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洛再也無暇顧及葉初雪,留下十名護衛陪着馬車同行,自己帶領其餘人飛奔迎上阿寂。葉初雪扒在車窗上張望,見葛洛與阿寂說了幾句話之後便遣了兩個人將阿寂送到馬車這邊來,一彪人馬向着雪狼隘口的方向,一瞬間就去得只剩下騰起的雪屑在陽光下飛揚了。
到了近前才發現阿寂背後胸前都是傷,身後還扎着一支羽箭,能夠支撐到這邊已經是強弩之末。葉初雪招呼人將阿寂送入馬車,她親自驗傷,不禁駭然。阿寂胸前和大腿上都汩汩地向外冒血,背後的箭正中後心,箭桿有一小半都沒入肉中,眼看是無可施救了。葉初雪從未親眼見過有人傷得如此之重,一時間渾身發冷,胸口愈發沉悶,胃部不停抽搐,隨時都會嘔吐出來。她強忍着不適,一把掰斷了阿寂身後的箭桿將阿寂抱在懷中,力持鎮定地問送他上車的賀布鐵衛:“怎麼辦?軍醫在什麼地方?”
那名賀布鐵衛搖了搖頭:“沒救了,不如給他個痛快!”
“不行!”葉初雪激烈地反對,徒勞地用手捂住阿寂胸前的傷口,想將不停涌出的血給堵回去。“阿寂不能死,有人牽掛着他,一定要救活他!”
那賀布鐵衛十分爲難:“葉娘子,阿寂這個傷看上去是被人前後夾擊的。晉王在前面不知道遇到什麼危險,這裡也不安全了。我們得儘快送你回龍城去。”
葉初雪猛地擡頭,目光明亮耀眼:“不回龍城,我們向前走。”
“可是太危險了……”
“你還不明白嗎?”葉初雪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着牙說:“晉王要是有個好歹,整個龍城都得跟着完蛋。”
對方似乎被她的強硬嚇住,怔了怔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葉初雪顧不上他,低頭去查看阿寂的傷口:“有沒有止血的藥?你們難道不隨身帶金瘡藥嗎?”她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別愣着,來幫忙。”
她手上鐵鏈嘩啦啦地響個不停,葉初雪不堪其擾,一把握住,才發現之所以會響,是因爲她在發抖。“沒有藥怎麼辦?”她自言自語,手足無措。她用力回想幼年時在軍營裡看見過軍醫治傷的情形。丁零人的長刀無比鋒銳,刀刃上帶血槽,一旦入肉便會血流不止,當初落霞關許多守軍便是死於失血過多。因此軍醫施救,第一要義便是止血。葉初雪回過神來,一把抓過那賀布鐵衛的手按在阿寂胸前的傷口處:“壓住……別讓血流出來……”她一邊說着,騰出手去撕開阿寂的褲管,查看他大腿上的傷勢。偶一擡頭,卻見那個賀布鐵衛皺着眉咬着牙,拼盡全力照她所說使勁兒按壓,雙眉緊蹙,似乎十分不情願。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試圖緩和兩人間的緊張氣氛。
“賀布睢子。”他皺着眉不情願地回答,想了想還是勸道:“如果現在晉王也遇險了,我們去也於事無補。不如先回龍城,這小哥也需要救治。”
葉初雪知道他說的有道理,但事情太過突然,她總覺得其中有蹊蹺,此時卻又無暇細究。阿寂面色越來越白,漸漸失去意識。葉初雪查看了他腿上的傷口,也顧不得滿手的血,掀起衣襟,從深衣上撕下布條來扎住阿寂的腿。她雙手滿是血,舉動之間就染遍了白衣,自己卻絲毫不覺,只想盡最大可能挽救阿寂,上手卻發現抖得厲害,完全用不上力,只好向睢子求助:“幫幫我!”
賀布睢子無奈,與她換手接過布條,在阿寂傷口的上方綁緊,包紮住傷口。葉初雪不錯眼珠地觀察,問道:“你懂得治傷?”
“只有這些刀劍傷。”他抹了一把汗,血跡留在他的臉上,愈發顯得面目猙獰。葉初雪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可怕,只是問:“爲什麼幫我?你剛纔明明是想袖手旁觀的。”
睢子沒吭聲,動手去掀她的襟角。葉初雪本能地向後一躲,怒目而視:“你要做什麼?”
睢子也不惱,指着她的裙下說:“我還需要布條。要不然你自己撕給我?”
葉初雪雙手按住阿寂的傷口,眼見再換手又要流更多的血,搖了搖頭,咬牙道:“你撕吧。”
睢子的手伸到裙下,順着她之前撕扯的地方扯下更大一幅來。如果不是感覺到手下的血仍汩汩冒個不停,葉初雪幾乎就要笑了出來。“你是第一個敢撕我裙子的男人呢。”她輕聲說,像是要從甩脫血腥味一樣搖了搖頭。
睢子從她手中接過阿寂,爲他包紮:“千萬別告訴晉王,他會要了我的命的。”
“爲什麼又要幫我?”她又問,心中充滿好奇。
“人總是要救的……”他淡淡地說,解下腰間酒葫蘆遞給她:“喝嗎?”
她簡直如久旱逢甘霖,接過去仰頭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幾口,剛想舒口氣,突然胃中一陣抽動,翻過身趴在車窗上,哇地一聲又全都吐了出去。睢子在一邊看着皺眉,說:“忘了你之前剛吐過,是我不好。”
葉初雪只覺四肢痠軟乏力,吐得頭暈眼花,半天才找到力氣回到車中,靠着車壁坐下。“走吧,別再耽誤了。”
睢子不吭聲,低頭往阿寂傷口上澆酒,“這是黍米釀的酒,我們丁零人隨身帶着,渴了可以喝,可以在寒夜裡暖身子,受傷了還可以防止傷口潰爛。所以人人都有。以後你要是想喝了,只要是丁零的勇士,都會給你的。”
葉初雪知道他的意思,嘆了口氣,將剛纔扔到一邊被掰斷的箭桿拾起來扔給睢子:“你看看這個。這是阿寂身上取下來的。”
睢子接過皺眉打量:“三羽箭箭?”他有些吃驚地擡頭看葉初雪,“這是賀布軍纔會用的。他不是被賀蘭部的人射傷的?”
“他騎的是天都馬,若是在馬上,沒人能用刀同時傷到他的胸口和大腿。這分明是有人趁他不備面對面下的手。只怕是沒想到他受了如此重傷還能上馬,纔有追在後面給了他一箭。”葉初雪心中略微苦澀,看着睢子:“你的晉王將軍沒事兒,咱們還是要儘快趕去。”
睢子拿着箭桿細細研判了一會兒,突然轉身跳下車去吩咐了一句什麼,馬車開始駛動。葉初雪松了一口氣,握着阿寂越來越冰涼的手。腕間的鐵鏈觸感冰冷堅硬,葉初雪卻覺得阿寂的手比鐵鏈還要冷。她心中其實比誰都明白,阿寂這個傷是活不下去了。她與阿寂今日纔是第一次正式見面,之前也只隱約聽晗辛提過一次,對這個少年的印象原本十分模糊,只是既然晗辛能將傳遞消息的重任委託給他,想來對他是十分信任的,卻不料這一次的任務卻將這孩子給害了。
葉初雪嘆了口氣,心頭沉重,不知以後若是見到了晗辛該如何交代。這是她渡江北來之後最不願意見到的。平宗說的不錯,她是亡命之徒,卻無意連累別人。當初嚴若涵被燒死已經讓她深覺愧疚,如今又害死了阿寂,今後不知該如何面對晗辛了。
這回車子跑得比之前平穩了許多,葉初雪壓住隱隱的噁心感,爲自己這不堪一擊的身體感到羞惱。忽覺寒風捲進來,車簾一掀,睢子又回到車上。
見葉初雪拿眼瞧着他,睢子有些不自然地抽出腰間佩刀細細擦拭,一邊說:“我在這兒陪着你們。”
知道他是怕萬一阿寂醒來說些什麼,葉初雪心頭雪亮,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馬車飛馳,沉默間只有葉初雪身上的鐵鏈彼此撞擊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葉初雪頭靠在壁上閉目細細思索,偶一睜眼卻發現睢子目光閃爍地飛速低下頭去。她心中好笑,問:“你到底想對我說什麼?”
睢子滿是血污的臉上居然透出一點紅暈來,“我以前見過你。”
葉初雪一愣,明白過來:“是在長樂驛?”
“沒想到你膽子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