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夫人聽了明月的話,忙叫人去問,得到的回覆卻是並未見到有什麼鄉村婦人。
“別院的人說,先前的確是有個婦人陪着小少爺住在別院的,只是那晚小少爺不知爲何跑出別院去,那婦人也跟着追出去了。後來他們在城門根兒上找到小少爺,卻只有小少爺一個人。因那婦人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人物,他們也就沒在意,找到了小少爺,又擔心放在別院再出事,所以才直接送到府上來的。”一個嘴皮子利落的婆子將來龍去脈簡單又明瞭的講了一遍。
安太夫人就有些着急了,小孩子手傷成什麼樣子她也看不見,只聽說流了不少血,這要是失血過多可怎麼是好?
看着丫鬟婆子使出渾身解數也不能將孩子從牀底下哄出來,安太夫人終於急眼了。正要命人爬進牀底去將人給抓出來,明月攔住了她。
“太夫人,凡哥兒膽子小,屋裡人太多,想必他心裡也害怕。先讓她們出去吧。”明月原本不想攬事上身的,可瞧着安太夫人都急的快沒章法,恨不能自己爬進牀底將人捉出來的模樣,她這纔開了口。
安太夫人聞言,一想很有道理。忙將屋裡的丫鬟婆子全都遣了出去,彎下腰對着牀底下那一團小小的影子耐心哄道:“凡哥兒,快出來,到祖母這兒來。”
凡哥兒卻藏在牀底下瑟瑟發抖,對安太夫人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安太夫人耐心哄了半天。凡哥兒還是不肯出來,她漸漸沒了耐心,語氣就變得不耐煩起來,“你到底要不要出來?不出來你就一直呆在那裡,永遠也不要出來了!”
結果凡哥兒抖的更厲害了。
明月聽了一會,眼看着安太夫人耐心盡失又要發火的模樣,忙上前彎了腰瞧着牀底下的凡哥兒,柔聲哄着他說話,“我知道凡哥兒想找劉嬸子,可是凡哥兒,我們都不知道劉嬸子是什麼模樣的,你能不能出來,告訴我們劉嬸子長什麼模樣?”
凡哥兒聽了明月的話,似乎抖的沒那麼厲害了,他慢慢轉過頭來,警惕的看了明月一眼。
明月便衝他溫柔的笑:“你那天晚上無端跑出去,劉嬸子也追着你出去了。可是上京城很大的,劉嬸子可能迷路了,她身上沒有銀錢,要是我們不出去找她,她很可能再也找不到你了。外頭壞人很多,要是欺負了劉嬸子可怎麼是好?”
凡哥兒眨眨眼,咬着蒼白的嘴脣直愣愣的看着明月。
他的眼睛不大,可是瞳仁特別黑,襯得眼白就特別的白。一直這樣盯着人看,難免叫人心裡有些發毛。
明月卻還是對他微笑着:“劉嬸子平日裡對凡哥兒那麼好,凡哥兒也很擔心她對不對?所以事不宜遲,你要趕緊出來,告訴我們劉嬸子到底長的什麼模樣,這樣家裡下人才好去找。難道你不想早點見到劉嬸子嗎?”
她朝凡哥兒伸出手去,“來,我拉你出來好不好?”
凡哥兒那雙黑的滲人的眼睛盯着明月看了半晌,方纔下定決心似的,慢慢的將小小的手遞到明月手中。
明月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小小軟軟的,不知是不是受傷流血的關係,他的手指很涼。明月回握他的手時,就叫他飛快的抓住了她的手指頭,他抓的緊緊的,彷彿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再不肯鬆手了。
安太夫人見他終於肯出來,大大的鬆了口氣,皺着眉頭就要上前來。
凡哥兒一見她上前,就似受驚般直往明月身後躲,雙手緊緊抱着明月的腿往後退,他雖年紀小,但卻拼命的要往後頭退,明月一時不妨,叫他拖的踉蹌了下。
“太夫人。您彆着急。”明月知道凡哥兒害怕太夫人,又見太夫人皺着眉頭看凡哥兒,忙笑着勸道,“先叫府醫過來給凡哥兒看看手傷的要緊不要緊吧。”
太夫人便也顧不上教訓凡哥兒,忙叫府醫進來了。
府醫進來了,凡哥兒卻不肯讓他瞧。
明月只好又蹲下來哄他,她這時纔看清楚凡哥兒的長相,竟真的跟那天行刺賀之洲的侏儒殺手十分相似,難怪能連賀之洲都騙了過去呢。只是凡哥兒似乎又更瘦一些,臉色也白的很厲害,蒼白羸弱,惹人憐惜。
“凡哥兒,你手指受傷了,讓我瞧一瞧好不好?”她柔聲哄着。
凡哥兒又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方纔將藏在身後的右手拿了出來。
他的食指被割傷了,傷口並不是很深,此時已經止了血,並沒有之前那婆子說的那麼嚴重。明月便鬆了口氣,想要牽着他過去讓府醫清洗一下傷口。他身子弱,體抗力自然不會很好。明月怕他傷口不清洗會感染,現在這樣的醫療環境,若是感染了,很可能連命都沒了。
可凡哥兒卻突然抱住了明月的脖子,不肯朝那府醫走過去。
這回不管明月怎麼哄他,他也不肯再鬆手。
明月無法,只得將他抱起來,“那我抱着你,讓府醫給你處理傷口好不好?”
這回凡哥兒總算點了點頭,雖然那點頭的弧度小的幾乎看不見。
府醫很快就處理好了凡哥兒的傷口,恭敬的對等在一旁的安太夫人稟告道:“太夫人放心,小少爺的傷勢並不要緊,這幾日就能好了。”
頓了頓,偷偷瞥了眼安太夫人那略有些心疼的神色,這才壯着膽子道:“只是小的瞧着小少爺的身子骨不甚健壯。是不是給他開些滋補的藥膳方子好好補一補?”
安太夫人連連點頭,“自是要開的。小少爺的身體就交給你了,你務必要上心些。”
府醫應了是,連忙下去開方子了。
安太夫人原本並不喜歡這個孩子,可此時瞧着他那張與安小侯爺小時候幾乎一樣的小臉。又見孩子瘦瘦小小膽怯畏縮的模樣,也忍不住起了惻隱心疼之心來。
她上前想要碰碰他,凡哥兒卻十分害怕,猛然將頭埋在明月肩窩裡,任憑明月怎麼哄。也不肯將頭擡起來。
“這孩子……”安太夫人頗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
又歉意的瞧着明月,“這孩子不懂事,少不得又要麻煩明月了。”
她自己心裡也奇怪,這麼多的人,這孩子怎麼就獨獨賴上了明月了呢?連她這個祖母都害怕。好好地男孩子養成這個模樣,實在……叫人失望。
她雖然不知道凡哥兒的生母是誰,但她兒子的秉性她是一清二楚的,這孩子的生母定是十分低賤的那種,因她生母的關係,太夫人即便心疼可憐他,心裡卻還是有些疙瘩的。
“沒事的。”明月心裡叫苦連天,面上卻笑的一點都不勉強,“凡哥兒他初來乍到的,只怕是認生的關係。住久了跟您熟悉了也就好了。我聽王爺說起過,凡哥兒跟小侯爺小時候一樣的聰明,這麼小的年紀已經會背三字經跟千字文了呢。”
這話當然不是賀之洲說的,而是當日那個陪着侏儒殺手住進王府的另一個殺手說的。明月看得出太夫人其實心裡有些不喜凡哥兒,又想着小孩子到底可憐,他爹是個不正經的,又沒個娘,若再得不到安太夫人的喜歡,即便他是逍遙侯府的長子,日子久了。府裡總有些捧高踩低的奴才會不將凡哥兒放在眼裡,刁奴欺主,以後安小侯爺還要娶妻生子,凡哥兒在這府裡的日子只怕就更艱難了。
她雖然不是聖母,但眼瞧着凡哥兒這樣可憐。尤其眼下還這樣相信她依賴她,明月覺得自己很該幫一幫他。
安太夫人聽得明月這樣一說,果真亮了雙眼,臉上便帶出了笑容來,“真的?凡哥兒當真連三字經千字文都會背了?”
凡哥兒怯怯的不說話。
明月便引着他開口。“這是劉嬸子跟王爺說的,凡哥兒快跟祖母說,劉嬸子說的是不是真的呀?”
她很有耐心,對凡哥兒一直輕言細語,凡哥兒看着她含笑的眼睛。半晌才慢慢的點了點頭,小聲說道:“是真的。”
“那咱們凡哥兒可比你爹聰明多了,你爹上了五歲,三字經都還背不全呢。”安太夫人喜滋滋的笑道:“咱們府裡難不成要出個狀元郎來了?”
她當然是說笑的,依着賀之洲如今的地位。想要提攜他的子侄哪需要像那些寒門子弟一般寒窗苦讀?不過就是他一句話的事罷了,但家裡有個聰明的會讀書的,這也是逍遙侯府的臉面啊!
凡哥兒見安太夫人笑了,雖然仍躲着安太夫人的眼睛,卻也不像剛纔那樣害怕排斥了。明月便趁機告訴他,“這一位就是你的祖母,你知道祖母的意思嗎?”
凡哥兒猶豫了一下,才又點了點頭,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是爹爹的母親。”
“對,祖母就是爹爹的母親。她跟你爹你娘一樣,會保護你的。”
凡哥兒的眼淚卻突然毫無預兆的啪啪掉了下來,他抱着明月傷心的哭起來,“娘,我要娘,我要娘……”
他哭的很傷心,卻又怕因此而惹得明月生煩,於是就連哭都哭的小心翼翼。
安太夫人紅了眼眶,明月也覺得自己被他這軟軟嫩嫩的哭聲弄得心軟的不像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