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水月樓後,溫韶華的臉色十分難看,他的腦海裡弱水說的那句話一直在盤旋重複。
這個世道正是這樣的嗎?他單憑一己之力妄想改變什麼?
蘇湮嵐陪着他沿着長林街一同往前走,她並未言語,只是安安靜靜地跟在他的身邊。
走了有好一陣子,溫韶華終於開口了:“阿蘇,你覺得弱水說的是對的嗎?”
蘇湮嵐看向了熙熙攘攘的人羣,聲音飄忽不定,說道:“每個世道都有屬於它的生存法則,我們不是神,不能乞求法力無邊然後去殺光壞人,但是這不代表我們就要隨波逐流,只爲了生存而生存。”
溫韶華頓住腳步,深深地看向了她,“你可否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溫韶華吸了一口氣,“你活了有多久?”
“很久很久,久的我都記不得具體的時間。”
“爲什麼你要堅持活下去,不覺得可悲嗎?”
蘇湮嵐失聲笑了出來,朝着溫韶華就要擡起手,後者以爲她又要打自己的額頭,連忙縮了縮脖子。
只是沒想到,落在自己頭上的是溫柔的撫摸,只聽她明媚的聲音衝破了四周的嘈雜穿行而來,“有你在我有什麼可悲的?”
溫韶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曾經出現過的幻象再次在腦海裡浮現,海棠樹下的蘇湮嵐正朝着自己柔柔一笑,明媚猶如二月暖春又像是三月新陽,帶着和煦溫暖的淺淺柔光。
“別傻站着,我們的線索還沒有斷。”
蘇湮嵐的話語將他從幻象里拉扯出來,她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往長林街走去,“去一趟劉大勇的家看看是什麼情況。”
溫韶華詫異道:“此話怎講?那對紅色繡花鞋和蛇女有關係嗎?”
“或許沒有,但是我總覺得世上沒有那麼多的巧合。爲什麼在劉大勇埋下女屍的旁邊會恰好埋了一具被入土封棺的蛇女?爲什麼清風大師又恰好整治過白玉城的蛇女?”
蘇湮嵐一邊說着一邊往人少的地方擠,語速愈加的快,“我現在有一個懷疑,如果我猜的不錯,那蘇城就會有大禍臨頭。”
她的臉色透出了冷峻之色,和往日裡的漫不經心截然不同,讓溫韶華感到了十分的詫異。
二人很快走到了義莊,和那裡的人問路後便來到了劉大勇的家。
眼前是一座簡陋的毛坯房,大門緊閉,兩邊掛着兩個白燈籠,想是用來祭奠劉大虎。
溫韶華上前就要敲門,卻被蘇湮嵐給一手擋住。
“有問題。”蘇湮嵐低聲朝他說了一句,她已經感受到了空氣裡有明顯的寒氣從門縫裡透了出來,明明頭頂是燦爛驕陽,但是站在這門前就宛如掉落冰窖。
她低頭一看,門前的沙石地已經結出了一層薄薄的雪霜,可見裡面到底有多冷。
蘇湮嵐拿出藏在身上的道符,然後一腳踹開房門。
偌大的庭院裡滿是白皚皚的一片冰碴子,踏步進去,就有如走進了嚴酷的冬日,她呼出一口氣,半空中便有白色的氣體飄出。
溫韶華饒是經歷過那麼多的詭異場面,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情景給驚到了。
他正要去摸手槍,只覺得掌心忽然癢酥酥的,低頭看見紙人兒接二連三地跳上他的肩膀,手拉着手環在他身前,就像是在保護他一樣。
“劉大勇!”溫韶華扯開喉嚨大喊,“你還活着?”
“救我,救我......”
一個氣若游絲的聲響從屋內傳來,一聽便知是中年男子的嗓音。
溫韶華和蘇湮嵐對視一眼,便一同走入了內屋,只見牀上躺着一個奄奄一息的莊稼漢,他穿着簡樸破舊的布衣,衣服滿是補丁。劉大勇的身上也密佈白霜,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絲,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在內,只露出了一個頭,兩邊凹陷的雙頰讓他的臉看上去只剩兩顆眼珠,頗爲駭人。餘下那乾瘦的身子就像是一根竹竿。
“這是?!”蘇湮嵐震驚地看着劉大勇的身體。
只見他的身體在一點點地萎縮,那些白色的霜雪彷彿是有自己的生命力一般,不斷地吸食着他的血肉,然後蔓延的更深,仔細看去,會發現劉大勇的身子大部分都呈現一種水晶樣的剔透,就和地面的冰晶霜雪一樣。
“活人俑......”蘇湮嵐緩緩地吐出了三個字,不可置信地看着牀上的劉大勇。
溫韶華指揮着紙人兒讓它們落在劉大勇的身體上,一個接一個地剝開纏繞着他的白色霜雪,說來也奇怪,本來堅硬的冰晶被紙人兒輕而易舉地拿走。
“我以前也聽說過活人俑,是將人活生生地做成俑胎,然後就拿去燒製成活人俑,用於陵墓殉葬。”
溫韶華不解地看着蘇湮嵐,“劉大勇這樣也算嗎?”
蘇湮嵐嘆了口氣,道:“那是人間帝皇的方法,但是在代代相傳的巫術裡面,活人俑就是將整個大活人獻祭給鬼魅精怪,讓它們用沒有實體的靈力佔據他的身體,吞噬他的血肉,完成後就可以讓自己的力量更加強大。”
她伸出手放在劉大勇的頭頂,那裡還沒有被雪霜覆蓋,她的手掌有藍色火焰開始燃燒,繼而就燒遍了劉大勇的全身,逼退了蔓延不休的雪霜。
劉大勇發現自己可以重新活動自己的雙手,高興地就要從牀上跳起來。
蘇湮嵐凝重地看着他,問道:“劉大勇,爲什麼你的院子裡會來了這種東西?”
劉大勇哭喪着臉說:“這位高人吶,我一覺醒過來就是這樣子了。”
他走下牀推開門,指着旁邊的房間說:“我就是昨晚去我弟的房間裡拜祭了一下。”
拜祭?
蘇湮嵐和溫韶華對視了一眼,一同走入了劉大虎的房內。
房內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就猶如走入了一個黑色洞穴,蘇湮嵐沒來由地感到了一陣心慌意亂,她隱隱感受到這裡有一股似曾相識的邪惡氣息在盤桓。
忽然從她的身邊亮起了一道火光。
溫韶華手裡拿着一根蠟燭驅散了四周的黑暗,他擡頭看向了牆壁,好奇地問道:“阿蘇,這個畫在牆上的是蛇嗎?”
蘇湮嵐應聲擡頭一看,只見那剝落了大半的土灰色牆壁上有一幅畫,是被人用石頭鍥而不捨地刻在上面。巨大的蛇形怪物對日咆哮,它的下方趴滿了密密麻麻的信徒,俯首跪拜。
畫的最上方刻了一個蛇形的圖騰,吐着信子的蛇纏繞交疊,呈現一個怪異的形狀,看着像是一朵紅蓮花。
溫韶華看着這個圖騰,本能地感受到了不舒服,他覺得胸口一陣發悶,彷彿是有什麼堵住了他的喉嚨。
蘇湮嵐的瞳孔猛地一縮,她一把抓住溫韶華的手,厲聲道:“韶華,快走!”
只是已經遲了。
蠟燭熄滅,兩扇房門在下一刻都轟然關上。
溫韶華依稀看到房門關上的最後一秒,是劉大勇那張麻木僵硬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