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做夢也沒想到,蕭峰竟會爲了她潛入大梁。
看着蕭峰見她沒事而露出的如釋重負的笑容,明月心裡不是不震動的。蕭峰英挺俊朗的面容滿是風霜與憔悴,看着明月的眼睛卻閃閃發亮,握着她手的手也不自禁的用力,臉上滿是失而復得的喜悅與激動。
明月再是無心無情,看着這樣爲她不顧一切前來的蕭峰,心裡頭也忍不住又酸又澀,更多的,是不忍心,“你怎麼來了?”
小檀已經退到門口守着,蕭峰的突然出現讓她這個婢女都感動的熱淚盈眶,一時倒忘記了他出口說的那頭一句話。
見蕭峰嘴脣都裂開了細小的口子,明月收回手來,親自倒了水遞到他面前,“先喝口水。我讓小檀去拿些吃食來……”
“不用了。”蕭峰咕咚一口就將杯子裡的水飲盡了,也不等明月給他倒,徑直拎起桌上的茶壺就往嘴裡灌,可見的確是渴壞了。“其實我早該到大梁的,不過路上出了點岔子,這纔來晚了。攝政王府守衛森嚴,我等了兩天,纔等到今晚的機會。明月,我來帶你離開這裡,我們一起走,現在就走!”
他目光灼灼,充滿渴望與期待的看着明月。
明月低了頭,看着他伸出來的手看似平靜實則忍不住輕顫的擱在她面前,只等着她將自己的手放上去。
她忍不住輕輕一嘆,擡起頭來,漆黑明亮的眼眸裡似有無限惆悵與歉意,“你能帶我去哪裡?我是和親公主,你是夏國的武安侯,我們能逃到哪裡去?”
蕭峰想說天大地大,總有他們的容身之地,離開夏國,離開大梁,還有云國燕國,再不濟,他們還可以出海,去西洋國,去倭國,不拘是在哪裡,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去哪裡都好,去哪裡他都願意。
可他還沒開口,明月又說話了,“你已經想清楚了,從今往後與我四處漂泊四海爲家,不去管因爲你帶我離開而惹怒父王遷怒整個蕭家,不必理會因爲你我的失蹤而使大梁遷怒夏國,永遠回不去的故土,永遠對不住的族人,這些後果,你都已經想過了嗎?”
蕭峰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那隻依然橫在空中的手卻顫抖的更加厲害了,眼底滿是痛苦與糾結:“可……可我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你爲了夏國犧牲,眼睜睜的看着你在這大梁受苦受難?你可知道,倘若方纔我沒有及時趕到,你用了那水會是什麼樣的後果?若這攝政王府是好去處,若攝政王當真愛重於你,我……要我放手我也絕無二話。明月,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在這龍潭虎穴裡頭掙扎卻什麼都不做,我怎麼捨得……”
他痛苦壓抑的不行,額角青筋都突了出來。蕭氏一族他放不下,夏國黎民百姓他也放不下,可明月,他同樣也放不下啊!
這個姑娘,是他打小就放在心上珍之愛之重之的姑娘,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兒。他發誓要保護她照顧她,讓她過她喜歡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他還想過他們成親以後,早早生個兒子,他用心栽培兒子好繼承武安侯府,他帶着明月大江南北的走,她想去哪兒,他便陪着她去哪裡,竭他一生之力,總能完成她自由自在的心願!
她想什麼,她想要什麼,他統統都知道。他也願意爲了她的想願爲之努力,他以爲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不論何時,他總能陪伴在她身邊。就算她對他愛的不夠深不夠多也沒關係,她又不是真的鐵石心腸的人,他有很多很多的時間來愛她感動她。
他總是以爲,只要他夠努力夠用心,總能讓姑母皇后點頭同意他跟明月的婚事。他總想着慢慢來不着急,誰知只是奉命出了趟遠門,一切就都變得面目全非了。
他顧不得進宮去見蕭皇后,馬不停蹄的趕往大梁,只抱着一個念頭,他要帶明月走!
蕭皇后派出一撥又一撥的人來追他截他,才使得他在路上耽誤了不少功夫。蕭皇后越是阻攔,他就越憋着一口非要帶走明月的氣。如今被明月這樣毫不留情的指出帶她走需要面臨的後果,蕭峰才意識到,他帶不走明月了。
他帶着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而來,然而還沒能與明月說上幾句話,他就已經絕望的近乎崩潰了!
家族國家,心愛的女人!
這是一道並不難選的選擇題。
因爲不難選,蕭峰才更難受更絕望。
他似呼吸困難一般,猛地蹲下神捂住臉,十指微張,將那口已經漫到喉嚨的血生生嚥下去:“可是明月,你該怎麼辦?你怎麼辦啊?”
他這句話很輕,但字字千斤,每一聲都洇着血,從肺腑透出。
明月一顆心更是酸的發脹,她猶豫了一下,才蹲下身,伸手環抱住蕭峰不住顫抖的肩膀。
這樣一個高大的男人,在她面前捧着臉,傷心欲絕的像個可憐的被遺棄的孩子。
其實見到蕭峰的那一瞬間,她不是沒有想過就這樣跟着他走的。她對蕭峰雖是心動有之喜愛不足,卻也並不妨礙她對蕭峰的瞭解。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也是一個胸懷家國天下的男人。現在他被愛情衝昏了頭腦,沒有想過帶她離開的諸般後果,可一旦那些明月預想的後果出現時,蕭峰一定不會坐視不理,他會後悔,會愧疚,餘生也將在這樣的情緒中度過……不,那樣的蕭峰,也許已經沒有了餘生。
一旦蕭家或夏國出事,他一定會痛苦愧疚的殺了他自己!
“我沒事。”明月抱着他,柔聲哄道:“我很好,不會有事的。你還不知道我嘛,打小就沒人敢招惹我,便是換到了大梁,也沒什麼可擔心的。我是誰啊,我是戰無不勝的明月公主,只有我讓別人不好的……別難過,我真的很好。蕭峰,我會很好的。”
她一遍一遍的,不厭其煩的在蕭峰耳邊認真說着。
即便今生她與這個男人無緣,這一刻的安慰如果能讓他好過一些,明月也願意竭盡所能。
就像蕭峰曾爲她做過的一樣!
一輩子,就這麼一次爲這個名叫蕭峰的男人竭盡所能。
……
這是一個沉靜安寧的夜晚,皎潔的月亮掛在天幕。月很亮,賀之洲的臉揹着光,月華的光暈罩在他的臉上,他的面孔模糊起來,棱角被鍍上一層柔光,與月光一般皎潔安寧。
一旁的安康看着他模糊的面目,湊過去打量道,“看得正起勁,表哥怎的忽然走了?莫不是方纔那一幕讓表哥醋了,看不下去了?”
賀之洲平靜的擡眼看向他,安康立時笑不出來了。
“開個玩笑罷了,表哥不要當真嘛。”這樣平靜的賀之洲卻總比情緒化的賀之洲讓安康更爲忌憚,訕訕的摸了摸鼻子,在他看來,剛纔那一幕分明養眼的很,青梅竹馬兩情相悅什麼的。但再養眼也逃不開一個事實,主動擁抱別的男人的那個女人,如今可是他家表哥的新寵!
還以爲賀之洲會衝進去抓個正着,不想他卻一聲不吭的從房頂上跳下來先走了。他家表哥這表現,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要知道,這可是腦袋發綠的事,男人麼,什麼事都能忍能讓,唯獨這樣的事,這可是攸關一個男人尊嚴的大事。很該重重發落纔是,哪料到他這表哥竟與尋常男人表現不一樣,太令人費解了。
想到此,安小侯爺忍不住義憤填膺道:“表哥,你便是再喜歡那個女人,對她再是另眼相看,此事也絕不能姑息!當你這攝政王府是什麼地方,姦夫淫、婦還敢這般明目張膽,簡直沒將表哥你放在眼裡嘛。”
“依你之見,本王該怎麼做?”賀之洲原本低沉的嗓音,許是因爲沾染了酒意,帶了幾分懶散隨意,像月光下自在搖晃的樹影。
“依我說,表哥你就該衝進去,將兩人拿個正着,遊街也好,浸豬籠也罷,總要消了表哥心頭這口惡氣才行!憑她什麼夏國公主,敢給表哥沒臉,這就是找死!”安小侯爺雖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但卻也是個護短的,這事攸關他表哥的臉面尊嚴,不嚴懲怎麼忍?“還好那個女人是個拎的清的,沒頭腦發熱真的跟着那男人跑了,不然表哥你這臉面可就真的丟到家了。”
賀之洲微微垂下眼簾,腦子裡自動回放着他所看到與聽到的,不知想到什麼,忽的嘴角一勾,“她很該跟着走的。”
“啊?”安小侯爺驚呆了,他家表哥這是自求綠帽的節奏?這是什麼愛好?
賀之洲沒有理會他,他的臉上依然帶着笑,眼底卻是冰寒一片,“她若毫不猶豫的走了,本王許就放過了蕭峰,可她偏偏選了留下來。”
她本就想要逃離王府,若她對蕭峰沒有情義,定會像利用他一樣毫不猶豫的利用蕭峰逃離王府。可是她拒絕了蕭峰,她捨不得利用他,並且那般溫柔憐惜他。
她對蕭峰,可真是有情有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