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上剛一上班,鄭雙環便走進孫可心的辦公室興沖沖地對她報告:“可心哪,聽說有個姓蘭的女老闆自殺了,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那個情敵?如果是的話,你可熬到頭嘍。”
孫可心沒信,情敵已經穩操勝券了,幹嗎要自殺呢?衝了杯茶,還沒等享用,頂頭上司陰賢便急巴巴地跑進來:“快,小浪出事了。車在下面等着,你快點來。”她的思維一下子就定了格,暈頭轉向地跟着陰賢小樓上了車——她真的出事了,這麼多人都在爲她悲痛,他當然也是。
孫可心緩緩地向後退着,睜大恐懼的眼睛,用力咬着嘴脣,使勁控制着抖動的雙腿,摸索地試圖抓住點什麼。終於,她抓住了一條胳膊,於是,便不顧一切地抓緊它抓牢它抓死它,然後再傾其全身之力,依附在那條胳膊上喘息起來。
“小浪,我可憐的孩子!你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罪呀?快起來,讓媽媽看看傷在哪裡了?”握着江澎浪的手腕,陰賢翻來覆去地看。“看看,都紅了。是不是木了?太過分了!你等着,媽給你討個公道。敢虐待我的兒子,真是——”
“走開,別在這兒煩我。”一直流淚不止的江澎浪突然吼了一聲,並掙脫了陰賢的愛撫。
大家面面相覷,就連沉着臉看着窗戶的高劍也皺起了眉頭。
陰賢微微愣了下,用眼睛的餘光瞄了周圍一眼,然後慢慢站了起來,不尷不尬地給自己找臺階:“這孩子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否則不會這樣。”摸摸江澎浪的頭,憂慮爬了一臉。“沒傷沒腫的,他們給你打的是什麼針呢?孔笑你過來,給他檢查檢查,看看他到底哪裡不舒服。”
孔笑掰開孫可心的手走到陰賢身邊:“陰主任,您不用擔心,我們給他打的是葡萄糖加了少量的鎮靜劑。”
“他又不是精神病,爲什麼給他打鎮靜劑?”陰賢又逮住一個可以“大發雷霆”的把柄。
“他的女朋友出事了,他快瘋掉了!我們只好給他用藥。”孔笑說。
“女朋友?”陰賢快速瞟了眼孫可心。在她的心裡,兒子的女朋友就是孫可心。驀然,她想起早上聽到的那個傳聞,慌亂立即爬進了眼裡,不由急急地問:“是嗎,她不要緊吧?”不會真的死了吧?
“她死了!”江澎浪淒厲地大叫一聲,倏地坐了起來,用手指住陰賢大喊大叫:“收起你的假慈悲吧,我不需要,她更不需要。”狠狠地拍打牀鋪。“她死啦!她死啦!……”
孔笑和劉之全馬上過去抱住江澎浪。杜相趕緊察看他手上的針。
“江,你不能這樣,她可是你母親呀?”劉之全勸說。
“她不是,她不是母親。試問,有哪一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的?可是她就不想,她千方百計地破壞我們,阻撓我們,恐嚇我們,不惜用割手腕自殺來威逼我們分手。現在,她死了,都是她害的,她是兇手,兇手!還有你——。”他突然指住孫可心。“你居心叵測,你們一唱一和串通好了害死了她,你們都是兇手!兇手,兇手!……”他瘋狂地喊叫,手指狠狠地指點着陰賢和孫可心。
孔笑和劉之全拼力抱住江澎浪,真怕他跳起來去攻擊她們。
“不——”孫可心大叫一聲貼在了牆上,恐怖地盯着指過來的手指。
剛纔,陰賢和江澎浪說的話孫可心沒去聽,暈暈沉沉中,她想的是:“得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越快越好。”於是使勁地挪動着腳,集中力量向門口走去。好不容易到了門口,卻驀地聽清了兩個字——兇手!誰是兇手?誰又死了?她努力擺脫眼前的恍惚去找尋那個兇手。
一隻手,一隻憤恨之極的手正指過來。
孫可心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然後一個踉蹌靠在了牆上。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的手,一股燒灼般的疼痛瞬間就穿透了她的心。她惶恐地、瑟縮地、無助地向後躲避着,在“兇手”兩個字音的迴盪中,她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
“不是我,我不是兇手。別指着我,不許指着我……”孫可心驚弓之鳥一般躲避着那隻手,可是,無論她如何地躲避,都躲不過那隻手的追蹤,於是,她只好可憐巴巴地尋求起保護來了。“我不是兇手,陰阿姨,我不是——”倏地,她想起前天,陰賢當着她的面打的那個電話,立刻指住陰賢喊了起來。“是她,是她,她纔是兇手。是她打電話給蘭飄雪——”
“閉嘴。你這個白癡!”陰賢從兒子的責罵中回過神來,殺氣騰騰地朝孫可心走去。
孫可心嚇得吱地一下跑到了孔笑的身後。
“放
開我,快去攔住她。讓她說完。”江澎浪揮着手,悲憤地吼着。
“陰主任,請您留步。”劉之全像座冰山似的擋在了陰賢的前面。然後又指着孫可心陰森森地命令:“你快說。”
孫可心像個溺水的人,突然間撈到了一塊木板,她什麼也不顧了。
“前天,陰阿姨給蘭飄雪打電話,限她在兩天之內,斷絕和他的關係。”畏縮地指指江澎浪。“否則,陰阿姨就要盡一切手段把蘭飄雪搞臭,讓全克藍的人都知道,姓蘭的是個多麼下賤,淫爛的女人。讓她百口莫辯,生不如死。……”她唯唯諾諾地說着,越說聲音越小,臉色也由蒼白轉成赤紅。畢竟,背叛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陰賢徹底傻住了,陌生地看着孫可心,憤怒瞬間變成了怨恨。
“魔——鬼——!兇——手——!”江澎浪似被人突然間推倒的山牆,癱倒在牀上,閉起眼睛——眼前的這個女人,再也不配他的任何指責了!
“你太過分了!”劉之全衝着陰賢怒叫。
“劊子手!殺人犯!”佳麗對着陰主任大罵。
“你真讓我們失望!”高劍恨恨地低吼。
“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媽呢?”孔笑鄙視地嘲弄。
“你要是我媽,我馬上就跟你斷絕母女關係!”杜相絕決喊。
“陰主任,請你走吧,別在這兒增加我們的痛苦了!”高劍下了逐客令。
“走吧陰主任,今生今世我們都不想再見你了。”劉之全打開門。
陰賢笨笨拙拙地朝門走去,經過孫可心身邊時,她連眼皮都沒撩一下。她非常難過,關鍵時刻被自己最信賴的人出賣,這種滋味夠她品味後半生了。
江澎浪垮了,他不吃不喝不睡,固執地守在太平間門外,只要有機會就奮不顧身地衝進門去找他的愛人。勸說沒用,解釋不聽,只好再次把他打暈,再次把他綁在牀上。他神速地消瘦下去,臉色青白,目光散亂,滿腮的鬍鬚,滿嘴的水皰,嗓子嘶啞,雙手顫抖,走路歪歪扭扭,說話顛三倒四,整個一病人。
風雷倒下了,香羅、思念、紅霞、彩雲都病了。霓裳百大,只有澤西和林濤在支撐着。
高劍雖然沒病卻也快瘋了,他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瘦得都脫了相了,說話稍微多一點就呼呼地冒汗,動不動就休克,點滴瓶子天天掛在牀邊,駭得老媽和新婚妻子,一把一把地抹淚。
今天是飄雪死去的第二天,江澎浪被綁在牀上整整四十小時了。他不哭不鬧,不叫不說話不掙扎,臉色發灰,眼窩發黑,眼球凝滯,半天才眨一下眼皮,問什麼也不回答,喂什麼也不下嚥,癡癡呆呆傻傻的樣子。
大家不安又困惑——爲什麼不見江家的人影呢?那個陰主任也真陰,別人的生死可以不管,親兒子的死活也不理了嗎?還有那個父母官,真的那麼忙嗎?父子連心,他可真沉得住氣呀!
於是,風雷從病牀上爬了起來,去拍江家的大門。
江雄天去北京開會,會議沒結束,辦公室主任的電話就到了。
“霓裳百大的董事長不知何故自殺了,整個克藍都轟動了。市醫院亂成了一鍋粥了,常局長常住醫院,成了醫院的治安局長了。……”
會議一結束,江雄天馬上就飛了回來。剛進市委的門,陰賢的電話就把他追回了家。屁股還沒沾沙發,陰賢就向他坦白了一切。
江雄天憤怒極了,抓住電話就要報警。
早一步趕回來的江澎濤及時按住電話,痛心疾首地勸他父親冷靜。
陰賢也拽着江雄天地哀求:“雄天,看着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你就饒了我吧?”
江雄天一巴掌把陰賢扇倒,怒不可遏地質問:“你饒過那個女孩子嗎?她有什麼不好,她哪裡配不上你的兒子?你生生地把人給逼死了,你太讓我痛心,太讓我失望了!”
“我錯了,我只想拆散他們,誰想到她的性子這麼烈?雄天,你怎麼懲罰我都行,就是不能打那個電話。”
“爸爸,媽媽是罪有應得,但處理的方式並不是只有這一種。電話一通,您想過後果沒有?您做到今天容易嗎?”
江雄天鬆開電話,怨恨地看着陰賢。
這時,門被風雷拍得山響。
走進醫院的大門,江雄天詢問地看着風雷。
“這些人都是來看那個女孩子
的。我敢說,這些人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受過她的恩惠。”風雷悲傷地說。“江市長,她真的很出色,不僅相貌出衆,還多才多藝。曾經考取了大學,北京大學呀!克藍這麼多年出過幾個北大生啊?可是,種種原因她放棄了大學,現在……”說不下去,眼中噙滿了淚水。
“我明白,我明白!”拍拍風雷,江雄天撩了眼騷動的人羣,一種犯罪感油然而生。“風雷,先去看看那個女孩子吧。”
風雷點頭頭前帶路。
太平間的門大開着,悽悽楚楚的哭聲從裡面傳了出來。
走進門,江雄天突然停住了腳步。
李興亞和毛麗珊被人攙扶着,在一張靈牀前悲痛地哭泣着。
“李局長的兒子昨天走了。”趕上來的木發輕聲地向江雄天彙報着。
江雄天馬上向李興亞等人走去。
李興亞悽楚地叫了聲:“市長。”便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江雄天握住李興亞的手,沉痛地安慰:“老李,節哀吧!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望着靈牀上的人。
牀上的人雖然灰白雖然憔悴,可是他卻是那麼的安詳,那麼的怡然,那麼的無牽無掛,彷彿還有些快樂?任誰看到他都不會相信他已經死了兩天,尤其是那身黑衣,不知憑添了多少英氣!
江雄天的眼睛溼潤了,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悲哀像山一樣沉重啊!
“市長,請這邊來。”一個工作人員緩緩掀開一張靈牀上的白布單。
所有的人都走了過去。
江雄天的心猛地顫抖起來。
——這張臉太熟悉了!幾年來,報紙、電視、雜誌上可沒少出現過這張臉。每次“見到”這張花朵般的臉,他都會情不自禁地讚一聲造物主的英明,造就了這麼完美的模樣,還賦予了她善良的心腸!每次“見過”她後他都要對自己說:“見見她,一定要見見她,代表那些被捐助的人向她說一聲謝謝!然而,他總是沒有時間,總是有事纏身。現在,他終於見到了她,萬沒料到卻是生死相見!
李興亞和毛麗珊望着牀上的人,不知不覺中他們都呆住了。飛揚死了,他們的心碎了,哪有閒心去理會別人的死活呢?特別是她——這個讓兒子魂牽夢縈,又間接地提前結束他生命之人的死。可是,此時此刻,面對一度暗暗怨恨的人,他們的腦際有如黃河在咆哮,萬馬在奔騰!
——飛揚是黑衣,她也是黑衣;兒子的領帶是銀灰色,她胸口的玫瑰也是銀灰色?天哪天哪!她竟然是……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互視一眼,然後,悄悄地,快速地捉住對方都在顫抖的手,心照不宣地流下了眼淚。
江澎濤一見牀上的人,雙眼立即就模糊了,雙腿也顫抖起來。那個如血的黃昏,那個白衣白裙胸口染有血花的女孩兒,姍姍地從他的腦海裡走了出來,重疊於牀上女孩兒的身上。他的心一陣痙攣。
從太平間出來,江雄天似乎老了十歲,腳步微蹌,神情黯然,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酷刑。江澎濤要攙扶他,卻被他甩開了。
推開病室的門,江雄天微微搖晃一下,不由自主地,他把住了門框。
六張牀上都有病人,每張牀邊都有把椅子,每把椅子上都坐着個人。不管是牀上躺着的,還是椅子上坐着的,人人臉上都瀰漫着深切的悲痛。
“江市長。”高劍顫巍巍地從一張牀上坐起來,由劉之全攙扶着下地迎接走進來的父母官。
“高老師,怎麼起來啦?”握住高劍的手,江雄天忽然覺得如鯁在喉。
“叫我高劍吧,市長。”高劍蒼涼地說。
江雄天不無愧疚,坐在劉之全搬過來的椅子上。
“市長,請您來主要是爲了您的兒子。您看他,”高劍指指靠牆的牀鋪。“您快開導開導他吧,我們是無能爲力了”
王海平接着說:“兩天了,他什麼也不吃,什麼也不說,我們都束手無策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江雄天點頭。挨個兒地看看屋子裡的人,然後走到江澎浪的牀邊。
江澎浪像個病入膏肓的人,瘦得不成樣子了。
江雄天慢慢蹲下,握住江澎浪的手,看着他毫無生機的臉,他驀然間明白了——兒子這是在等死!淚水突然就涌上了他的眼眶。
江天雄該怎麼說服他的兒子同意放棄那段戀情呢?他該如何阻止他的兒子一心一意去死的決心呢?
(本章完)