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內,馬士英捧着一本賬冊,詳細地講解着這一年朝廷的支出與收入。
“隆武二年,各地上繳五百二十萬兩白銀,銅錢三千一百萬文,田賦米兩千萬石,糟糧四百萬石。其中白銀多半爲商稅,國公爺開了松江海運,讓咱們國庫充盈不少啊。”
張煌言也一臉的笑意,抿了一口茶水,慢條斯理地說道:“馬大人這話沒錯,天啓元年,整個天下的稅收也不過和我們相差無幾。如今四面用兵,國庫竟然尚有盈餘,足見成效。”
侯玄演笑道:“松江只是一個開頭,龍潭港啓用之後,南直隸一帶的客商往來如雲。今年只是一個開始,相信我們以後會越來越好。那韃子有八大皇商,泯滅祖宗之光,全心全意爲異族獻血,到了不過是些庸碌小輩,抵不上我金陵一個吳濟坤。”
龍潭港的修建,真的是修在了侯玄演的心坎裡,可惜的是鄭芝龍仍然霸佔整個東南沿海,商路到了那裡就堵上了,不然獲利還要翻倍。
想到這裡,侯玄演低聲咒罵了一句,正好被馬士英聽見。
馬士英順杆而上,說道:“鄭芝龍這一次膽量見長,我們都拿下了肇慶府,他還恬不知恥地霸佔着廣州府。當初他出兵,打得旗號是剿除叛賊,這下叛賊都快被押到金陵了,他還強佔州府,明明就是心存異志,想要列土封疆。”
一說起鄭芝龍,文淵閣內的歡快氣氛瞬間消失了,這是整個南邊這半壁江山,最大的一顆釘子。
荊襄會戰之後,大小几次戰役,將川黔雲桂盤踞的各種勢力,犁庭掃穴一般,清掃了一遍。朝廷的政令所到之處,前所未有的高效,唯獨到了鄭芝龍控制的地區,朝廷如同擺設。
福建上至官吏下至百姓,但知有鄭芝龍,不知有朝廷。儼然就是一個化外之國,而且鄭芝龍不指望收民之稅斂財,反而是福建百姓多承他的恩澤,從海中撈金。所以長期下來,鄭氏一家在福建聲望越來越高,百姓也都十分擁戴。
侯玄演嘆了口氣,說道:“最近鄭氏倒是挺老實的,除了霸佔廣州府之外,沒有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前些天,鄭芝龍還進貢了一批南洋奇珍,恭賀吾皇降生。”
一直在旁邊聽着的陳明遇,插嘴道:“鄭芝龍久爲賊人,這麼安分怕是有蹊蹺,會不會在密謀大事。”
三個人相對一笑,馬士英說道:“陳閣老放心,鄭氏強在水師,可他的老巢在福建,相對朝廷用兵,無異於以卵擊石。實力差距如此,諒他有什麼詭計,也只能保住自己而已。”
侯玄演內心贊同馬士英的說法,他也想不到,遠在東南和滿清相隔幾個省的鄭芝龍,會想到和滿人聯合。
顧及到陳明遇的顏面,侯玄演故意岔開話題,問道:“麗亨在廬州府,自從孔有德從大別山撤軍之後,一直沒有戰事。也不知道將士們在那裡有什麼短缺的,這些天可有書信往來?”
陳明遇性格豁達,笑道:“他那個人,當着面都說不到三句話,哪裡還會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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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州府天柱山下,厚土營的大帳內,閻應元和周文武相對而坐。
閻應元的臉上,依舊是面沉似水,他的這種獨特的氣質,時下被稱爲沉穩大氣,再往後兩百多年,人們往往稱呼爲面癱...
新皇降生的消息傳來,閻應元上表致賀,還上貢了廬州府產的一套文房四寶。
周文武添了一杯茶水,送到閻應元身前,問道:“將軍,北伐四營風火水土,風字營就不說了,南征北戰,從不缺席;烈火營鏖戰荊襄,功勳卓著;水字營掀開北伐,渡江拿下維揚。就剩咱們在這裡,相持於此,寸功未建,弟兄們暗地裡都在嘀嘀咕咕,長久下去,士氣不利啊。”
閻應元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默然無語。
他早就感覺到了,侯玄演用人是有考究的。不管他到了哪裡,烈火營都緊隨其後。
先前侯玄演在蘇州,烈火營駐守鎮江,快馬一日就能趕到;後來荊襄鏖戰,放着就近的厚土營不用,從鎮江調烈火營入湖廣;如今烈火營駐守揚州,也是四營中離侯玄演最近的。
侯玄演身邊的親衛,幾乎全部出自烈火營。雖然輜重、官職、爵位上,侯玄演一視同仁,但是親疏有別。天下誰都知道,李好賢是越國公的心腹愛將,侯玄演不止一次,得了好的駿馬盔甲,都賞賜給了李好賢。烈火營前身是江浙剿恢義師,那是侯玄演起家的人馬。
閻應元自問,如果侯玄演真的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自己肯定不如李好賢堅定。
好在侯玄演扶持的,乃是正統的天子血脈,隆武帝的遺腹子。
“最近雨水甚多,提醒將士勤加查探地形,小心山頂泥沙石塊滑落。”
周文武一聽,就知道他不想在這件事上多做討論,應諾一聲轉身離開。出了營帳,就看到自己在青龍山時候的手下嘍囉陳日生正倚在多中軍大旗的旗杆上,跟旁邊的士卒大吹法螺。
周文武臉色一沉,怒道:“日生,滾過來!”
陳日生晃動着肩膀,歡快地跑了過來,涎着臉笑道:“大哥,你叫我啊?”
“說了多少遍,在軍中沒有大哥,你怎麼就是記不住。你現在就帶人去附近山上,查看有沒有滑坡的危險。”說完轉身就走。
陳日生彎着腰目送周文武離開之後,朝地上啐了一口,罵道:“呸,當了官連自家弟兄都不認了,什麼玩意。”
突然,一個小兵飛速奔來,一陣風似的竄進中軍大帳,撲倒在地大聲喊道:“將軍,鳳陽府清兵,正在往滁州進發,已經打破了清流關,到了琅琊山下了。”
閻應元一拍桌子,不怒自威:“爲何現在纔得到消息?”
“鳳陽連下暴雨,遍地澇災,打探消息更爲困難。再加上到處都是逃難百姓,等我們發現的時候,清兵已經到了滁州了。”
“都是哪些人馬?”
“濟爾哈朗統兵中軍,左軍是孔有德,右軍是阿濟格。清兵中原兵力,大半在此了。”
閻應元站起身來,說道:“滁州有失,金陵就在鐵蹄之下,馬上回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