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檀得了明月的吩咐,重新換了水過來。她這會兒已經想起了蕭峰剛來時驚恐阻止明月說的那句話,此時就忍不住焦急問道:“蕭大人,您方纔說奴婢打來的水中有毒,這是怎麼回事?那水是奴婢親自去小廚房裡打來的,沒有經過任何人的手,怎會有毒呢?”
明月將才把蕭峰勸好了,叫小檀打水來便是給他梳洗的。蕭峰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小檀又提起這一出,難免讓蕭峰覺得難受,畢竟一來就撞見有人要害她,他的心情能好得了纔怪。本想等蕭峰走了,再慢慢理會此事,可小檀脫口就問了出來,明月想阻止也來不及,便忍不住瞪了小檀一眼。
小檀被瞪得莫名其妙又很委屈,正反省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時,就見蕭峰一臉黯然又擔憂的看着明月,“明月知道,我自小嗅覺就異於常人。這水裡被人摻了一種氣味極淡藥性卻十分猛烈的藥物,此種藥物……我幼時曾聞到過——”
他頓了頓,才模糊的輕笑一聲,“我父親的寵妾用過摻了這藥物的水淨了面後,隔天整張臉便都爛了,從此再沒有好過。我親眼看見那寵妾毀了容貌,因而對那藥物記憶深刻,沒曾想,大梁的攝政王府竟也有人知道這個,還拿了來害你。”
早年的武安侯府裡也是爛事一大堆,即便覺得丟臉,他也並不避諱明月。
蕭峰說着,面上的神色愈發緊張與擔心,“你行事一慣直來直去,這樣的陰私手段怕是見得少也聽得少。”
尋常手段也就罷了,明月是在皇宮那個大染缸浸淫下長大的,又出了名的剛硬剛強、睚眥必報,蕭峰相信尋常女人也不可能在她手裡討到什麼好處。但像今日這樣防不勝防的下毒謀害,蕭峰自然擔心不已。
想着今日若不是他趕得巧,明月就要受大罪了,蕭峰連聲音都發緊起來,“那攝政王又表現的十分愛重你的模樣,這府裡女人那麼多,你院子裡伺候的這些人怕全都不能盡信,怎麼讓人放心得下?”
那男人若真的愛重她,又怎會放任府裡的女人欺她害她?
她深陷在此處,身邊唯有一個小檀可信,這般舉步維艱的局面,他卻一點兒也幫不上她,這叫他如何能不痛苦自責?他看着明月,眸底的痛苦漸漸被堅定所取代,他現在不能護她愛她,不代表他這輩子都不能再護她愛她!
他會努力,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努力讓夏國變得更強,強到再也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唯有強者,纔有說話的權利,纔有保護她的權利!
明月並未發覺他的神色變化,只淡淡笑道:“這次是我太大意了,你放心,不會有下次的。”
剛纔那盆水她還留着呢,她無福享用的,總要留着給那個害她的人使用才行。如此妙物,怎可浪費?
蕭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忙從隨身攜帶的荷包裡掏出一顆黑色的珠子來,那珠子不過小指大小,材質似石非石,似木非木,暗沉沉的並不顯眼,卻散發出一股子幾不可聞的淡淡的清香味道。他將那珠子交給明月,解釋道:“這是避毒珠,能辨識任何毒物。你放在身上,日後再不用怕任何毒物。”
明月愣了愣,“這是你家那顆……傳家用的珠子?”
武安侯家有顆神奇的能辨各種毒物的珠子,明月知道這顆珠子已經傳了數代之久,是武安侯府的傳家寶,連蕭皇后想求了給太子用,武安侯府都沒有答應。
可現在,蕭峰卻要將這珠子給她。
蕭峰滿不在乎的點頭道:“不過是顆珠子,經年派不上用場。放在府裡也不過是讓它蒙塵罷了,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它——”
他見明月欲要推辭,便強行將那珠子塞到明月手裡,難得語氣強硬的說道:“收着吧,若哪一日你不再需要了,再還給我便是。”
明月咬了咬脣,她也不是那等矯情之人,只沉吟了一下,便坦然收了下來,看着蕭峰的眼睛認認真真的說:“我會完璧歸趙的。”
蕭峰勉強擠出個笑容來,他多想說不必歸還,卻深知明月的性情,最後只沙啞着嗓音說道:“我知道你會。”
他說出這句話來,猛然將臉側向一旁,極力忍耐着不將明珠扣進懷裡。深吸一口氣才道:“這避毒珠的用法我還未說與你——”
明月會意的將先前那盆水端了過來,蕭峰便走過去,接過明月遞過來的避毒珠,並未放在水裡,只隨意地懸在水盆上方,而後問明月,“聞到了嗎?”
明月點頭,“珠子的香味更濃郁了。”
蕭峰道,“正是如此,越是藥性猛烈的毒藥,避毒珠散發出來的香味便愈發濃郁。你只需將此珠帶在身上,便可不懼任何毒藥。”
明月接過他重又遞給她的避毒珠,鄭重的道,“原是以香味來辯毒。我明白了,你放心,我須臾也不會離了它的。”
蕭峰在此處逗留的時間已經足夠久,爲着明月也好,他也好,他都該趕緊告辭離開。
可一想到今日一別,他日不知何時才能見到這心心念唸的人兒,蕭峰那告辭兩字就怎麼也說不出口來。
明月如何看不出他眼中的不捨與眷念,那深濃的滿溢出來的感情讓明月也十分的難受,但她到底是冷靜理智慣了的,將桌上的糕點包了些交給蕭峰,便狠了心道:“時辰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蕭峰的眼淚倏然滑下,瞳孔幽幽暗暗,閃着透明的哀傷與絕望。
明月輕嘆一聲,“走吧!”
再這般拖拉磨蹭下去,被人發現,他跟她都下場堪憂。
蕭峰忙垂了眼擦了擦眼角,最後深深地看一眼明月,“我走了,你、你千萬保護好自己。好好吃飯,不要受傷!”
等着他,終有一日,他蕭峰一定會來接她離開這裡!
終有一日!
“嗯。”明月輕輕應一聲:“你也保重!”
蕭峰重重點頭,終於一狠心轉過身,從半開的窗戶悄無聲息的滑進了夜色中。
明月見他離開,正欲鬆口氣,竟就見蕭峰又原路回來了,心頭頓時咯噔一聲響,“怎麼,可是忘了什麼?”
蕭峰神色略有些慌張,卻安慰明月道,“無事,我先前是覷着守衛鬆懈時進來的,只這時候剛纔調走的守衛竟又回來了,恐怕一時半刻是走不了了。”
明月倒不知道連她的院子都守衛森嚴,不由得蹙眉道,“守衛很多?”
是整個攝政王府都如此,還是隻有她這蘅蕪苑如此?
明月雖沒有明着問,蕭峰卻哪裡會不明白她的意思,“整個攝政王府的守衛都很多。”
許是刺殺攝政王的人太多,攝政王畏死,府裡守衛自然就多了。不過明面上看不出什麼,多是安排的暗衛。而這些暗衛的身手全都令人不容小覷,不然蕭峰也不會足足等了兩日,纔在不久前攝政王領着人匆匆離府尋着機會潛了進來。
這會兒那些剛纔離開的暗衛全又回來了,是不是說明,攝政王也回來了?
蕭峰難得有些不安起來,他果然還是太魯莽了。若教攝政王發現了他,如何能不連累明月?
他看着明月的目光便多了心虛苦澀,卻又不好將自己的擔憂告訴明月,以免她也跟着憂心不已。只抱了一絲僥倖的心理,許是他想多了,攝政王並沒有回來呢。
但很快,外頭的動靜就打破了蕭峰的僥倖,守在外頭的小檀結結巴巴的高聲請安“奴婢見……見過王爺,給王爺請安了。”
蕭峰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至極,看一眼同樣色變的明月,咬牙安撫道,“別怕,我就是死也不會連累你的。”
他面上露出決絕之色來,順手抽出黑巾利落的矇住自己的臉,只露出一雙隱隱發紅的滿是狠厲的眼睛。他說完那句話,又深深地看了明月一眼,似要將她永遠刻在心頭一般,而後轉身就要跳出去。
“站住!”明月低聲喚住他,“你想找死嗎?給我過來!”
“不行,只有我走了,纔不會讓他對你起疑!”
“放屁!趕緊給我滾過來!”明月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出去送死,爲今之計,也只有一個法子可以試一試了,她繃着臉目光沉沉的看着猶疑不決的蕭峰,“照我說的做!”
蕭峰愣住。
屋外已經響起了賀之洲平靜的問話聲,“公主還沒歇下吧。”
一邊說着,一邊越過神色滿眼慌張的小檀,擡手就要推門進去。
“公、公主已經歇下了。”小檀也不知從哪裡生出來的膽子,霍的擠到門邊,妄圖阻止賀之洲進去,“這麼晚了,王爺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賀之洲只輕輕一揮袖,小檀就跟陀螺似的踉蹌着轉着圈兒滾遠了。
“今晚府裡有些不平,本王擔心公主的安危,若不親眼看見公主安然無恙,本王哪裡放心得下?”賀之洲說着冠冕堂皇的話,手指輕輕一推,門應聲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