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上海縣的深山中,楓葉似火,黃葉落了一地,踩上去軟綿綿的十分舒服。一個灰衣青帽的小童歡快地奔跑在叢林中,熟稔地邁過每一個攔路的石頭。這一片地方他太熟悉了,閉着眼都能知道哪棵樹在什麼地方,哪裡有硌腳的石頭,哪裡有溼鞋的小溪,從小師傅就帶着他進山採藥。
看到遠處一個揹着藥婁的小童和彎腰採藥的老人,小童立刻歡喜地叫道:“師傅,師哥,師傅,師哥...”
李中梓擡起頭來,見到是自己的小徒弟蹦蹦跳跳趕來,臉上輕笑起來。旁邊的小童是他的師哥,板着臉責問道:“小山,不是讓你在家給師母煎藥,你又調皮搗蛋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被叫做小山的童子嬉笑道:“師傅,官府來人請師傅呢,師母讓我到山中尋你們回去。”
“哦?”李中梓不敢怠慢,將手裡的藥材放到大徒弟的藥婁裡,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說道:“可能是知縣家的三夫人又發病了,咱們家屢遭他的接濟,此恩不能不報,明兒再來採吧。”
兩個小藥童一左一右,跟在李中梓的身後,小山兩頰上一邊一個好看的梨渦,淺笑道:“師哥我幫你背吧。”
“哼,我是你的師哥,力氣也比你大,怎麼能讓背藥婁呢。”說完高傲地挺直了腰板,看了看旁邊的小師妹。李中梓啞然失笑,兩個天真的小孩童,讓他記起了小時候的自己。
山下自己的院子裡,縣令呂子秋親自趕來,正站在院中欣賞着自己種的桂花。旁邊是縣裡的公人,穿着青衣的衙役。這個場面倒是驚到了李中梓,看呂縣令的樣子,也不像是家中有人生病的樣子。
李中梓推開柴門,彎腰道:“學生李中梓,見過知縣大人。”李中梓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只是後來屢試不第加上家道中落,這才學的醫。後來潛心研究,寫了一本《醫宗必讀》,是中醫的重要鉅著。後世歷史上,倭寇犯邊,六十七歲的李中梓義憤填膺,死在了抗倭的戰場上。
呂子秋笑着迎了上了,說道:“士材,你的運道來了。朝廷最近派人傳下政令,要各縣選派當地名醫,到城中醫學館報道。一經錄取便是有官職在身的公人了,你我以後就要同僚相稱了,說不定你還比我品階高一些呢。”
李中梓怔在原地,學醫也能爲官?這已經顛覆了他的認知,倒是在前朝蒙元入主中原的時候,曾經有過這個先例,那時節學醫的地位很高,因爲鐵木真馬上得天下,蒙古人口相對於它龐大的疆域來說,顯得非常的少。能夠救治活一個戰士,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李中梓楞了一下,隨即醒悟過來,彎腰謝道:“若蒙呂大人舉薦,學生感恩不盡。”
“哈哈,士材啊士材,你說這松江府,誰敢在你的面前說自己的醫術高明。我舉薦你是公事公辦,你不用太過客氣,這就準備收拾一下行裝,去往蘇州吧。若是能被選中,也是我們上海縣的榮光,我會派人送你們前去蘇州的。”
似乎是看到李中梓臉上還有疑色,呂子秋壓低了聲音,說道:“據傳這是越國公從前線下的命令,國公爺用人向來不拘一格,士材不用擔憂。”李中梓一聽是侯玄演的命令,頓時釋然了幾分,據傳越國公還提拔了一羣工匠去到嶺南做了一縣之尊,說是要發展實業,簡直是離經叛道。這樣看來,自己能入什麼醫學館爲官,也很有可能是真的了,想到這裡李中梓不免興奮起來。他父親是萬曆十七年的進士,從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幼年時擅長文學、兵法,因屢試不第,加之體弱多病,乃棄仕途而學醫。在他心中,若是能爲官一任,纔算對得起自己的父親的門庭。
縣令走了之後,李中梓的夫人走了出來,眼中已經激動地流淚。李中梓看着自己結髮妻子,對兩個小徒弟說道:“收拾一下,將家中值錢的物件典當一番,到了蘇州的花費,不是上海這個小地方能比的。”
與此同時,各地的官道上,都有着類似的郎中名醫,進城報道。
楚懷王好細腰,國中常有餓死者。如今侯玄演重視醫學,杏林中百花爭鳴的日子,也很快就將到來。
侯玄演如今很強,比任何一個明末的擁兵大將都要強大,因爲他的勢力是由下而上的。
遍佈江浙、湖廣、川黔的無數郡縣裡,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基層官吏,這些人忠心耿耿,因爲他們的切身利益和侯玄演息息相關。自從侯玄演頒給他們官印的那一刻起,他們身上就別打上了侯玄演的印記。
這種根基是一般的權臣沒有的,只有在天下動盪的王朝末年,因爲滿清的屠殺、舊官吏成羣結隊地投敵、江南開明士紳思想的轉變、幾次力挽狂瀾的大戰得勝....這種種的因素交加,才造就了今時今日侯玄演的地位。
個人意志既是國家意志,強如張居正也沒有他如今的號召力,大明的歷代皇帝,能有如此威勢的,也不過太祖、成祖二人罷了。
言出法隨的侯玄演一張口,前線命令傳來,整個朝廷進入運作當中,江南無數城邑的街頭,張貼起告示。在金陵、蘇州、杭州、長沙、重慶、成都六個大城內,在金陵醫學館甚至第二天就動工開始修建。各級衙門很少有人敢侵吞這筆撥款,畢竟着些金銀的背後,是多少個兩淮鹽商的抄家滅門。
凡是北伐軍傷亡兵將的直系子弟,皆可以入醫學館學習,三代之內無惡行的窮苦人家,也可以通過醫學館老郎中的簡單挑選,入館中學習。
當然富貴人家,還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學習經史子集,將來走科舉的路子,入朝爲官。所以初代的醫學館基本沒有什麼紈絝子弟和公子哥,學風之盛,人才之多,百年之後還令後人津津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