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太陽彷彿比去年的霸道,每天它一爬出東山頂就漲紅了臉,橫眉立目的,把憋了一宿的怒火毫不吝嗇地噴灑出來。
飄雪騎着自行車,不急不慢地向東走着。黑衣黑褲配着藕荷色的車子,引來了路人頻頻的目光。
穿過磚廠灰突突的大門,挖土場盡收眼底,飄雪的腳步忽然沉重起來。立好車子,她緩步走向那些曾是同事的年輕人。
挖土場上所有的人都停住了手,齊刷刷地朝飄雪望着,忽然,有人磕磕碰碰地向她跑來,她也快步迎了上去。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是做夢吧?”彩雲驚喜地說。
飄雪拍拍相握在一起的手:“彩雲,我們終於見面了。”
“是呀是呀,你是來看我的嗎?”
飄雪笑笑:“我是來問你一件事的。”
“什麼事?你說。”彩雲雀躍地問。
一幫女孩子走了過來。
“我一會兒跟你說。”拉着彩雲的手,飄雪迎向走過來的人。
“飄雪。真的是你?”
“小蘭,好漂亮!”
“天哪!仙女下凡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說着。
辛梅蘭吊着秦茉莉的膀子擠到大家的前面。
“哎喲?冷美人,搶了銀行了,還是遇到神仙了。穿成這樣想幹什麼呀?”辛梅蘭永遠不放過挖苦人的機會。
“你還不知道吧?人家可做了老闆,今天就是來顯擺的。”秦茉莉一個白眼一個嫉眼地瞪着飄雪。
“喂,你們兩個有屁一邊放去,別在這污染空氣。”一個濃眉大眼的女孩子指着辛梅蘭和秦茉莉毫不客氣地罵。
辛梅蘭和秦茉莉,兩雙眼睛瞪得跟四隻豆包似的,卻硬是沒敢還口。
“她叫張百合,是我們的組長,可有正義感了。”彩雲小聲向飄雪解釋。
飄雪對張百合感激地點點頭。忽然她想起了常青,於是問彩雲:“不知常青在哪個組?我想跟他說幾句話。”
“他當兵去了,你走不長時間他就走了。”彩雲說。
飄雪暗暗嘆口氣——常青的恩情怕是很難報答了!
“彩雲,你過來。”把彩雲拉到一邊。“我幹了個體,賣服裝。我缺幫手,你願意去幫我嗎?”
“願意願意!”彩雲喜笑顏開,想都不想就答應。
“你可想好了。你現在的工作雖然不太理想,卻是國家承認的集體固定工,如果跟了我可就是個個體戶了?”
彩雲馬上說:“我爸說,總廠有能耐的人都出去自己幹了。人家鐵飯碗都不要去幹個體,我這個破工作有什麼可惜的?”
“我看你還是跟公司辦個手續——停薪留職,或者請個長假,將來好有個說法。我回去給你找個明白人諮詢一下,免得有後顧之憂。”
“謝謝你!飄雪,你想的真周到。我現在就跟你走吧,你不知道這個破活兒我早就夠夠的了。”彩雲亟不可待了。
“別,安心把今天的活兒幹完,明早去我那兒。我在百貨大樓一樓西側,一進大門就能看見。”
彩雲歡喜地點點頭:“好的好的。”
“幹活兒,幹活兒,怎麼又都偷懶兒,一會兒不看着就不行是不是?”蕭石林的大嗓門兒由遠而近。
飄雪暗暗一驚,慢慢轉身,面對消失很久的蕭石林她落落大方地說:“您好!蕭廠長。”
蕭石林一震,接着就呆呆地看着飄雪,那些甜蜜又苦澀的記憶驀地就浮上了腦海。
“來,來,辦事嗎?”他聲音不穩地問。
“不是,來看看朋友。”飄雪答。
蕭石林茫然地望望悄悄挖土的青年,猜測着誰是那個幸運的“朋友”。
離開磚廠,飄雪的心情比來時黯然了許多。
“蘭姐,你這是上哪兒了?”紅霞跳下自行車叫住飄雪。
“你怎麼買這麼多的菜?”伸手給紅霞擦汗。
“表姐來了。對了,表哥回來了。舅媽樂得都找不着北了,列了一張菜單給我,說不買全不讓進屋。”紅霞邊說邊擦汗。
飄雪看看大袋小袋的菜:“差不多了吧?”
“今天的行了。表哥回來了。”
飄雪笑:“你剛纔說了。”
“那你怎麼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飄雪歪下頭:“我的反應在心裡,你看不到的。”
紅霞咧着嘴笑。
“高老師回來度假嗎?”
“不是,不去了。表哥一到那兒就開始生病,又黑又瘦,像剛剛歷險歸來似的,心疼得舅媽頓頓大魚大肉地喂他。我可慘了,天天得擠市場。看看,剛剛換的衣服又溼了。”抻着T恤衫給飄雪看。
“紅霞的苦衷,表哥一定心中有數。”飄雪捋着紅霞的頭髮說。
紅霞立刻氣鼓鼓地抱怨:“算了吧,他不折騰我我就感謝了。”
“他真這麼狠?”故意逗紅霞。
“豈止呀?從回來就嚷嚷要見你,要不是舅媽死活攔着,他早跑到你家去了。我前天去進貨,昨晚一到家,腳跟還沒有站穩呢,他就逼着我去找你。我騙他說你去進貨了,纔算撈着歇歇。可今早兒,我還沒起牀,就被他從被窩裡拎了出來狠狠教訓了一頓。蘭姐,你不裝電話就買部呼機吧,省了自己的事,也少了別人的麻煩,你說是不是?”抓住飄雪的手撒嬌地央求。
飄雪點點頭:“好吧,這個建議我接受。接着說你的苦衷吧。”
“原來,昨晚我剛睡下,死紅梅就來了,她來了個實話實說。若不是舅媽擋着,表哥非揪下我一隻耳朵不可!這不,剛纔出門時,還警告我說不找到你午飯不許吃了。碰見你太好了!”
“他有什麼急事嗎?”
“他沒說,但急得不得了,好象見不到你他就活不下去了似的。怪你沒電話,怪舅媽不讓他出去,怪來怪去卻都怪到我的頭上來了!”
“對不起!,妹妹,有機會我替你討個公道。”
“別等機會了,你現在就去吧。”抓住飄雪的車子不放。
“我下午去。”
“你現在不去我午飯就沒得吃了,你若忍心你就不去。”說的滿不在乎,卻偏偏不鬆手。
飄雪被紅霞氣笑了:“鬆手。月亮給我看攤呢,我去給飛揚打個電話,讓他照顧一下她。”
紅霞不鬆手也不說話,抿着嘴看着飄雪。
飄雪搖搖頭,立住車子之後向最近的電話亭走去。
紅霞得意地笑了。
兩個人停車在一片新樓中的一座樓下。
望着高高的樓房,飄雪憂鬱地想:“蘭傢什麼時候也能住上這麼漂亮的房子呢?”
“蘭姐,好了沒有啊?走啦。”紅霞提起大包小包的菜頭前帶路。
飄雪趕上去接去幾袋菜:“紅霞,這樓裡都住些什麼人哪?”
“幹部,或者有職稱的技師啦,反正沒有平民百姓。”
“那高老師屬於技師了?”
“算是吧。凡是講師團的成員都分到一套。”
“噢!居住面積多大?”飄雪遙望近在咫尺的樓房。
“七十八平米。”
飄雪睜大眼睛:“噢。這麼大呀!”
兩個人到了三樓一號門口。
紅霞騰出一隻手按門鈴。
“誰在家?”飄雪小聲問。
“都在。”
門開了,黑瘦的高劍驚愕地看着飄雪,像看一個天上下來的仙女。
飄雪凝視高劍,心潮起伏,眼眶發熱。
“哎,看夠了嗎?看夠了讓開。”紅霞趾高氣揚地衝着高劍叫。
高劍沒理紅霞也沒讓開。
“高老師。”飄雪聲音塞塞地叫了聲。
“喂喂喂,叫我什麼呢?”高劍拖住飄雪的手,接過她手裡的菜。
飄雪急促地眨着眼:“大哥,您好!”
“這纔對。”拍拍飄雪,高劍也急促地眨着眼。
“表哥,你好沒人性啊!我的手都要勒斷了,你不接也就算了,怎麼還擋在這兒大哥二哥地羅嗦個沒完哪?”紅霞不滿地大叫。
“小搗蛋,一會兒再收拾你。”高劍咬牙切齒,把手裡的菜硬塞給紅霞,然後拉着飄雪進了客廳。
紅霞尖聲大叫:“法——西——斯——!克——格——勃——!”
“飄雪,快坐。”高劍興奮不已,讓座又倒茶。
“大哥,您不要忙了,快坐下歇歇吧。”
“你坐呀。飄雪呀,你可讓我驚訝得很哪!灰姑娘變成了公主,是哪位神仙的功勞哇?”放好兩杯茶水,坐在沙發的另一頭,高劍感慨地說。
飄雪淡淡地說:“神仙倒沒遇到,苦可沒少吃呀。”
“好啊,以後有的是時間向大哥訴苦。”指指茶杯,“這是我泡的第四壺茶,從早上到現在。喝吧,品茗不僅需要時間,還有靈性,讓哥哥看看你的靈性是增了還是減了?”
飄雪一陣感動——四壺茶四個期盼,而自己竟然託詞不來?真沒良心!
“大哥玩笑了,我可是一直喝白水的?”說着端起茶杯,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呷了起來。
高劍感傷地想:“絕色的容貌配上優雅的姿勢,此女只能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哪!”
放下茶杯,飄雪慢慢蠕動着嘴脣,然後試探着問:“是鐵觀音?”
“看看,還說喝白水?一品就中。”高劍搖着頭笑,滿眼拆穿謊言的自得。
“是真的沒喝過嘛,書上介紹的鐵觀音就是這樣子的嘛。”嘟着嘴,黑黑的眸子裡竟然有了委屈的影子。
高劍強忍驀然的心痛,笑着說:“對不起!大哥錯怪你了。”
“就是嘛。”嬌嗔地瞪着高劍。
明眸皓齒中蘊涵着小小的頑皮和明快,還有一個妹妹對哥哥的那種嬌柔、耍賴、半是撒嬌半是嗔怪,被飄雪演繹得恰到好處。
高劍微眯起眼睛,激情在勃發,痛苦在蔓延。
在四川的半年多,他非常地思念她,常常夜裡失眠,加上水土不服,隔三差五的就生病。後來,接到她的信他就更加的不安了。
信中,她只講了些日常瑣事,既沒哭泣也沒抱怨,看似無波無痕,可是,那潦草的字跡,還有紙上隱約的淚痕。……他受不了了,病情加重,連着兩次住院。現在看來,她竟是這麼的精神!他可以放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