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空出來的另外一隻手提着一個圓滾滾的物事,正是剛剛掉落到了地上的南瑤。
她蜷縮成了一個球狀,好比是剛剛出生的弱小嬰兒,一動不動地躺在阿紫的掌心,既不睜開眼睛,也不說話,就像是就此沉沉地睡了過去一般。
“三頭犬的樊籠無人能打破,你們忙碌也沒用的。我跟在冥王身邊多年,要打破樊籠唯有一個辦法。”
阿紫說着就朝那三頭犬衝了過去,黑色的衣衫獵獵作響,瞬間就從一個美豔女子,化作一個殘忍無情的殺手。
她的衣裙就像是四散開去的尾翼,帶着鋒利的殺意直撲而去!
三頭犬舔着嘴脣,側躺在地面凝視着衝擊而來的阿紫,卻是一動不動,那三個頭顱不約而同地顯露出同樣的表情,獠牙外露,目光貪婪而邪惡,不知道又在那裡謀劃着什麼陰謀詭計。
阿紫那嬌小的身軀於他而言,就好比是一顆綠豆。
二者這樣兩相對應,就剛好應驗那一句話:“螳臂當車,自不量力。”
“打打殺殺又是何必?倒不如我把那二人都交出來,你們打道回府到不自在?”
突然,一個妖媚的女聲在半空之中傳來,這個聲音柔若無骨,讓人聽了渾身都要起雞皮疙瘩了,嬌滴滴的彷彿是一個千金大小姐,但是嬌滴滴之中又滿是魅惑人心的性感。
就像是有人在不停地撩撥着你的心絃,讓你欲罷不能。
溫韶華倒是一下子就認出了這個聲音,就是他在莫奈河所遇到的那一名骨女。
大老鼠“轟隆”一下就倒落在地,本來笨重的身子變化做了一個矮小的男童,灰頭灰臉的樣子,只是那雙目閃動着堅定的光芒,但是那滾動不休的喉結還是出賣了他。
就連意志堅定如他,也被這個聲音勾引的魂飛魄散,差點就把持不住。
阿紫那飛速朝前撲去的身子也爲之一滯,她的胸口只覺得像是被人給捶了一記,重若巨大的鐵錘,讓她一下子就“哇哦”地吐出一口猩紅的精血。
精血落入石堆之中,燃燒出了一片黑色的灰燼。
她也因此而大受內傷,掉落石堆之中,單膝跪地。
蘇湮嵐的臉“刷”地一下變白,本來白如羊脂玉的皮膚此刻就如同是透明瞭一般,那稀薄的身軀只是由簡單的靈力構成,如今卻是顯得更爲稀薄。
這個聲音不過是說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調笑話,竟然就讓他們幾乎所有人都受到重傷。
三頭犬咧嘴一笑,慢悠悠地站立身子,走到了一個角落。
被這個聲音影響到的幾乎所有人釐米,卻並沒有包括溫韶華。
就只有溫韶華還好端端地站立在樊籠之中,他吃驚地注視周圍的人們,差點要以爲是自己出了幻覺。
但是當他看到那個熟悉的骨女出現之後,他才知道自己並沒有看錯。
這就是骨女的真正能力。
她這次穿的一身日本和服保持着過往的七彩斑斕,上面描繪了一幅驚人美麗的畫面。
繁花盛開千萬朵,花葉兩不相見,正是奈何橋之下的彼岸花,隨着她的走動這些花瓣竟然也會盛開衰敗;而在那彼岸花的簇擁之中是一個幽暗無邊的黑暗隧道,隧道之中分成了十八層,每一層內都住着許許多多受刑受罪的亡魂,他們那扭曲無比的表情也是鮮活無比,甚至可以聽到他們此起彼伏的哀嚎聲。
彷彿這一身衣服,就是一方小小天地。
裡面居住着地獄所有的亡魂,也居住着奈何橋之中的彼岸花,她彷彿就是整個地府的化身。
滿臉的奼紫嫣紅是她的僞裝,滿頭的精緻梳妝是她的標誌。
“你纔是冥王?”
溫韶華的聲音在靜謐無比的黑暗之中作響,顯得格外的孤獨伶仃。
似乎除了他之外,這裡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骨女的衣襬掃過了滿地的嶙峋怪石、崎嶇路面,和那惡劣的背景相比,她身上的華美衣服顯得更爲變幻奪目,還是保持着之前那鮮活的姿態,就像是一幅世間罕見的大型浮世繪,是屬於地獄的........生死輪迴的浮世繪。
骨女窈窕娉婷的身姿原本還在那三頭犬的身旁,下一刻便出現到了樊籠之外,在場所有人都看不清楚她的動作,就像是她本來就在溫韶華面前似的。
“冥王不過是看守地府的一具傀儡,只要他人願意,人人都可以做冥王。但是地府的規則卻是亙古不變,就好比那底下的十八層地獄,每一個亡魂都要因爲他生前犯下的過錯受盡折磨。規則的書寫就是如此,要有人流血,纔會有這千萬年的安穩太平。”
骨女的聲音柔美如歌,偏偏陳述的內容又是這麼殘忍冷酷,她那平靜的毫無波瀾的眸子似乎在告訴溫韶華,這一個陰森森的地府就像是她自家的後花園一般乏善可陳。
她的聲音響起之後,蘇湮嵐本來舒緩許多的雙耳再一次發出了轟鳴般的陣痛,或許是因爲距離近的緣故,她那渙散的身體變得愈發的單薄,好似下一秒就要從空氣之中化成一縷清風,消失不見。
其餘的幾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像是灰仙、阿紫,他們都痛苦地滿地打滾,彷彿那千嬌百媚的聲音是穿腦魔音,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溫韶華焦急地看着身畔的蘇湮嵐,她的身體愈發的虛弱,就算是清亮如黑珍珠的眸子也顯得若隱若現了。
“阿蘇,你要撐住!!”
溫韶華沒有受到影響是因爲他早就接觸過這號人物,當初在奈何橋上他和骨女、牛頭曾經正面對話。
亦或者是骨女一直都對他有所退讓。
骨女注視着他那因爲緊張而扭曲的臉龐,眸子深處劃過了一層玩味之意,就像是盪漾開去的碧水清波,皺開了一湖的綠水,她的嘴角也微微地往上翹,就像是在打量着什麼有趣的事物一般。
“將軍英魂早已離你而去,可是你還是與一千年沒有半點分別,當年你也是這樣緊緊地抱住這個女人,走到我莫奈河的石橋之上。”
溫韶華虎軀一震,轉頭呆滯地看着骨女,“你,你說什麼?”
“呵呵,一千年對於我這種人而言也就是彈指之間,就好比如那人間的名山大川,你看看它睡一覺那就是八百年,它翻個身就是四百年,山巒之上的每一顆磐石都歷經了有上萬年的歲月。”
骨女的手徑自穿透了白色樊籠,她的手指滿是白骨,沒有半點皮肉,直直看過去甚是猙獰。
“凌將軍,你可還記得小女子?”
溫韶華只覺得被她所觸碰到的地方一陣發涼,就像是被用刀子割過了自己的臉頰。
而這股子寒氣“滋溜”一下就鑽入了他的大腦深處,無數的記憶,無數的情感,千迴百轉,層層疊疊,在那重重的迷霧之下,終於打開了他記憶最深處的那一把鎖.........
禧國地宮正中間的祭壇上,他緊緊地抱住了懷中的女子,然後渾身浴血開啓了轉生大陣。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四面八方的景色都迅速變換,他連帶着昏迷不醒的蘇湮嵐一同落入了一個巨大的黑色隧道,二人齊齊地筆直下墜,狂風颳過了他的發跡,他只看到了漫無邊際的黑暗,覆蓋住他的視野,而意識和知覺也在不知不覺間都盡數喪失。
待到溫韶華再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迎面便是一個白骨骷髏,它正齜牙咧嘴地對着自己笑,而他的懷抱內已經失去了蘇湮嵐的身影,空蕩蕩的讓他崩潰絕望。
換成是一般人看到這一幕都得嚇得從地上跳起來大喊救命,只是溫韶華這時候哪裡顧得着那麼多?
他直接一手握住那骷髏的頭部,大聲怒罵道:“公主在哪裡?!”
骷髏被他這麼一用力,連忙往後退開了好幾步,溫韶華這時候也才發現他的身子竟然穿了一件人類穿的袍子,只是和他所認識的衣袍並不相同。
這一件袍子寬大無比,上面滿是會動的花紋,而這些花紋也並不是平時所見到的那麼簡單,而是一個個走動的牛頭馬面,還有地獄十八層,緋紅如火的彼岸花.........
這個骷髏竟然將整個地府都穿着在了身子上。
而伴隨着溫韶華那時候的驚訝,骷髏瞬間就長出了人皮,她成了一個擁有最美麗皮囊的曼麗女郎,並自稱骨女。
“你口中說的那個女子已經被我地府鬼差帶走,轉生大陣並不是人間文書所書寫的那麼簡單,因爲它涉及到我們地府的規則,稍有不慎就會引起整個規則的失衡動盪,乃至於到達坍塌崩潰的地步。”
骨女的聲音妙不可言,只是聽在他的耳畔卻猶如奏響了一曲哀樂。
他就連啓用轉生大陣都做不到,他到底要如何拯救他的心上人?待到地面的國家破滅,蘇湮嵐便要成爲可憐無依的亡國公主。
讓蘇湮嵐獲取永生的資格,獲取這一股強大的力量,便是他能夠爲她做到的最後一件事情。
“不,我請求您救救我們!你不可以就這樣帶走她的!”
溫韶華幾乎是撲過去抱住了骨女的雙腳,只是當他的手觸碰到那一件大袍子之後,立刻就像是被火燙傷一般劇痛無比,皮肉也發出了“滋啦滋啦”的被烤熟的聲響。
只是他還是頑強無比地死死按住了她,就像是在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般,寬厚的兩隻大手已經被烤的外交內嫩,皮肉往外翻卷,露出了裡面的紅色血肉,空氣中也滿是人肉被烤熟的味道,讓人作嘔。
骨女低下頭俯視着他,他和狗一樣地蹲坐在地上,顯得瘦高的身形矮小瘦弱,滿頭黑髮凌亂不堪,不復半分大將軍統領沙場的英氣逼人,她此時此刻就好像是在看着一隻渺小無比的螻蟻,在奢求她,在祈求她。
對於她而言,不是神的級別,都是螻蟻。
但是今天不知道爲什麼,她聞着這空氣裡的烤肉味,心意就在瞬息之間轉換了。
她想要幫一幫這個可憐的傢伙了。
她並不知道,就是這一剎那的心思變換,讓溫韶華乃至是蘇湮嵐以後的命運都徹底改變,從兩條永遠都不可能再有機會交集的直線,變成了最終相互纏繞的直線。
回想到當初的這麼一幕的時候,溫韶華的雙眸盡是苦澀和懊悔。
他永遠都不會想到,當時的決定到底是多麼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