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在想下車後送吳歡要不要送吳歡到家,什麼時候離開爲好,如果送吳歡到家,自然要見到吳歡的家人。
“天了!”
心裡胡思亂想,嘴裡竟不由自主的發出聲來,看到自己如此緊張,也不由得自笑起來。
“你美什麼呢?”微微睜開雙眼的吳歡問到。
“我在想,這趟會不會見到你爸媽?”
看到心愛的人臉上嚴肅的表情,吳歡安慰道:
“我爸媽很開明的,沒事。”
並迅速的昂起頭在愛人嘴上調皮的吻了一下,李見亮則雙臂將懷裡的吳歡用力的抱了一下作爲迴應。
“剛纔我是睡着了嗎?”
“嗯,好像是眯了一會兒,怎麼了?”
“我可能做了個夢。”
“做啥美夢了?”
“呃,不告訴你。”
“這桶是誰的?”
在他們身後,車廂通道的一邊傳來一個女的質問聲,聲音挺大。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列車員指着隔牀通道上那一堆行李再次問道:
“這油柒桶是誰的?”
再次提高的嗓門和那一身制服,讓隔牀那三個煩鬧的孩子停了下來,而二位同牀而坐不停閒聊的女人更是呆滯在哪裡。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是我的。”
在門口吸菸的二位男人一面將菸頭在地上摁滅,一面小步跑了過來。
“這是什麼?打開檢查!”
女列車員一副一切瞭然於心的表情。
“真沒什麼,就是個用完的油漆桶,拿來裝東西的,真的是用完的,空桶。”
“是嗎,你拿上這個,跟我到值班室。”
說完,徑自轉身。走了二步似乎感覺到那男子會原地沒動,扭回頭厲聲道:
“聽見沒有,去值班室!你!”
說完,不顧那二男二女夾雜着方言的辯解聲,向車廂一頭走去。第一個跑來一直不停辯解的男子這時倒也半拖半賴,提着那個油漆桶遠遠地跟在了女列車員後面去了。
見他們遠去,剩下的二女一男開始互相數落起來。大意是一方指責一方不應該非要不聽話,帶上這個大半桶油漆,一方則辯解這個油漆多麼多麼的好,多麼多麼的貴,多麼多麼的不易弄到手,回去有許多地方都等着這桶油漆來塗刷之類。
這樣持續大約一小時,那個跟列車員去的男子滿臉喜色地回來了。不等同伴詢問,便大聲說起自己如何智鬥女列車員的故事,最後取得以最小的罰款保住勝利果實的精彩過程,引來幾位同伴不斷的喝彩欣喜聲。
車廂內各色聲源此時似乎找到各自存在的理想大小,形成一種嘈雜但平穩的背景聲。多數人也各自找到自我舒適的姿勢在侷促的空間裡昏昏欲睡。依偎在李見亮懷裡的吳歡此時半睜眼睛,悄聲說道:
“哪裡人啊,說話真難聽,南腔北調。”
“這你真說對了。”男生見女友已醒,調侃道,“我們國家幅員遼闊,尤其是南方,丘陵山區交通不便,語言差異更大,所以就像你說的,不得不南腔北調。”
“怎麼說?” 女孩歪着腦袋,全力睜大眼睛。
“你看啊,全國方言大致可以分爲七大方言,其中最大的一塊,就是你們北方方言,雖然可以再分爲華北方言、西北方言、西南方言、江淮方言四大塊,但相比而言南方方言就更多了,按大塊就可以分爲吳語、贛語、湘語、粵語、閩語、客家。”
說到這兒男生低頭,見此時女孩已睡意全無,聚精會神地看着自己。
“爲什麼有南腔北調之說呢?因爲北方方言區之間,對漢字的發音的腔是一樣的,只是調不同而已,比如,你同學魏巍的魏,普通話是三聲,四川話發二聲,念“wei”。在南方方言區間可不僅是聲調不同,連音腔也不一樣了。”
“是嗎?這麼複雜啊。”
看到男友表情生動的解說,女孩也被感染的有點興奮。
“這還沒細分呢。要是細說起來,你們西安話屬於西北方言中陝西方言中的關中方言,北方人比較容易懂,也好學,南方人稍微難點。”
“我感覺比你們上海話好懂。”
“那倒是真的。上海話是上海本土海派文化的特有載體,是吳語的代表。與周圍吳語太湖片其他方言基本能互通。通常意義上的上海話指的是上海市區的方言。廣義上海話還包括上海各郊區的方言,例如浦東話、松江話、嘉定話、崇明話、金山話、青浦話、奉賢話、寶山話等。”
“從小就聽媽媽說上海話,你說的這麼複雜,我倒有點懵了。我感覺和大一在廣州第一次聽到粵語一樣。”
“廣州方言始於秦軍徵百越,它的形成與發展經歷了一個長期的過程。是粵語的代表,也是粵語各方言中最爲強勢和最具影響力的語言,也是公認的粵語標準音。得益於經濟開放,廣州和香港、澳門的強勢輻射,國內會說廣州話的人數遠多於穗港澳三地的人口。”
“辛虧現在有了普通話,要不咱倆都沒法交流,別說談戀愛了,是吧?”
“普通話也不是現在有的,那也是自古有之。”
“不會吧?你就編吧。”
女孩大多喜歡有男生爲自己指點江山,編撰野史。女孩的縱容,讓男生精神抖擻,抓捋着腦袋裡散落的典故橋段。
“試想,如果儒家一口吳語、法家一口湘語,如何脣槍舌戰?”男孩得意的繼續掉着書包。
“《禮記》記載‘五方之民,言語不通’。所以,面對方言窘境,春秋戰國時期,爲促進交流,各諸侯國曾以‘雅言’爲通用語言。由此開始了我中華普通話的成長之路。從先秦的雅言、兩漢的通語、宋明的官話、清末的國語再到如今的普通話,方言不斷髮展的同時,通用語言的規範也持續進行。”
“你怎麼這麼厲害,是不是在歷史系落下的毛病,凡事都這麼刨根究底的。”
“說到語言,還是你厲害。別說粵語就是上海話,我說的都沒有你說得好聽,你這舌頭可真機靈!”
男孩由衷的感嘆。的確,吳歡似乎天生就有語言天賦。
“這話愛聽。”
說着勾起腦袋,迅速在男孩嘴角上親吻了一下。
“你記得神戶大學的那個教我日本藝術史的美惠子老師嗎?她就誇我,東京都口音純正。”
“是嗎?沒聽你說過呀。”
“不過聽你這麼一說,讓我想起在神戶學習的時候瞭解到的,日本語方言也很多。”
“呃?”
“什麼關東方言、八丈方言、關西方言、九州方言、奄美方言、沖繩方言、八重山方言等好多哦。這裡面的八丈方言是沒有音調的,與我們平時所學的高低音不同,音節之間沒有音高變化,聽起來平緩,溫潤。我學一句給你聽啊。”
女孩學的日本方言,男生雖聽不懂,但很是喜歡看女孩嘴脣的動感。
“這是到哪兒了?”
“還早,剛過郴州。”
“哦,有點餓。”
李見亮起身拿出學校食堂蛋糕店的曲奇酥遞過去。
“你的最愛。”
邊說邊拿出包裡的奶粉顛了一些在水杯中。
“我去到點開水。”說完欲起身離開。
“不,我要喝健力寶。”
吳歡嘟起嘴,李見亮用食指按住那撅起的紅脣。
“聽話,呃。”
吳歡躍起將吃了一半的曲奇酥塞進小夥的嘴裡,癲癡的“嗯”了一聲。
李見亮拿着水杯一連幾個臥鋪車廂也沒有看見可用的熱水,不是溫度不夠就是放不出水來。只得轉身回到自己所在車廂,向一臉驚訝的吳歡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繼續朝車廂另一頭尋去。
一連兩個熱水器像商量好似的,繼續同樣放不出熱水來。一轉身,恰巧看見一個身着鐵路制服的女孩,當即問道:
“同志,哪裡可以打到開水?”
年輕的女列車員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
“開水呀,跟我來吧。”
於是又走過一節車廂,年輕女列車員掏出腰間的鑰匙打開乘務員室的門,拿起桌上的暖瓶,給李見亮遞上來的水杯中加水。
“嘭。。。。。。”
突然,一種空氣爆裂聲,伴隨着迴音從車箱遠處襲來,一瞬間一條火龍已出現在李見亮的眼前。
“不好,着火了!”
李見亮放下水杯,轉身要向自己的車廂奔去。可是本已擁擠的過道已被驚恐躲避的乘客塞滿,逆向的李見亮不僅跑不起來,反而被迎面因恐懼變得瘋狂的人流裹挾着向後移去。
倒是那位年輕的女乘務員異常冷靜,一面在對講機裡大聲的呼救:
“有車廂着火了!有車廂着火了!”
一面用力拉起了身後緊急制動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