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再次見到安太夫人時,她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又是那個溫和的有些嘮叨的長輩模樣,見明月進來便笑眯眯的拉着她的手問道,“可用過飯了?你看起來太瘦了些,很該多吃點纔是,不過府裡的廚娘廚藝不太好,弄出來的飯菜沒有咱們侯府的好吃。改明兒讓洲兒帶你去我們那邊,我讓人給你做好吃的。對了,今兒我專程帶了些洲兒愛吃的東西過來,剛纔洲兒用了一些,廚房還有溫着的,我讓人送過來給你嚐嚐。”
說着就要吩咐人去取來。
明月忙攔住她,“老夫人快別忙了,我將才用了飯,吃的很飽。一會兒餓了,又再讓人去取吧。我就是過來瞧瞧王爺,不過有太夫人在,也輪不到我來操心這些。”
她看一眼賀之洲,他閉了眼也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假寐着。不過見這裡有安太夫人坐鎮,她就打算走人了。
“怎麼就輪不到你操心了?”安太夫人似嗔責的瞪了她一眼。“洲兒都跟我說了,他已經上了摺子請皇帝賜婚,再過不了多久啊,你就是這府裡的女主人了。這府裡往後可不就得你來操心了?你是個好孩子,我這雙眼睛是不會看錯人的。洲兒這孩子脾氣孤拐,那都是小時候吃了太多苦頭的原因,看在姨母的面兒上。你往後多讓讓他。不過呢,明月你也安心,若他敢欺負你,你就來告訴姨母,自有姨母給你做主!”
明月沒料到賀之洲連這件影兒都沒有的事也告訴了安太夫人,一時覺得有些尷尬又無語,又揹着安太夫人狠瞪了賀之洲一眼。她都如此配合他了,表明了就此上了他的賊船——雖然是迫不得已暫時上了他的船,可到底也算是上船了不是?這件令人尷尬的事就可以叫停了,做什麼還提來提去,莫非還真的想娶她不成?
他想娶,她還不肯嫁呢!
哪想到賀之洲那廝竟突然睜開了眼,衝着明月微微一笑。明明那麼虛弱的樣子,偏讓人覺得像是被一頭兇猛的豹子盯住了一般,讓她不寒而慄。
這是什麼意思?還真的看上她了不成?
明月的心猛的沉了沉,這絕壁不是什麼好事啊我摔!
安太夫人見明月臉色不虞,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正瞧見兩人打着眉眼官司,偷偷一笑,很是識趣的拍拍明月的手,又警告般瞪了賀之洲一眼,笑眯眯的找了個藉口,“哎呀,洲兒的藥還熬着呢,也不知道好了沒有,那可是要入口的東西,大意不得的,我這就過去瞧着。”
明月瞧着安太夫人那一臉“我懂,我都懂”的曖昧神色,嘴角抽了又抽,眼角餘光撇到幾桌上的空藥碗。
待到安太夫人笑眯眯的出去了,明月才諷刺的勾了勾脣,嘲笑道:“這一碗接一碗的藥,不知道的人,還真當王爺成了個藥罐子呢。”
她使小性子時,並不讓人覺得刻薄,雖有幾分驕縱,不過倒也很可愛就是了。賀之洲並不理會她的嘲弄,微笑問她:“跟那小子談過了?”
“這滿府都是你的耳目,有沒有談過你不清楚?”明月不知爲何,看着他那彷彿縱容的眼神跟笑容就覺得渾身都不舒服,總想拿不好聽的話來刺一刺他,可刺完了,他屁事沒有,她還是不舒服。
“問出什麼來了?”賀之洲果然還是沒有動氣,依然是那副看似慵懶實則縱容的好脾氣。
“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小跟着師父師孃在單劍峰長大。第一次下山,就奔着王爺你來了。”她忍不住又刺上一句:“可見王爺威名已是天下皆知。”
反正這些話她便是不說,他恐怕也早就知道了。?鴻飛不管目力還是耳力都十分驚人,跟明月在廚房愉快的進餐時,頗有些不滿的嘀咕了一句,“怎麼連廚房都布了這麼些人?可見這攝政王果真是壞事做多了,怕人取他性命纔會這樣小心翼翼”,明月聽了他那話,就知道暗地裡有很多眼睛盯着她跟?鴻飛。
“相信本王,等咱們成親過後,攝政王妃的威名也會天下皆知的。”賀之洲朝她眨眨眼,一副“不必羨慕本王,以後你也會跟本王一樣”的安撫神色。
明月:“……”
誰想威名震天下了?更何況:“成親?王爺在說笑吧。小皇帝不是還沒有硃批下來麼,王爺說這話未免太早了些。”
賀之洲雖然虛弱,然一雙眼睛湛然如星,“本王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他說着這樣囂張的話,眼中也閃過狂傲之色,但脣角微微翹起,凝目看着明月,色豔情深,自是蠱惑人心。
“王爺何必強人所難呢?”明月覺得自己很該生氣,可是男色害人,明知眼前這男人不是個善茬兒,明知他的話她非常不喜歡,然出口的語氣卻只像撒嬌一樣的抱怨,而非是不悅不滿的質問。
“強人所難?”賀之洲一愣,轉而輕笑,眉目間有輕狂的意氣,清峻逼人,“你過來。”
他朝明月招手。
明月站在原地不肯動。
賀之洲哄她道:“外頭到處都是人,不獨是本王的人,難不成你希望本王跟你說的話被別人聽了去?”
雖知道他那話含水量較大,明月還是拖拖拉拉的上前去了——萬一他真的要說什麼要緊的話呢?
“說吧。”明月站在牀邊,語氣頗有些不自在。
她看到他的眼睛,明亮閃爍。收盡滿天星天,眼神卻比平時平靜,沉靜如水,有淡然自得的笑意。
他的聲音很近,就在耳邊流轉,華麗慵懶的讓人心癢了又癢,“本王從不知道什麼強人所難,本王一貫喜歡強取豪奪!“
明月不意聽到他說這樣一句話,微愣了下,方纔輕嘆口氣,面露無奈:“之前皇帝未到時,王爺正與我談論一件十分要緊的事,左右眼下無事,不如接着上次的說?”
也不等賀之洲迴應,明月便自顧自的往下說道:“王爺需要玉璽方能成就大事,我願意傾力相助,不過王爺需得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
“權利?地位?甚至獨寵,本王都可以答應你!”賀之洲終於不笑了,目色沉沉卻神色認真的看着明月。
獨寵?明月驀地微笑,彷彿陽光初霽,掃開一切陰霾。“像寵小貓小狗一樣的獨寵?我又不是貓狗,自不會要求王爺的寵愛。我只有唯一一個條件——”
她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給你你想要的東西,你讓我離開攝政王府!這是我唯一、也是僅有的條件!”
她神色平靜,聲音和緩兒清晰,然而明亮的圓眼睛利流露出來的卻是平靜堅定的光芒。
賀之洲微微垂了眼,半垂的眼睫將雙眸裡的兇光深深掩住,待他擡眸時。已然恢復了平靜,笑微微的瞧着明月,“你因爲本王已經徹底得罪了小皇帝,若沒有本王的庇護,只怕你走出攝政王府一步,下一刻便要橫屍街頭了。”
“這就不勞王爺操心了。”明月揪緊的心不敢稍稍放鬆片刻,總覺得他似乎不該這麼平靜,他若大發雷霆,她只怕還要更放心些,“我知道王爺不放心,我可在此發誓,除了王爺,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玉璽的來歷!”
她這是在告訴他,不會讓除了他以外的人知道她身負的強大技能!賀之洲千方百計要把她綁在他的戰船上,無非就是擔心別人也知道了她的秘密而後任別人所用罷了。可憐他費盡心機,不惜威逼利誘也要將她留下來,其實何必呢,她又不找死,自然會死死捂着自己的秘密誰也不告訴了!
賀之洲脣角微翹,“這世界上可沒有絕對能保住的秘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本王給你兩個選擇。留在本王身邊,或者變成死人!”
明月臉色遽變,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他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是微笑着的,比她任何時候見到的都更溫和可親的模樣,可明月卻知道,他並沒有開玩笑。他說的是真的。要麼留下,要麼死。
他不肯給她第三條路走!
他的目光平和如水,不是山谷間寧靜的清潭,而是大海漲潮,緩緩的,無聲無息,卻令人窒息。
明月緊緊咬住脣。一聲不吭,纖細的手指緊緊的扭在一起,手背上顯出淡青的血管,骨節已然發白。
這樣的對峙,如若她流露出一星半點驚慌惶恐來,她就已經輸得徹底,“那麼——”
明月努力擡起下巴。用一種平靜坦然又居高臨下的態度冷眼看着賀之洲,“我沒有任何義務與責任爲王爺尋回玉璽,王爺還請另請高明吧。”
她說完,轉身就走。
她還以爲這兩天他們已經建立起了革命的友誼來。
哪裡知道友誼的小船真的說翻就翻!真是……白白浪費她的感情!
“你是不是以爲本王沒有玉璽就成不了事兒?”賀之洲在她身後閒閒開口,忽而輕輕一笑:“傻瓜,本王攝政多年,可不是白白經營的。若有玉璽,只是讓本王更加名正言順而已,錦上添花罷了。若沒有,也並不影響大局,玉璽對本王本就可有可無,並非少了它就不行,明白嗎?”
明月頓了頓,咬了牙不理會他。繼續往外走。
“本王今日教你個乖,你要威脅別人,至少得弄清楚他最着緊最在意的是什麼,方纔能一擊即中。別太早掀了自己的底牌,不然只有捱打的份兒。”賀之洲懶懶的嗓音裡有掩不住的笑意與嘲弄。
明月被他氣的要死,終是忍無可忍轉過身來,火冒三丈的瞪着他,咬牙切齒道:“多謝王爺的金玉良言,我記住了!”
……
那日的不歡而散之後,明月再不肯去看賀之洲一眼——聽到他的名字都是氣,看到他的話,明月可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失去理智衝上去撓花他的臉。
倒是安太夫人似乎知道他們鬧了矛盾,不時讓人來請明月前去照顧賀之洲,明月只推託身上不舒服。反正任她好說歹說,就是不肯去。
因談判破裂,明月對任何事都沒了興趣,每日只懶懶的呆在房間裡,心情不好就畫上兩筆,心情好了就矇頭大睡。
鴻飛倒是天天都跑來看她,一開始興高采烈的跟她東扯西扯。見明月明顯沒有聊天的慾望,弄的他也意興闌珊了起來。這兩天據說對賀之洲養在池塘裡的錦鯉有了興趣,天天端了凳子過去釣魚玩兒,結果滿塘的錦鯉都翻了白。緊跟着,又聽說他對王爺的花園有了興趣,揚言要幫着攝政王照料花花草草,結果照料了半天。園子裡的婆子就哭到了明月跟前來。
“公主您行行好,給那位?公子重新安排個差事吧。”婆子邊哭邊求道。
明月懶洋洋的問她:“?公子做什麼了?”
“?公子非要把王爺花重金買的玉堂春跟紫斑牡丹鏟了,說是要種蘭花。”婆子哭着道:“求公主過去看看,趕緊阻止他吧。”
非要種的還不是什麼名貴的蘭花,而是街頭隨處賣的廉價蘭花,這要是將之種在了王爺的花園裡,不是拉低了王爺的品味跟格調嗎?
“?公子是府裡的客人。他既喜歡,就讓他種蘭花吧。”反正又不是她的花園子,再名貴的東西被糟蹋了,也輪不到她來心疼。
“啊?”婆子驚了驚,“可、可那些都是王爺最愛的啊。王爺費了多少心思才得來的花種,又費了多少心思才種活了那嬌氣名貴的紫斑牡丹。若……若叫王爺知道了,這不是要了奴婢的命嗎?”
原還懶洋洋的明月霍的坐起身來。雙眼亮的幾乎要冒出光來:“你說,那是王爺最愛的?”
婆子見狀連連點頭,“可不是,當初爲着一個不懂事的奴才說這些花種了也不會存活,王爺還惱了半天呢,命人拉出去狠狠的打了頓板子,還說要是種不活就要人性命!”
婆子故意誇張的說,爲着讓明月趕緊制止那破壞王繼續搞破壞。
明月眸光閃閃,笑吟吟的道:“我知道了,這就帶我去瞧瞧吧。”
他最愛的是吧?
嘿嘿,明月暗戳戳的奸笑起來,他愛什麼她就破壞什麼,就算不能傷他筋骨,也要給他添點堵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