十多萬湘兵,不能沒有主事的。火字營離開了,遍觀荊襄,自己身邊沒有幾個可用之人了。
侯玄演輕呼一聲,潛象營在他身邊的小兵從外面走了進來,侯玄演說道:“去常州,將王夫之帶來,讓他主事長沙府。另外通知蘇州的顧有德,照看好我在松江府的船廠。讓趙元華多派些人手在金陵,有事及時彙報。”
小兵聽完轉身就走,潛象營見了上官,沒有多餘的禮節。就算是侯玄演,他們也是木頭樁子一樣,聽完就走。
侯玄演望着昏慘慘的天空,稀疏的雪花,飄個不停。
“等拿下了襄陽,我就該回去了吧。什麼時候,才能沒有後顧之憂,轟轟烈烈北伐一場啊。”
縱觀歷史,北方爲異族入侵,每有漢家英雄豪傑北伐中原,總是敗在後方而不是前線。祖狄擊楫誓中流、一路上高歌猛進,打的石勒心驚膽寒,卻被朝廷猜疑,憂憤而死。劉裕劉寄奴,氣吞萬里如虎,也是因爲心腹智囊在京城死了,嚇得半途而廢。岳飛就更不用說了,十二道金牌,莫須有的罪名,慘死風波亭。
要做一個忠臣良將,其實太簡單了,最多就是一死而已。到時候後世的歷史上,不難留名青史。但是若是想排除萬難,轟轟烈烈地恢復中原,要做的可就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